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半晌,她抬眼看着夏枢,神色平静:“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枢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顾达是我与王爷都看重的人才,只要你保证不对他下手,不阻挠他行事即可。”
顿了一下,夏枢又温声道:“顾达对你心生情愫,我与王爷无意棒打鸳鸯,你若有意,且愿意与过往切割,我和王爷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你们指婚。”
红雪愣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我不会对他不利,但是……”她神色慢慢起了些茫然:“我也配不上他。”
“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夏枢见她对顾达也有情义且给了准话,便不再留她,一边随意说了,一边站起身来,携着她的手往门口走:“走吧,我送你一程,顾举人呆头呆脑的,我真怕他会大冷天的待在王府外面等人。”
红雪却站着没动。
夏枢不解,回过头:“你……”
“我明日就离开。”红雪低着头,夏枢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夏枢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不理解红雪这类人,胸中同时也涌起了一股火气:“汝南候就那么有魅力,不过是几年养恩,就能让你宁愿舍弃大义、唯一的阿弟、有情郎……”
“我没有舍弃……”红雪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夏枢的话。
“你什么意思?”她是个聪慧之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脸震惊:“你说阿弟……”
夏枢比她还惊讶:“你不知定南郡郡守以及钦差皆是大皇子一派之人?”
红雪震惊之下,却不愿相信,目光不住地打量他的神色,似乎想判定他是否在说谎:“……你在骗我?”
夏枢见她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知道她怕是早先就有了怀疑,现在已经信了部分,也没生气她的言语质疑,只正色道:“你在定南郡之时,应该有汝南候手下的暗线联系过你吧,你难道没发现他们与郡守、钦差有关,你没去怀疑过,查过?”
红雪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惨白地后退了一步。
夏枢见她面无人色,整个人摇摇欲坠,想到了一种可能,皱起眉头:“……你们不会一路上都在为追杀你们的人提供情报吧?”
红雪用她一下子软瘫了下去的肢体语言,解答了夏枢的疑问。
夏枢:“!!!”
许久之后,夏枢弯腰将面色煞白、瘫软在地的红雪扶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你若还有疑问,也别独自离开了,半个月后随顾达一同进京吧。”夏枢用他最温柔的声音道:“他此行必会受到大皇子一派的针对,你若有心,自会比旁人更容易发现端倪,无论是解开心底谜题或是护他周全,随他进京都是一个两全之策。”
“至于你和他之间……”夏枢顿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人生来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只要两情相悦,也没什么配不配之说。你若有意,与过往切割之后,向他坦诚,想来他待你之心,应是不会变的。”
送走红雪之后,夏枢稍稍收拾了下情绪,便着人把银星叫了来,一通嘱咐,然后拿出两万两银票交于她,叫她掌管北上采购药材之事。
银星与银月姐妹俩都是竞争之心极强的小丫头,知道自己像红棉姐姐那般被寄予厚望,立马干劲十足地应下了这个任务,并向夏枢保证会努力完成任务。
夏枢自然是满意她的态度,夸奖了两句之后,就让她去找高晨、高溪磨合了。
……
永康十八年二月初六,一队两百三十多人的队伍从安县出发,穿越六原郡与西原郡之间的大山,一路北上,朝京城而去。
至此,无论是南下采购药材,还是北上采购、筹措财物之事,都已安排妥当,夏枢终于可以稍稍地松了口气。
只待接下来专心解决晋县之事,把晋县和安县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还未等夏枢行动,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200章
二月初七一大早, 夏枢刚吃过早饭,正打算去书房写些东西,银月就苍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王妃, 出事了!”
王府这些女官经历过几次大事, 按理说不会再这般沉不住气,银月跑的脸上都起了汗,夏枢扫了一眼她身后, 见并没有禁军或者小丫头跟着,不由得心里一沉:“发生了何事?”
“刚刚侯宇来报, 说是禁军的家眷们昨日已经到了晋县以北, 只是晋县人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过路。还有,侯魁他们今日早上起来, 发现昨日修的路被晋县出动大批人给毁了, 侯魁他们就叫了赵家村的村民一起, 和晋县那些人打起来了。”银月快速说道:“晋县人放言,若是王妃不给个说法, 此事没完。”
夏枢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对方就坐不住了,一边披了披风往外走, 一边道:“领头的是哪家的?问我要说法,想要什么说法?”
“是王家的家奴。”银月赶紧跟上:“说是王妃故意容留灾民,散播瘟疫, 为的就是让晋县乱起来, 百姓们都被迫离乡,好强收他们的土地。他们要王妃把在安县收容的灾民都赶走,同时为免安县的百姓身上带病传染给晋县人, 他们要王妃下令安县的所有人包括禁军的家眷们都不得进入晋县,若想去北边或者进入安县,就从山林里穿过。否则……”银月顿了一下。
“否则就别怪他们不听话、不缴税、不服徭役?”夏枢替她说了。
“对。”银月咬了咬唇,说道:“他们说王妃心里既然没有晋县百姓,那晋县人自然也不会把王妃当主子。”
夏枢都气笑了:“那他们要奉谁做主子?王家?”
“他王家敢!”银月登时大怒:“他王家不过是看王爷不在,禁军又近乎全数抽调出去办事,想趁机欺辱王妃罢了。上面下圣旨明言把晋县封给王妃,晋县就得奉王妃为主,不信他王家敢以下犯上、违抗圣旨。”
“若他们就是敢呢?”夏枢问。
“他们不敢。”银月想都不想就说道:“王妃只要写一份折子上报朝廷,他们就得全部玩完。不管上面怎么想,圣旨已下,他们就得遵守,否则就是违抗圣旨,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那可说不准呢。”夏枢竟然有心情笑了一下:“万一上面觉得我无力管理封地,进而把封地收回呢?”
银月震惊:“……不会吧?”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顿时整个人慌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夏枢没有回答她,因为说话的功夫,校场到了。
校场设置在候庄最东边,占地极大,四周分布着禁军们的宿舍、粮仓、武器库、伙房等,往常日日都会有禁军在校场上训练,但自从竹山书院学子以及灾民孩子们在此住下,校场上便用栅栏划分了好几个区域,搭建了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帐篷,每日里用苍术熏染消毒,所以整个校场都弥漫着一股刺鼻辛辣的苍术味道。特别是重病区,几乎每日都是烟雾弥漫,味道极其呛人。
夏枢用布巾子蒙在口鼻上,在脑后绑了,然后带着银月走进校场边上禁军们的武器库。
此时武器库门口禁军们已列队完毕,一见夏枢过来,身材精瘦、神情严肃的王校尉便上前一步,躬身道:“王妃,除去值守者,三百名禁军已点兵完毕。”
夏枢对他的行动力非常满意,点了点头,看向他身边的侯村长以及许久不见的李垚父子,意外地挑了挑眉:“这是……”
侯村长赶紧道:“老头子听说那晋县人欺负我安县无人,就让侯宇通知了各家各户,一会儿随王妃北上去晋县,驴子和他爹……”
“我们父子虽力薄,但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李垚和李留忙道。
自夏枢他们到了候庄,李留父子除了干活儿就几乎不出门,日常也基本上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夏枢不知他们今日怎么会突然出门说要为他尽一番力,扫了一眼他们父子单薄的身条,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我们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
夏枢一愣,往身后看去,却发现是或少或幼一群人,打头的是几十个头戴方巾的学子,后面跟着的却是一群本该在学堂读书的孩童们,所有人都扛着不知从哪里弄的木棍、竹竿,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似乎去要干群架的模样。
夏枢:“……”
“王妃,王妃,我们也来啦!”夏枢还未从后面那群人身上回神,前头侯宇就带着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们拎着挖镢、锄头也跑了来。
“留了几个人在村里看着不会跑的娃娃们,剩下的人全叫来了。”侯宇一到跟前,就一边气喘吁吁地擦汗,一边跟侯村长和夏枢汇报:“目前咱们村里共出人一百一十一人,加上侯魁哥他们那边,共两百五十二人,对了,还有十三条狗、五只大鹅。保证全巢出动,只要会跑的、能打的全都过来了。”
夏枢&银月:“……”
王校尉嘴角抽了一下,原本严肃紧张的事情被这群百姓搞成了乐子,他就算脾气太好,也不由得头疼黑脸:“王妃,他们这是胡闹!”
晋县人都骑到王妃头上了,这群百姓和灾民还不知轻重,吵吵嚷嚷聚作一群,跟耍猴戏似的,王校尉生气道:“你们都老实待在村里,别给我添乱。”
“我们哪里在添乱。”侯宇立马不满反驳:“晋县人诬陷王妃收留生病之人是为传播瘟疫,抢占他们的田,要王妃把所有灾民赶走,否则就不给王妃缴税。他们拦住路,不许禁军大哥们的家人过来,还不许我们修路,把我们先前修的路全毁了,让大家白做了功。侯魁大哥与他们理论,他们蛮横霸道、气焰嚣张至极,没说两句话就动手。他们敢如此,不过是仗着晋县人多,安县人少,表面上欺负我们,实际想欺负王妃罢了。他们还脸大质问王妃,问王妃要说法,王妃是他们的主子,想收留人就收留人,想修路就修路,由得他们置喙,反正这事儿不能算了,各村我们都通知了,就是全县人都上,也不能让他们骑到头上欺负王妃。”
学子中领头的俊朗青年先前一直在沉思着什么,但眼睛悠悠扫过身前一群人后,却是笑了一下,朝夏枢拱手道:“王妃好心救我定南郡一行人,我等不能叫人拿着做筏子欺到王妃头上,所以今日我等读书人,不管是学堂里刚进学的,还是有了功名的,只要身体康健,就必须为王妃出头。”
王校尉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怒道:“你们能……”
“王校尉!”夏枢高声开口,示意他先别急。
他打量了一下领头的青年,这个身材修长、长着狐狸眼的学子不像其他学子那般修身持重,头发随意披散着,姿态懒散,嘴角也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但身上却有一股旁人均没有的自在从容。
最关键的是,夏枢觉得他眼熟。
想了想,夏枢问他:“你不是北原郡人士吗?怎么会在竹山书院?”
竹山书院的年轻学子们君子六艺皆是好手,身体素质也都不错,因此有许多人身体能扛,一路行来也只是冻伤,感染伤寒的也大都只是轻症,只有少数人现在还待在重症区,大部分人休养治疗之后都已康复。
康复了的人,除了跟着顾达去了京城的,剩下的均由银月出面,给安排到学堂,管理他们的藏书、教务以及教孩子们读书。夏枢自己身子都不甚康健,特别是冬季天寒的情况下,他隔三差五就会生个小病,今日冻到了,明日发热了,其实没多少抵抗力,因此就没怎么和这些人接触过,也不认得他们。
其实换句说来说,这徐寿除了第一日在山上见过他之外,旁的时候也没和他接触过。因此当夏枢问出那样一句话之后,徐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人都有些愣住了:“王妃认识我?”
夏枢不好说你是褚源给我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之一,只好咳了一声,随意编了个说法:“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听王爷说起过上届会试有几个举子是可造之才,你是其一,如今见了真人,也确实一表人才,当得起王爷的夸奖。”
徐寿做梦都没想到安王竟然会私下里夸他。
他们这些从竹山书院中逃出来的读书人深受顾达影响,虽未见过安王真人,但一直对安王心向往之,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安王更适合效忠的主上了,因此听到王妃的话,徐寿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回过神来后,更是欣喜若狂。
他忙解释道:“学生虽是北原郡户籍,但阿娘却是出身定南郡。去岁名落孙山之后,学生打算游学至定南郡,探望在竹山书院做先生的外公。只是却发现定南郡竟成了炼狱,而外公……”
徐寿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敛了去,眼眶有些红:“外公与其他先生为了拖时间让我们逃出来,重伤之下,抱着那些官兵们跳入火海,我们……多谢王妃收留,我……”
徐寿话说一半便再也忍不住,别过头,捂着眼睛哽咽出声。他身后其他学子们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哽咽不止。
夏枢轻叹了口气:“节哀!”
侯村长他们也赶紧劝道:“节哀!”连对徐寿这些学子不满意的王校尉都叹了一口气,劝慰道:“都过去了,先生们也是希望你们平安,要好好振作,莫再伤心了。”
学子们到底经历过生死,失态也只是暂时的,很快他们便有些不好意思,红着眼整理好了情绪。
徐寿勉强笑了一下:“王妃,学生们斗胆,想请你把此次事情交于我们来解决。”
王校尉眉头一皱,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摆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
“你们打算如何做?”夏枢倒是没有直接反对。
第201章
徐寿等人已经知道晋县发生了什么, 虽然从学堂里一路过来比较匆忙,但心里早就有了粗略的计划,回答起来倒也流利。
“王家占据良田四五万亩, 手下佃户无数, 此次借着王妃收留我等,故意诬陷王妃意图使计夺取他人土地,挑唆晋县百姓们不满王妃, 引导百姓们闹事,一是试探王妃底线, 二则是在向王妃展示实力, 用意归根究底是为反制王妃,掌握话语权,在晋县未来的事务上独揽大权。王家既用意如此, 此事绝不能简单揭过, 否则王妃以后恐难在晋县立足, 更难以号令晋县之众。若要杀鸡儆猴,安县目前人口不足晋县十一, 留守的禁军加上滞留在晋县以北的一百禁军,也不过四百余人,仅勉强与王家势力持平, 远不足以与晋县之众抗衡。既如此,我等就只能联合外部势力。王家行事霸道豪横,在晋县必树敌无数, 我等可以在晋县游说其他地主豪绅, 许以好处,争取联合起来,一举将王家扳倒。”
“你等对晋县局势以及王家意图看的分明, 联合外部势力也确实是目前的唯一手段。”夏枢赞赏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扫了一眼这些学子们:“你们有一点儿却是误会了。”
徐寿等人对视一眼,疑惑道:“何误会?”
夏枢笑了一下,但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晋县的地主豪绅们趁着前些年饥/荒混乱,瓜分强占官田,本宫确实有意将他们名下的田强制收回。”
从几日前的邀约无一人应约,夏枢就知道晋县的这些地主豪绅们姿态非常高,不仅不打算与他合作共同治理晋县,甚至也不打算让他入主晋县,掌管晋县事务。嚣张地瓜分强占了官田后,还想毫无遮掩地欺他身单力薄,给他玩下马威的游戏,夏枢也不是软柿子。合作就别想了,所有田他都要收为官田,掌握在自己手里。
先前夏枢还想着手下无人管理晋县,暂时忍了,但既然他还没出手,这些人就坐不住,夏枢也不打算再耗下去了。总归现在他们安县最不缺的就是未来的官员,眼前的这些读书人一个个的不是举人就是秀才,真不至于连一个县都管不起来。当然,若这些读书人真的连一个县城都管理不好,夏枢也只能感叹天要亡李朝,连竹山书院培养出来的读书人都没什么用了。
徐寿等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是大惊失色:“王妃不可,王家势大,其他地主豪绅也不弱,若是强收他们手中土地,必会逼的他们联合起来对付王妃,那个时候,整个晋县都会与王妃为敌……”
夏枢却摇了摇头,他扫了一眼候庄的百姓们:“其他人或许会与本宫为敌,但百姓们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他们想过的更好,都绝不会是本宫的敌人。”
徐寿等人没想到他如此自大与单纯,急道:“他们身家性命都在地主豪绅手里握着,怕佃不了田或者涨田租,绝对会听从地主豪绅的命令对付王妃……”
这些读书人不懂,但候庄的百姓们却是一下子懂了王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