作者:弓翎
红棉为防夏枢逃跑,一路上不停地给他撒药粉,除了一口干饼吊着他的命,旁的什么也不给他吃,所以夏枢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此时景璟给他喂了些热水,又把自己的口粮喂给他,他才有了些精神,清醒过来。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景璟就再也不是先前精致的模样。他那保暖的披风被异族人抢了去,他身上的外袍为了方便骑马赶路,选的是一件极薄的小袄,厚度连夏枢身上那件脏的看不出原色、散发着异味的袄子都不如。他们一路往北,越走雪越大,天也越冷,景璟的手上、脸上都起了冻疮。
第220章
“你把剩下的饼吃了, 把水喝了。”夏枢咳了一声。不知是随心的作用,还是他昏迷之后被人打了,他的背部、腹部、腿部、胸口、甚至包括内脏都在针扎似的疼。
他的脸和手更疼, 因为伤口上扎满了粗麻袋上的倒刺, 他稍微动一下,便能感觉绵绵不断的刺疼,叫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说话都有些上不来气。
景璟却摇了摇头:“你吃……”
他伸着胳膊,想继续喂夏枢水和饼, 只是身子却离的远远的, 一副不敢靠近模样。
夏枢歪了下头,躲了过去:“你吃。”
他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歪头的功夫, 眼前就是一片金星, 闭眼等了一会儿, 脑中的恶心眩晕之感才散去,视线清晰了些。
“你们不吃, 拿来给驴子吃。”旁边传来李垚恶狠狠的声音,夏枢抬眼,才发现屋中还有两人。一个是一只眼睛包着白布、神情狰狞的李垚, 一个是状态没比他好多少的李留,面如金纸,闭目坐在墙角, 不知是睡着了, 还是昏迷了过去。
李垚面色阴狠,一只眼睛紧盯着景璟手中的小半块饼,眼神犹如贪婪的饿狼:“少装那些虚情假意, 推来推去恶心谁呢。”
“管你屁事。”景璟恨死了他,骂道:“再虚情假意也比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狗强,不,说你是狗都侮辱了狗。”
李垚大怒,腾地一下站起来,就朝景璟扑来:“你说谁是狗!”
他除了鼻青脸肿、一瘸一拐之外,人是自由的。但景璟却是手、脚都上了尺长的镣铐,一根铁链子绑着他的脚腕,另一头却是拴在夏枢身后的木桩子上,让他比夏枢这个捆在木桩子上的多了三四尺的活动范围,但也多不到那里去,对李垚根本避无可避。
夏枢被捆的紧紧的,根本没法帮忙,忍着动一下就头晕眼花的难受感,怒道:“你一个几十岁的老头子和一个小双儿计较什么!”
他不说话,李垚抢了那半块饼之后或许就忍了,但他一说话,李垚登时就爆炸了,拳头一瞬变爪,毫不留情地就朝他眼睛袭了去,神情扭曲愤恨:“你敢弄瞎老子,老子就算拼着命不要,也要把你的眼睛抠出来!”
说着话,手指就猛地朝夏枢眼窝抠去。
“小枢哥哥!”景璟大惊,飞身就朝李垚扑去,嗷呜一口便咬上了他的手。
李垚疼的手指一缩,再加上夏枢及时闪躲,眼睛得以幸免,只是李垚许久未曾剪过指甲,依旧在夏枢眼角和脸侧抠出几条血印子。
“你个贱人!”李垚疼痛不已,抬脚就朝景璟腿上踢去,景璟一个趔趄松了口。只是李垚是铁了心要挖下夏枢的眼睛,一转头,另一只手是竟又是蓄势待发,猛地朝夏枢眼睛袭去。
“小枢哥哥!”景璟目眦俱裂。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李垚手指即将碰上夏枢眼睛之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脚,一脚将李垚踹了出去。力道之大,只听得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李垚惨叫一声,撞到了墙上。
“老子说过,再敢擅自对安王妃动手,就剁了你的手下酒,你是不是不把老子的话当回事儿,嗯?”图塔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扔进屋里,身后跟着红棉,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将军饶命!”李留像是刚醒,一听这话,赶紧跪地为从墙上滑落到地上后就再无声息的李垚求情。
“啧!”图塔似是今日心情好,打量了一下夏枢的眼睛,发现没什么大碍后,竟是没有揪着,只恶狠狠地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一次,你告诉李垚,老子不砍他手了,直接把你们父子俩全剁了当下酒菜。不过两只狗,没有利用价值,跟着一路也是浪费老子粮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便是不理脸色煞白、恨不得晕过去的李留,回头看着红棉,指着地上的人:“这个你给老子收拾好了,晚上老子要爽一爽。”同时眼睛又打量了一下景璟,伸手便朝他抓去:“一脸疙瘩,留着也没甚用,老子也该把你剁了,省的浪费粮食。”
夏枢大惊失色:“不可!”
景璟也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躲去。只是他的脚镣太短,不待他迈开脚,便一下子被绊倒在地,一下被图塔擒了个正着。
红棉捏紧拳头,死死地盯着图塔抓着景璟衣领的手,悄悄咬了牙:“他虽然长得丑,但一身细皮嫩肉却是比谁都好,若是剁了,才是真的浪费。”
“唔!”图塔似乎没想到,他打量了一下景璟愤恨的眼神,神情玩味一笑,蒲扇大的手一把扯开景璟的衣领,然后就是眼睛一亮,伸手就朝景璟锁骨上白嫩的皮肤上揉捏而去。
“你放开我!”景璟羞怒,伸手踢脚阻挡他的猥亵。
夏枢气的恨不得把眼前的两个人给宰了,却只能忍着气,假装镇定:“我劝你还是放手的好,他一路上风餐露宿,身体抵抗力变差,得了麻风病。你若不怕被传染上,就尽管动手动脚吧,保证你半个月内四肢俱残,变成废人。”
“麻风病?”图塔手猛地一停,仔细打量景璟的脸,这才发觉这张脸确实是麻风病的症状,然后便是怒火滔天,一把将他甩了出去,怒瞪着红棉:“你敢骗老子?”
夏枢冷笑一声:“她可不就是骗你的,她一个李朝人向异族投诚,你觉得她没有别的目的?想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你,让你不知不觉地染上麻风病是最有效简便的方法。”
红棉却镇定的很,被图塔拎着衣领,拳头眼见就要落在身上也不怕:“安王妃会医术,麻风病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她直视图塔的眼睛:“异族里怕是找不到长着这么一身细皮嫩肉的双儿了,只要把他治好,脸蛋恢复,我敢说他会是咱们这一屋里最漂亮的,甚至整个异族里最漂亮的。”
图塔皱着眉头,眼神怀疑地打量她半晌,最终他也不知信了没信,一把将她甩在一边:“那你就三日内让安王妃把他看好!”
“最毒妇人心,我相信以你的手段,就算安王妃不愿意,也会把他治好的。”图塔语带威胁:“若是治不好,你就和他们住一个房间吧!”
红棉终于变了脸色,皱眉道:“麻风病没有一两年是绝对治不好的,三日怎么可能?”
“老子说可能就是可能,完不成任务你知道结果。”图塔狠狠地威胁了她一句,便踢开脚边那个自被扔进来、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大步朝门外走去。
直到他脚步一转,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夏枢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浑身湿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闭了闭眼睛,抬眼示意景璟:“把地上的饼捡起来,擦一擦,就着水吃了。”
图塔说要把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剁了省粮食,夏枢看他的表情和眼神,不像是说假的。李垚和李留就算再废人,也是李朝皇族之后,图塔连他们都不想忍了,想来是真的粮食不够了。
其实仔细一想,这种情况也正常。
异族人抓了他之后,一路飞驰着往北,几乎没在半路停留过。到达北地之后,北地几乎十室九空,像现在他们暂留的这个村子,村里就一个人都没有,粮食都被逃避战乱和饥/荒的百姓们给吃净了,这二三十个异族人再加上二十多个李朝人,总共四五十人,一日所耗口粮也不是少数,仅马身上带的那些,又怎么够呢。
“你吃……”景璟却红着眼眶,把饼抵在夏枢唇角。他刚刚都快吓死了,但此时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顾着夏枢,担心的不行:“你已经晕了好多日了,再不多吃点儿东西,会饿死的。”
夏枢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看着他:“你吃吧。他们抓了我是不会叫我饿死的。我猜粮食不多了,你能多吃些就多吃些,多积攒些力气。”
现在景璟才是最危险的,若有机会,夏枢还是希望他能逃出去。
“我不饿……”景璟坚持着要让他吃:“你再吃几口。”
夏枢无法,只能小小地咬了一口,冲他笑道:“我好了。”
迷/药和饥饿的轮番折磨下,他已经没什么吞咽力气,吃干饼对他就是一种折磨,景璟也知道他的情况,赶紧端起破碗中的水,眼中含泪地喂给他:“小枢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水已经凉了,喝进肚子里扎的人从喉咙一路疼到胃,夏枢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浑身痉挛起来。
“快把小枢哥哥松开,他不行了!”景璟吓的碗都掉了,赶紧去抓红棉,恨道:“你这么折磨小枢哥哥,他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红棉有些惊疑不定,这位王妃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跟着他之后,他的手段她也见识了不少。
她打量了一下脚边那个披头散发的人,抽出腰间匕首,横在她后脖颈上,然后小心蹲到夏枢跟前,一手给他解绳子:“我劝你不要耍花招,不然……”她冷笑一声,扯开了那人遮挡着脸的头发:“就别怪我不客气。”
夏枢悄悄蓄力的手一顿,愕然看向红棉匕首之下的女孩子,惊的几乎失声:“阿姐?”
第221章
“你不是在京城吗, 怎么会被抓到这里?”夏枢一把抓住一副万念俱灰模样的夏眉。许久未见,阿姐身穿缎面袄、绮罗裙,脸蛋也比闺中时丰腴白皙, 光鲜了许多。
她这模样, 显然刚被抓住不久,但无论怎么想,她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啊!
夏枢不理解。但任他怎么询问, 阿姐都是一脸麻木、心如死灰的模样,垂着眼皮不说话, 夏枢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自从被抓之后, 他就对红棉沉默以对,但此时,他却恨极了她, 怒道:“你若恨我, 命你直接拿去, 干什么要抓了阿姐,让她受异族折辱。你觉得燕国公府害了三舅舅, 和淮阳侯府有仇,恨燕国公府、恨我,我都认了, 但你现在和异族勾结、残害无辜人士的行为,又高尚到哪里去。”
“原来你还知道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仇呢,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俩都忘光了呢。”红棉见他无碍, 便一手匕首一手药粉, 警惕地离远了些。
景璟瞠目,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勾结异族,与李垚、李留他们合伙绑架小枢哥哥, 竟是为了这个?”他气道:“阿爹之死和燕国公府无关!”
“无关?”红棉冷笑了一声:“那燕国公府也认为元英之死与你阿爹无关?”
景璟登时一噎。
很显然,燕国公府并不这么认为,元州至今还认为阿爹杀了燕国公府的元英,因此对淮阳侯府喊打喊杀,对褚源动辄开骂呢。
“你们两个猪油蒙了心、抛家弃族,妄想站在血海深仇上与仇家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褚源这个没有脊梁、自私自利的为了皇权地位对着仇人摇尾乞怜,被人骑到头上骂都不敢吭声,却对百姓冷血残酷至极。但是……”红棉咬牙切齿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们一般无耻忘祖,没有脊梁!”
“你所谓的没有忘祖、拥有脊梁是什么?”夏枢怒道:“抓几个李朝的双儿和女人,让双儿和女人为异族之祸付出代价,来获取心理上的安慰?”
“还有!”夏枢愤怒地反驳道:“褚源没有对谁摇尾乞怜,他也没有对百姓冷血残酷,他只是为了大局不去计较……”
“大局?”红棉跟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李朝皇室里还有人在乎大局?”
“高坐皇位的那个权术耍的厉害,为了打压淮阳侯府,勾结异族,陷害忠良,致使三爷血洒疆场,北地自此再无猛将;生的两个畜生上梁不正下梁歪,为了皇位,私联异族,最近还打算在京城斗上一场呢,你猜他们和狗皇帝三方都依靠异族,最后哪个胜?还有这两个……”
红棉手指指向不知何时醒来的李垚以及李留父子,笑的几乎眼泪流出来:“怂到了极致,也坏到了极致,竟把你想象成他们自己,以为你会拿着解药威胁他们,觉得被身世低贱的双儿威胁是侮辱,就和异族合作,妄图绑架你之后,从你这个大善人手上夺取随心的解药,然后再从你这个身世低贱的双儿身上出一出这么些年被狗皇帝及走狗欺压的气。你说是不是很可笑?等抓了你之后,才发现你在异族这里远比他们重要,受不了,就借机抓着你喂了随心,一是想让你试一试药,二是想出气,没想到被异族打的哭爹喊娘,跪地求饶,那场面别提多诙谐有趣了。”
“最最恶心的是你的夫君,我曾经以为的褚家人!”红棉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收敛了笑容,厌恶道:“表面上仁义道德,其实最为薄情寡义的就是他。淮阳侯府养大他,他却嫌弃淮阳侯府没落,娶了你、发现你身份之后,转而就巴结燕国公府,任打任骂,活得毫无尊严。枉我先前还对他抱有希望,错以为他与软弱无能、妇人之仁的侯爷不同,谁知他比之侯爷更为不堪。侯爷再不济,手上也没有染上普通人的血,他却为了拿下定南郡,号令一方,屠杀百姓,令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愧是李氏皇族的种,够狠,够毒,也够顾‘大局’。”
夏枢不评价她对其他人的看法,但关于褚源,他不信:“褚源不是那种……”
“你又了解他多少?”红棉鄙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过是他养的一只宠物,他所做的一切血腥之事,都交代了人要瞒着你,省的吓到你这个可怜、可爱、单纯的小玩意儿。我与猫儿就被私下警告了几次。定南郡之行,他杀了那么多人,到处血流成河,你问问你的景尚仪,他对你一向无话不说,但定南郡里发生的事,你能从他嘴里问到什么细节吗?”
夏枢一愣,看向景璟。
景璟下意识抖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挺直了脊梁,红着眼眶瞪着红棉,怒道:“那是他们该死!”
红棉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该死?”
她要气疯了,一把抓住景璟的衣领,手在抖,嗓音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一个褚家人,竟然觉得普通百姓……”
“他们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是一群刽子手!”景璟眼眶都红了,眼泪在眼中滚来滚去,却咬着牙道:“你根本不知道情况,你不知道我们到定南郡之后,真正的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景璟嘴唇颤了颤,别过脸:“你到定南郡的时候,我们已打开了府城及附近县城的粮仓,强制征收了大商户的药铺和大夫。你只看到压迫者的下场,却没看到朱门酒肉臭,朱门之外尸体遍地、十室九空的场景。百姓们……他们饿的只能吃死去同伴的……”
景璟猛地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尽管他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但在场的都明白了,脸色都有些发白。
红棉显然也惊住了,她深情怔然,但回过神来后,却冷脸摇了摇头:“就算那些人再罪大恶极,他也不该连十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
“是他们咎由自取。”景璟收了软弱,冷冷道:“王爷本来只打算问罪十四岁以上的男人,但他们却欺王爷眼盲心善,多次谋划利用家里脱罪的小孩子刺杀王爷,暗杀救民的兵士。”
“你知道光死在十岁以下孩子手中的兵士们有多少人吗?你知道王爷脖颈上那道差点儿危机性命的伤是怎么来的?”景璟稚嫩的脸隐隐显出冷酷表情:“谁不是爹娘生,爹娘养的,他们享用了百姓们血肉积起来的泼天富贵,就该付出代价。更别提,死在他们手中的兵士,谁家里没个十岁小儿在等着。王爷家里更是有小枢哥哥在等着,凭什么就该冲着年纪放过他们?那死去的人,不管是定南郡饿死、病死的百姓,还是跟随王爷前去救助的禁军,谁曾放过他们?”
红棉垂着眼没说话。
景璟也没等她回应的意思,说完之后,胳膊在眼睛上一抹,便小心翼翼地在夏枢身边蹲下,瘪了瘪嘴:“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
夏枢终于知道他们为何会讳莫如深了。
他手心摸了摸景璟的脑袋,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没事的,都过去了。”
“嗯。”景璟吸了下鼻子,点了点头。
“你倒真是个大善人。”红棉讽刺道:“他外公为了让他阿娘嫁给狗皇帝做皇后,给你阿娘下毒,想要在你还是个胎儿的时候就除掉你,最终没除掉你,除掉了你阿娘,你倒也能毫无芥蒂。我可真佩服你这个‘有情有义’的双儿!”
她是见褚源没法讽刺了,就把矛头对准夏枢。
夏枢还没吭声,景璟就是身子一僵,趴在夏枢怀里,一动不敢动。
夏枢醒来的时候,他就是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夏枢知道,景璟是听进去了李垚的话并记在了心里,怕自己怪罪。但现在这个情况,怪罪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让景璟和状态不对的阿姐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