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第218章
夏枢醒来时, 四周黑洞洞的,不辨时辰。
他下意识挣动了一下,想发出一些声音, 却发现自己嘴巴被封, 手脚被绳子牢牢捆绑着,蜷缩在一只三尺长、一尺多宽的箱子里。
此时的箱子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晃动着,像是正被人抬着走, 耳朵里也传来散乱的脚步声以及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霹雳乓啷的锣鼓碰撞声,显然他是正离李家越来越近。
夏枢摸不清楚情况, 他记得昏迷前他们正在饭桌上吃饭, 想到李留的婚事,他还是隐隐不安,正和红棉聊着, 红棉就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夏枢心觉异常, 想要问她什么意思, 却见旁边的景璟、猫儿、红杏咕咚一声全朝地上趟去,才反应过来遭了暗算。他猛地瞪向红棉, 正想抓了她质问为何这么做,就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此时醒来, 他当真是既惊又怒。
红棉竟然是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叛徒!
想着昏迷前景璟、猫儿以及红杏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模样,夏枢就一阵心慌。
“呜呜!”他想大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箱体逼仄狭窄, 身体紧塞其中一动不能动,夏枢只能脖颈一缩,头使劲撞向箱体。
“咦,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抬箱子的是两个守卫王府的禁军,其中一人耳朵灵敏,尽管周围环境嘈杂,人来人往,依然发现手中箱子貌似发出了什么声响,问旁边的红棉:“尚服大人,这箱子里是不是有什么活物啊?”
“哎,你们两个小心些。”红棉赶紧上手扶住箱子,低头看向箱子的神色一瞬凝重,不过抬头看向两名禁军时,神色却变的温柔和煦:“王妃准备的贺礼,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你们小心些抬,莫要损坏了。”
眼看破落的宅院越来越近,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她小声提醒道:“待会儿贺礼登记之后,你们帮我瞧瞧院子里有没有异常,瞧过之后再回去值守。”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王妃担心异族今日作梗,从昨晚开始就坐卧不安,甚至一夜未睡。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担心的不行,食不下咽,午饭过后将他劝睡了,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一会儿没事的话,看着些别让人进王府打扰王妃。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王爷不在,王妃是万不能出半点儿差池的。还有李家这边,你们也要多注意,今日一定要打起精神,知道么?”
本来还有些在意箱子里制造出“砰砰”闷响的东西,两名禁军闻言赶紧道:“放心吧尚服大人,不止我们,所有兄弟们都在盯着李家呢,大家都晓得,只要发现一丝异常,立刻就把李垚一家拿下。”
夏枢:“……”
他撞的头昏眼花、脑壳肿疼都没哭,此时真的要被这三人的对话给气哭。
红棉笑道:“那就好。其实也就紧绷这一下午,待得傍晚婚宴结束,送亲队伍离开,没有异族来趁乱闹事,大家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两名禁军忙应是。
说着话的功夫,李家也就到了。
夏枢撞的眼冒金星,却只能眼睁睁听着一片嘈杂中,红棉不疾不徐地做了登记,然后命两名禁军将箱子帮主家抬进内间。两名禁军听令行事,听着砰砰的响声,却只是嘀咕了一声:“到底什么贺礼啊,怎么还会动的。”然后箱子被重新抬起,又重新落地,落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再然后,就是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连他狠狠地撞了一下箱子,在安静环境中造成一声巨响,那两人都没有回头,直接关了门出去。
夏枢:“……”
真想吐血,但实际上他也快吐血了。因为撞的太用力,脑袋都撞破了,一股股黏糊糊的热流淌过额头,流入眼睛、耳朵,他的眼前一片热烫模糊,耳朵、脑袋嗡嗡作响,意识都有些迷糊了,连正间里拜完堂,新人送入洞房的嬉闹声都远远近近的,听的不分明。
不过当房门开关的声音响起,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在箱子旁边停下时,他还是咬牙打起了精神。
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好。”
夏枢刚想动作,就听房门再次被打开,一串或轻或重杂乱的脚步声跟随她走了进来。。
“只有一个?”说话的是李垚,声音阴恻恻的。
“你还想要几个?”红棉冷冷的声音道:“姓元的一个就足够了!”
姓元的?
夏枢一愣,神情有一瞬空白。红棉什么意思?
“那个姓景的,还有那个叫做畜生的,你给老子把他们也带过来。”李垚怒道:“他们两个贱双诅咒驴子,不尊老子,老子离开前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红棉嗤笑一声:“有能耐就自己去,王府几步路的功夫,谁也不会拦你。但是没能耐你就给我闭嘴,你算哪根葱,敢命令我。”
李垚登时大怒:“你个贱婢……”
“你不想要解药了?”红棉冷声威胁。
“行了行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话,但夏枢把这声音和记忆中的人对号入座,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时,整个人一瞬间心沉到底,汗毛都立了起来。图塔粗噶难听、带着异族人特有腔调的声音不耐道:“吵什么吵,老子记得这村里有几个长得漂亮的双儿和女人,是不是有一个就是姓景的,还有一个叫那个什么红啥的,都给老子带过来,一会儿一并带走。”
“是。”李垚似是觉得图塔在给他撑腰,声音都洪亮了许多,赶紧应是,声音非常讨好,就是夏枢看不到,也能想象出来他谄媚的模样:“就是那个叫景璟的,听说是京里官宦家的双儿,养的是细皮嫩肉,一张脸净往好看了长。还有一个叫猫儿的,虽然年纪小,但拾掇拾掇也能看。他们都在王府里,还有那个姓红的应该说的是红杏,她也长得不赖……”
“阿爹!”李留虚弱地打断了他爹的话,声音带着一种无可奈何又极端羞愧的哀求意味:“你出去招待客人吧,我怕你离开的时间长了,客人们怀疑。”
“哎,好。”李垚对于宝贝儿子的话,除了极个别的,都是言听计从。他也怕行事半道被人发觉异常,功败垂成,见图塔对景璟这些双儿女人起了心思,便放了心,也不在屋里待了,交代李留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就出屋去了。
图塔却是身材魁梧地穿着新娘喜服,黑乎乎的大脚大咧咧地踩在盖头上,眼神邪佞、狂傲地打量着红棉,等着她回话。
红棉双手抱胸,冷冷地瞥过眼:“当初答应了拿燕国公府亲生的双儿与你们合作,那就只有这一个,多了没有。”
图塔登时眉毛倒竖,怒火汹汹,三两步跨到红棉身前,举起拳头就要朝她是问。红棉却是不为所动,面对着铁锤一般的拳头,眼都不带眨的:“你最好动静弄大些,不然外边都不知道屋里竟藏着你这么个异族。”
李留也被图塔这种粗鲁野蛮、半句话不合他意就要动手的性子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图将军莫要生气。现在外面宾客众多,王府又被禁军层层包围,你虽然武力高强,但若想不引起怀疑地把他们几个撸出来基本不可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的大队伍还在晋县以北的唐县等着,没到唐县之前,是万不能出差错的。”
图塔举着拳头冷冷地看着红棉,最终一咬牙收回了拳头,但眼神中的记恨却也明确地展现了出来,他拎着红棉的衣领,手指指着她的鼻子,咬牙道:“你给老子等着。”然后一甩手把她扔到一边,哐当一声撞到箱子,把箱子里的夏枢给吓的一激灵从怔愣出神中清醒了过来。
夏枢回过神来,想着红棉的话,心里也没有好过多少。
不过知道屋里只有三人,他也没有再无望地发出动静求救。他听着院子里村里人一无所觉、欢声笑语地朝李垚祝贺着李留新婚之喜,中间夹杂着讨论今年收入以及来年计划的轻松闲聊,还有侯魁高声要请李留以及李留媳妇出来喝一个的咋呼声,其他人的附和声……最终李垚以李留身体不适拒绝了,还打趣侯魁媳妇什么时候生了,想让李留认他的儿子做干儿子,话题立马就又转向了侯魁,村里人纷纷打趣,气氛一潮高过一潮……
夏枢忍着浑身僵硬冰冷、血液流失的眩晕感,慢慢思考着自己脱困的可能性。
他已经醒来,但从婚宴开始到现在即将接近尾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外面都无任何动静,很显然景璟、猫儿、红杏这三人不像他那么耐药,还在昏迷着。王府外面守卫的禁军们受红棉嘱咐,也没进入王府看看,至今没发现异常。若要依靠他们脱困,基本不可能。
王府那边不可能,那能寄希望的就只有侯魁。侯魁与李留感情深厚,不会怀疑,但婚宴结束,他就会去王府接红杏……
不对!
夏枢突然反应过来,红棉是知道侯魁会在婚宴结束去接红杏的。
“呜呜!”他努力撞了一下箱子,但很显然,已经晚了。因为他听到刚刚还在言笑晏晏的婚宴刹那间变得异常安静。
“哟,这是醒了?”图塔发现了他的动静,有些惊讶,走过来想打开箱子。
红棉一把拦住他,神色肃然:“莫要耽搁了,快些行动,我怕王府里那三人也要醒来了。”
说着话,她半掀开箱盖,拿出那瓶夏枢早上赠予她防身的“香香”,对着夏枢就撒了过去。
夏枢没防备吸了个正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瞬间在鼻腔里炸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箱外的情况,就神识一沉,再一次昏迷过去。
昏迷前唯有一个念头:药真他娘的好用,以后再也不随便送人了!
第219章
夏枢再次醒来是被喊打喊杀的声音吵醒的。
几日没吃饭, 他饿得奄奄一息,精神都有些恍惚。
为行路方便,囚禁他的器具从箱子变成了粗糙破烂的麻袋, 一路被红棉横放在马前, 没日没夜地往北疾驰。
路上他有几次清醒的迹象都被紧挨着他的红棉发现,然后就□□脆地撒了药,继续昏睡过去, 所以此次醒来,他虽然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被扔到了地上, 红棉也不在旁边, 但还是佯装昏迷着,没有动作,耳朵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只是听着听着, 他发现了不对。
“你这个叛徒!”熟悉的声音听得出极为愤怒, 刀鸣声也铿锵有力:“小枢哥哥呢, 快放了他。”
“你们是打不过我们的,我劝你们识相的赶紧逃, 否则你们怕是自身难保。”红棉的刀风虽弱,但声音却从容自信,一副成竹在胸模样。
是景璟!
夏枢一愣, 赶紧打起精神使出吃奶的劲,用力翻滚了几下,找到麻袋上的一个破洞, 蹭到眼睛处往外看。
茫茫的雪地中分了好几伙人, 站在边上围观的是李垚、李留以及十来个不认识的李朝人,现场参与打斗的是景璟、侯魁带领的一百多禁军与图塔、红棉带领的二十多个异族人。
虽然景璟他们那边人数是敌方的数倍,但红棉有一句话却是说的不错, 景璟他们根本不是异族人的对手。
因为不过眨眼的功夫,图塔便挥开侯魁的刀,一把将他旁边的四个禁军砍下了马。受惊的马一脚踩在落地的禁军身上,那禁军惨叫一声,便再没了声音。
“李留,你竟然绑架王妃,叛国投敌。”比景璟更惊怒的侯魁,一边勉力抵挡图塔的攻击,一边失望透顶地痛骂李留:“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
“谁是你的兄弟!”李留低着头没吭声,李垚则骂了起来,一脸鄙夷:“不过一个农人之子,你也配!”
李垚先前在候庄的时候也算是个和蔼的长辈,侯魁日常也是李叔李叔的叫着,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然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图塔一刀在他肩上戳了个洞。侯魁惨叫一声,被挑下了马。图塔带着异族人挥着刀,狂笑着在禁军队伍中穿梭,没一会儿,禁军队伍便空了一片。
禁军们顿时大惊失色,御着马警惕后退,而图塔扛着刀,眼珠子一转,便在地上的侯魁以及和红棉对打的景璟身上游移,似乎在思考着先拿哪个开刀。
“呜呜!”夏枢嘴巴被封,急的不行。
红杏和侯魁新婚不到一年,红杏还怀了孕,侯魁万不能折在这里。而景璟是褚家三舅舅唯一的双儿,是褚源的表弟,他是万不能出事的。
景璟不能再打了,得赶紧让他们走!
夏枢顾不得许多,一边用他没有指甲的手指用力去抠反绑着手腕的粗麻绳,一边拿脸蹭粗麻袋,想要把嘴里的封口布蹭下来。
然而正当他心急如焚,蹭的脸上鲜血淋漓,差一点点儿就把封口布蹭掉时,麻袋口却一把被人扯了过去。
晃荡中,几日没吃饭的夏枢眼冒金星,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李垚冷笑着打开麻袋,出现在他眼前,眼神阴沉地一把扯掉了他嘴里的布。
“景……”夏枢赶紧大叫,想要让景璟他们赶紧跑,但话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李垚一把捏住了下巴,朝他嘴里塞了个苦涩的东西。
夏枢惊了一下,张大嘴巴想把东西吐出去,但李垚却卡着他的下巴,捏着他的后脖颈,迫使他仰着脸,那东西怎么吐都吐不出去。
“你给他喂了什么?”景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登时大怒,想要冲过来,但红棉却刀一挥拦住了他的路:“你这会儿走,我不拦你!”
“呸!”景璟少有的失了教养,冲她吐了口唾沫,举着刀一边砍她,一边要朝夏枢这边冲。
“什么东西?”李垚单手打开水囊,水流对着夏枢的嘴就冲了进去,冷笑道:“他阿娘那个贱人制的好玩意儿,给她自家双儿也好好尝尝这随心的滋味。”
水流太急,夏枢几日没吃饭,根本没有力气,最终那苦涩的药丸还是随着水流冲入他的嗓口眼,一路进入了肚子里。
“咳!”他一手捏着喉咙,一手紧扣着地上的雪,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景璟顿时气红了眼,大骂李垚:“你不得好死!”
“他阿娘确实不得好死了,你外公一辈子坏事做尽,在他阿娘身上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李垚阴森森地笑了一下:“所以别在老子这里装什么深情厚谊……啊!”李垚突然双手捂眼,发出惊天惨叫。
众人骇然,全都停了下来。
却见夏枢不知何时已挣开了绳子,脸上鲜血一股股流下,衬着他金纸一般的面色犹如恶鬼修罗,手上鲜血淋漓,而他的脚边雪地上滚落的,不是李垚的一颗眼珠子又是什么!
“快跑!”夏枢看着景璟,嘴唇抖了抖,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却眼前一黑,再次晕倒了过去。
……
夏枢这辈子想了近二十年的阿娘,但怎么也没想到阿娘竟是燕国公夫人。
而且为了他,在他刚出生那一日就去了。
“小枢哥哥……”景璟手中端着一个破碗,手里捏着半块饼,怯怯地看着他,想要靠近他,却不敢靠近。
现在他们一队人暂时在镇北郡一个已经空了的村子里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