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这世上,最不能怪罪夏娘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辈,还有他们的长辈。
“景政待周小姐和景璟极好,三舅舅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是安心的。”褚源轻声安慰道:“你若不放心,可以把景璟收为干双儿,带在身边好好看顾着。”
夏娘没应这个,她静静地消解情绪,良久,她抬起头,认真问褚源:“不能让他嫁给元州吗?”
她道:“我虽然不知北地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会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但以我对二哥和你三舅舅的了解,他们忠肝义胆,是为生死之交,是绝不会故意杀害对方的。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也绝不会是血仇关系。”
褚源问道:“褚柏没提过吗?”
“只说从尸体上看,确实是他们杀了彼此。”夏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但褚柏认为是阴谋,因为两人出征前,还约好了把异族赶到漠北,平定北地后,就回京喝彼此的喜酒,以后要做儿女亲家。”
二堂哥秉性君子,最为重诺,夏娘是不会怀疑他的,而褚琼的亲信都能为救燕国公府的双儿牺牲,褚琼又怎么会对生死之交下手呢。
夏娘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有人背后谋划,想要除去褚元两家两个最有血性的男人,所以一得到北地战场消息,她就留了一封信给爱人,然后疾驰京城,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些什么。
当然,最终什么也没挽回,她也彻底回不去过往几年的安宁生活,但她始终认为褚元两家不存在血海深仇,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夏娘想了想,严肃着脸,警告道:“上一辈的恩怨未明,但就算真的是最不好的结果,也皆与你们无关,你们该喜欢就喜欢,该嫁娶就嫁娶。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心胸狭窄,借口长辈恩怨,对其他人做出有负之事,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不是我不愿景璟嫁入燕国公府。”褚源赶紧解释:“不说元州的选择,就是景璟,也得他知道身世后,自行决定。”
他道:“景璟和小枢关系好,又是我的表弟,我自是希望他能称心如意,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夏娘捏着眉心,咬牙切齿:“元州那小子真是欠收拾!”
褚源:“……”
“他的婚事我再重新给他考虑考虑。”过了良久,夏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景璟也快到年纪了,你们多帮他看看,他那阿爹以前或许不错,但到底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又离的远,对他肯定没以前上心,你和小枢多操点心,若是有不错的男人,就挑出来叫他悄悄过过眼,选个最喜欢的,等过了十八岁,就把婚事定下来。”
褚源听到动静,只好跟着站起来:“好,等他挑个差不多了,就麻烦姑姑帮忙掌掌眼。”
“成。”夏娘没拒绝:“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褚源想有元州和景璟的婚事压着,她暂时应该不会离开了,就行了个礼,安心地离开了。
回到房内,夏枢四肢大张,正在呼呼大睡,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道:“回来了呀?”
“嗯。”褚源轻轻应了一声,摸索着把薄被盖到他露出来的肚皮上。
八月中旬,晚上凉意有些重。
“阿娘不会走了吧?”夏枢听着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慢慢有些清醒了。
今晚每个人都发觉了夏娘的不对劲,夏枢就算醉了,也能感觉到。
“应该不会。”褚源道:“她对元州和景璟的婚事不放心,估计暂时不会离开了。”
“那就好!”夏枢松了一口气,睡意慢慢又上来了,他钻进褚源怀里,咕哝了一声:“暖暖。”就很快陷入了睡眠。
褚源摸摸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也闭上了眼。
两人皆以为夏娘不会离开,但第二日一大早,就被猫儿一声惨叫给从梦中惊醒:“阿娘不见了!”
与此同时,元州的卧房里也爆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救命啊!”
第179章
众人大清早的聚在一起, 看着元州的模样,都不禁陷入了沉默。
连猫儿都忘了哭泣,拿着夏娘告别的信, 手指抓着夏枢的衣摆, 眼睛圆溜溜地瞪着褚源,但身子却恨不得离元州远远的。
“小枢,怎样才能治好呀?”元州顶着浮肿发红的脸, 脸上密密麻麻一片斑块,看着和患了麻风病一般, 吓人的很。
“你怎么得罪阿娘了?她怎么会给你下红颜?”夏枢一边小心给他诊脉, 一边心有余悸地问他。
红颜这药名字听起来好听,但作用就很糟心,让人皮肤和麻风病人一般起疹起斑, 轻则一个月, 长则半年都好不了。
夏枢先前两个月背了不少燕国公夫人的医书, 知道这个药没什么副作用,但就是很膈应人, 至于怎么治,他还没学到……
夏枢对元州无限同情。
元州则一脸生无可恋,委屈的不行:“我也不知道啊!昨晚她说要走, 我就说若是因为我,我搬走,可她说不是因为我……”
“她昨晚和你说要走?”夏枢看了一眼褚源, 难以置信:“那你为何不拦她?”
元州也很心酸, 情绪低落道:“她一说走,我就知道她必是为了褚源或者是旁的人。我一个燕国公府的,哪里能拦得住她, 我是尽量少开些口,省的她听了觉得我碍眼,再不回来……”
褚源沉默,半晌才道:“她说你求她帮你物色漂亮的双儿或女子……”
“我没有!”元州立马喊冤:“我没这么说过,我……”
他看了一眼夏枢,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问了小弟的事,最后还被她不耐烦地赶了出来。”
夏枢还不知道夏娘对元州说了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褚源:“阿娘他骗了我们?”
元州这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褚源:“她和你说她要忙我的事,所以不走了?”
褚源垂眼,夏枢忙抓住他的手,着急道:“阿娘不会是要去做危险的事吧?”
元州也意识到了不对,顾不得脸上的惨状,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不用带人去寻了。”褚源开口,元州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她可能会有危险……”
“她既然决定了走,就不会回来。”褚源眉头紧蹙:“再者现在这个时辰,已经追不上她了。”
元州脚下一顿,还是一咬牙,再次抬起脚朝门外冲了去。
夏枢愣愣的,等元州跑出门他才回神。
“我过去看看。”他到底不放心,和褚源说了一声,就拉着猫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人。
“我阿爹真的说过我是褚家人吗?”一个低低的声音突然在静默的院子里响起。
红棉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景璟,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然而,褚源很快就就证明了她不是幻听。
“令尊为求小枢全你名声,曾明言你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丝毫不意外他会问起,昨晚进入堂屋,他耳力何等灵敏,自然听到他的某些动静。
褚源道:“你若有疑问,可向令尊写信求证。不过……”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虽不赞成姑姑在你婚事上给出的提议,但你若有意,我也不会反对。你自己要考虑清楚,男人的心胸未必宽广,两家又恩怨未明,所以不是你抱着一腔心意就能在婚事上称心如意的。”
景璟垂着头没说话,良久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夏娘院子里的事情夏枢还不知道,八月十六这日,原定了是要去县城的,但夏娘突然离开,叫他什么都顾不上,和猫儿一直待在校场上等着禁军们传消息回来。
然而直到晚上,最后一波禁军回来,也没有夏娘的丝毫消息。
她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猫儿抓着夏枢的手哭的肝肠寸断,夏枢鼻子酸的不成,却只能忍着,好生安慰他,到只有褚源两人的时候,才忍不住趴在褚源怀里蹭了好久的眼泪。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嫌她不温柔。”夏枢抱着褚源的脖颈,难过的心脏都揪到一起了,哽咽道:“我宁愿她多骂我几句,多打我几次,也不想她走。”
“我知道。”褚源摸着他的脑袋,轻叹道:“她是个很好的长辈。”
“嗯。”夏枢抹掉眼泪,待情绪稳定了些之后,才问起傍晚的事:“你和元州刚刚在书房聊了什么,怎么那么长时间?”
聊的自然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元州倒也不算个孬的,把夏娘告诉他的事情全和褚源说了一遍,还为先前的误解向褚源道了歉,只是元州也讲明了,虽然燕国公府双儿的事情和淮阳侯府无关,但元褚两家还有一笔账未清。
褚源对两家恩怨不甚在意,但他心中对夏娘的离开已有了隐约猜想,只是这猜想现阶段不适合说与夏枢听,因此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明日周康要将功赎罪,带人押送汤余等人进京,我们聊了聊可能出现的情况,决定再多安排一百人护送,到时候押送任务结束,也可以叫他们一并把各禁军留在京城的家眷护送过来,省的再安排人跑一趟。”
夏枢不疑有他,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说道:“那我这两日给阿爹写一封信,叫他们到时候一并带回去,若是几个月后阿姐那边稳定下来,没什么事,阿爹说不定会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到这边住一段时间。”
“好。”褚源道:“正好王府已经盖好,咱们把正房留出来,给岳丈来住。”
“这倒不用。”夏枢赶紧道:“阿爹住厢房就成,你太客气了,他恐怕会不自在。”
阿爹的性格夏枢了解,到时候说不定王府都不会住。
褚源倒也没坚持,摸摸他的脑袋:“都听你的。”
夏枢谈起阿爹心情好了些,脑袋也有空想别的事情了,问道:“汤余那些财产可都全运到县城了?”
当初元州说汤余带着他瞧了五六处藏在地下仓库的财宝,经褚源审讯过后,汤余才抖落出来,原来狡兔三窟,他的藏宝处又何止五六处,连安县周边都有这人的地下粮仓和地下宝库。
这段时间,褚源专门安排了高景带着候庄十来个青壮以及被他提拔的一些什长、伍长,总共差不多二十人,在处理汤余的财物问题。
“有多少?”夏枢忍不住眼睛发亮。
他可最喜欢钱了。
有了钱,不仅可以修路、修桥,还可以给手下人发俸禄。当初承诺了红棉等一众丫鬟婆子,只要她们好好干,就给她们更换良籍,提她们做宫官,给她们每个月发放俸禄,现在秋收马上就要结束,是该对她们进行一番考核,兑现先前的诺言了。
褚源见他情绪好转,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稍稍卖了个关子:“你明日去瞧瞧就知道了。”
第180章
夏枢虽出身农家, 但整理褚源阿娘嫁妆的时候,也算是长了见识。然而就是这样,当他看着县衙正堂上满满当当一屋子的金银珠宝时, 还是震惊了, 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不说珠宝、玉器,仅是金条银块,就装了十几箱, 粗略算一下,至少有几十万两。还别说汤余的手笔不止于此, 地下仓库里藏了足足有二三十万石粮食, 足够他们安县现四五千人口外加一两千禁军吃上十年。
不止是夏枢,就是元州、景璟见到汤余的这些财物,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一副惊呆模样。
“这狗官如此盘剥百姓, 真是死一百遍都死不足惜。”元州虽然带着幂篱, 但语气中的咬牙切齿简直要透出薄纱。
近一半的粮食都已发霉,可以想见, 这些粮食绝不是一年半载积存起来的,前些年饥荒,百姓们饿的啃土, 死的死,逃的逃,汤余却囤积了大批粮食, 宁愿看着粮食堆在地下仓库里发霉, 也不愿拿出来救济百姓。
这种偷盗皇陵,通敌叛国,对百姓全无仁慈之心的狗官, 元州恨不得立即剁了他。
夏枢挑了挑眉,心道元州这段日子经历许多,倒是进步不小。
鉴于元州一张俊脸被阿娘变成了麻风脸,连出门都不得不带着幂篱,不敢露脸,夏枢就没有调侃元州,扶着褚源,听高景汇报汤余的财物情况。
除了从先皇陵墓里盗取的宝物,汤余的私宅以及各地下仓库中,共搜出来金条三万余两,银块二十多万两,均是没有徽记的私铸金银,而其他珠宝财物,更是不计其数。另外,在安县和晋县均发现汤余建设的私下粮仓,安县这里的粮仓装的满满当当,有粮食近二十五万石,但其中有八/九万石都是霉的,晋县那里粮仓里的粮食倒是新粮,但粮仓新建,粮食也就两三万石,估计其中大部分都是截留贪墨的两千禁军的军饷和口粮。
“他一个小小县令,任职安县不过六载,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金银钱财?”元州腿脚伤的很重,先前都是坐轮椅,拄拐行走也才这两日,所以他还并没有参与审讯汤余,今日到安县分钱,才知道汤余的“家底”这般厚。
“你忘了他和土匪们是什么关系。”夏枢道:“不止安县百姓,估计过往的商旅行人都被打劫盘剥了个遍。”
安县所在的六原郡位于李朝的中间位置,若想在郡之间跑商又不想绕远路,大多都要穿过六原郡,土匪们利用六原郡山多的地势,还不是想怎么打劫就怎么打劫,汤余有这么多金银财宝倒是不稀奇。
夏枢好奇的是土匪窝里是否也这般有钱。他先前安排人跟踪那一波土匪进了山,发觉土匪们也有好几个窝,人数还不少,就是后来一直忙,元州受了伤,禁军们在训练,就给暂时放到了一边。
此时元州问起,夏枢就道:“马上秋收就要结束了,得防着土匪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