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一想到这种情况,夏枢心里突然非常难过,眼眶都有些发红:“我想阿爹,也想阿娘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当着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的面释放情绪,明明夏娘长得一点儿不温柔,他还有些害怕。
夏娘似是没想到他会眼眶通红,愣了一下后,手指动了动,最终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神色怅然地轻轻叹了口气:“好孩子,你阿娘也会想你的。”
她的脸丑陋无比,声音并不好听,安抚的动作也做的僵硬无比,但夏枢回过神来,还是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夏娘突然的温柔也叫夏枢大胆了些,他吸了一下鼻子,重重点了点头,努力笑道:“你说的对,阿娘肯定会想我们的。她肯定是等在某个地方,等阿爹找到她,我们就一家子团聚了。”
夏娘反应过来:“你阿娘走失了?”
夏枢是捡的,还是阿娘离开之后,阿爹在寻她的路上捡的,这个事情肯定不能告诉旁人。夏枢只好含糊道:“我家原是北地的,当年北地饥/荒战乱,便举家迁到了京城附近。只是阿娘意外和阿爹走散,没和我们一起。这些年来阿爹一直在找她,我相信她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等着和阿爹重逢。”
北地战火不停,饥/荒连年,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一家子幸亏有二婶是蒋家村人,才在蒋家村落了脚,其他百姓若是没找到落脚处,多半成了流民,饿死、冻死在迁徙路上了。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在这样的世道是很平常的事情。
夏娘如今这般独自一人落脚在偏僻的安县,附近村民都没有意外,显然大家都见惯了人世离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不过夏枢对她的经历却非常好奇,他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夏娘对他温柔一些,他便把先前的怵意抛到脑后,伸长脖颈,趴在躺椅肘上,一脸好奇地道:“你的武艺好好哦,家里以前是干什么的呀?”
夏娘没吭声,只眼睛一斜,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夏枢瞬间警觉,嗖地一下收回脖颈,坐直身体,双手摆在膝盖上,然后一脸无辜地望着人家,仿佛刚刚好奇兮兮打探人家私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娘:“……”
景璟:“……”
“我去给他制药。”夏娘倒也没说什么,最后冷淡地瞥他一眼,拄着拐杖,扶着躺椅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走去。
夏枢老实的一动不动,直到人进屋了,他还双手摆在膝盖上,一脸无辜样。
景璟看看女人的背影,又看看眼睛骨碌碌转、人却一动不敢动的夏枢,忍不住啧啧称奇:“……小枢哥哥,你好怂哦!”
“你说什么?”尾光瞄见人影儿消失在门口,夏枢终于不装了,一个饿虎扑食便朝景璟抓了去,一副恶狠狠的恶霸模样:“再说一句,看我不收拾你!”
景璟被他挠了痒痒肉,瞬间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一手扶着幂篱,一手阻挡夏枢的攻击,根本顾不过来,笑的几乎满地打滚:“我错啦,你别挠了!”
夏枢本意也不是欺负他,见他幂篱都扭歪了,便笑哈哈地松开手,给他解下巴上的带子:“我给你取下来吧,在家里还戴着,多不方便!”
熟料景璟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解,嘟哝道:“丑!”
夏枢嘴角一抽:“……我又不嫌弃你!”
但景璟却抓紧幂篱,就是不让解开,一个劲地嘟囔:“先别解,等一会儿再!”
夏枢还以为他是在等夏娘的药,无语的同时,只好放开他:“行吧,你可别捂坏了!”
太阳热了起来,不过他们坐在树荫下,又时不时有小风吹过,整体上还算惬意舒适,带着幂篱把风都挡住了,可不就捂得慌。
“嗯嗯。”景璟小声应是,夏枢便也不再管他,正打算问问他最近半个月的过得怎么样,元州和褚源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小枢,你出来,我有事问你。”元州咕咚咚喝下半杯茶,便拎起吃的,背上包裹,就朝院门外走去。
夏枢愣了一下,看向褚源,褚源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夏枢便跟着元州出去了。
院门外的桂花树下,元州将包裹系到马身上,便转过身来,单刀直入:“你和褚源没圆房?”
夏枢:“……”
他怎么都没想到元州会问出这个问题,登时脸一红。
想来,他调戏褚源的话肯定被听了去。
太尴尬了!
元州也不怎么好意思,不过他们没有娘亲,他这个兄长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自然得问一问。
“为何成婚近一年,至今未圆房?是他不喜双儿,还是……”元州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他真的不行?”
夏枢:“!!!”
“不是!”夏枢连忙反驳:“不是他的原因!”
“那是谁的原因?”元州不满道:“你千万别说是你的原因!”
夏枢:“……”
“……是我身子不太好。”夏枢声音有些艰难,他抠了抠手指头,低着头道:“大夫说我不宜过早行房,不然万一怀了崽崽,有可能会保不住……”
怀孕生子,不管是对女人还是双儿,都是去鬼门关里走一遭,崽子保不住,大人也得丢半条命。夏枢身子本就不好,他承受不起这种意外。
元州看着他低垂的脑袋,突然就非常后悔,当年真不该凭一时之气把褚源扔到河边。
尽管他知道,就算他没有戏弄褚源,旁人也会对褚源下手,甚至有可能旁人早就做好了对付褚源的计划,他在其中只是横插一脚。可如果没有他横插一脚,褚源可能就不会在惠河那个地段出现,也不会遇到小弟,让小弟大冬天的跳入冰水中救他,从而毁了身子。
更别说元宵和褚洵的事情,小弟又经历了一次同样的摧残……
元州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翻腾的愧疚与后悔。
不管怎样,有一件事,他一定要搞清楚:“那他自己吃的那些药,以及给你吃的那些药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什么药?”夏枢下意识问了一句,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瞬间气成河豚:“废后寿辰那日,我袖袋里的药是不是你摸走的?”
元州:“……”
虽然有些心虚,但元州还是强装硬气道:“你就说那药是不是他弄来给自己,以及让你吃的吧?”
夏枢一听他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这货给摸走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药是废后和冯贵妃赐的,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你摸走了。而且你都没搞清楚是不是我们吃的,就在朝堂上胡说八道?”
“我也只是诈他一诈,他自己都没反驳,怎么能说我胡说八道?”元州强词夺理:“再者,若不说他不举,皇上还不得给他后院塞个百儿八十个美人儿?你以为他口头承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做一些牺牲,就能做到啊?”
夏枢想说那也不用这样牺牲啊!
男人们最在乎举不举的事情,一听到褚源这般情况,哪个背地里不笑话他。
那些从京城过来的禁军们刚开始还表面上给一些尊重,现在估摸着褚源不举的消息在队伍中人尽皆知,他们连表面的尊重都不给褚源了,褚源一个命令,他们干脆装没听见。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污蔑褚源的是他的兄长,得便宜的还是他,尽管他是后来才猜到身份,但此时再开口,就有些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意味。
夏枢不想再提这个,但还是坚持道:“以后你不要再为我针对、打压褚源了,他没有做过有损我的事情,我也不想做有损他的事情。若是他自愿选择那么做,我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并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付出,但我不能,也不会逼着他做选择,因为事后他心中若有怨言,我心中必会觉得理亏,然后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希望我们在感情里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维护这份感情,而不是尽自己所能给对方施加压力,逼着对方维护这份感情。我没有那么软弱,也没那么卑微,他也没必要被逼着放低自己,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他,我都配得上,而什么样的我,都值得他自愿付出。”
他说的眼眶泛红,眼睛也认真地看着元州,只把元州看的忍不住侧开脸,躲开他的目光。
元州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地道,现在看小弟已经没什么可能和褚源分开,两个人深深羁绊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只能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最终拍了拍小弟的肩膀,给予承诺:“我知道了,以后必不会那样了!”
第157章
两人又聊了几句, 时间紧急,元州没有多说,嘱咐他有事叫禁军送信到晋县, 就上马离开了。
夏枢目送他离开, 回到院子里却吓一跳:“你脸怎么这么严重?”
院子里,褚源不在,景璟已脱掉了幂篱, 昔日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脸变得紫红肿胀,跟在紫草染料中泡发过一般, 形容极为可怖。
夏枢走近了, 发现还不止如此,景璟的脸颊、额头上不知脱了几层皮,生出一些星星点点的水泡, 整张脸和京城刚出来时相比, 完全大变样, 若不是他那双水润清澈的大眼睛,夏枢看他第一眼, 估计都认不出来。
人家漂漂亮亮的官家双儿刚跟他们到封地,就毁了容,夏枢越看越心惊, 越看越心疼,不由得怒道:“怎么会这样?高景都不许你们休息的吗?”
景璟本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无意识的就想对他撒娇, 求心疼, 但见他如此生气,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不管高侍卫的事, 都是我自个儿没注意……”
他咬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解释:“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肿起来,高侍卫就派人去隔壁县给我买药膏,叫我抹了药膏待在帐篷里休息,只是我看其他人都在忙,各个脚都不沾地地在大太阳下跑,也没谁像我这样不争气地一会儿晒伤,一会儿被虫子吓晕,我不想比别人差太多……”
他越说声音越小,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偷偷打量夏枢的神色。
夏枢都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给气笑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无语道:“小屁孩年纪小,好胜心倒不小。”
“我才不小。”景璟立马撅起嘴反驳:“我快十七岁了呢。”
“那我还快十八岁了呢。”夏枢嗤他:“不管怎样,你就是比我小。”
景璟:“……”
夏枢看他气的噘着嘴,不由得笑出声来:“嘴上都能挂两壶油啦!”
他拍了一下景璟的脑袋,说道:“脸上晒的火辣辣的疼,眼看都要毁容了,你还和自己较什么劲。高景、红杏她们忙,没法仔细看顾你,你自己得心里有数,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外边跑来跑去,该休息就休息,该换事情就换事情,也能叫自己少受些罪。”
景璟日常最是精致一双儿,夏枢知道光护肤的瓶瓶罐罐,他都装了满满一箱,从京城千里迢迢一路带过来。
他现在这般不顾忌这张脸,夏枢心里受的冲击不小,问道:“你这样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没有。”景璟下意识摇了下头,等看到夏枢眼神怀疑地看着他,他才缩了一下脖子,泄气一般说出了实话:“只是不想叫旁人看笑话罢了。”
“什么笑话?”夏枢在他旁边坐下:“红杏、银星、银月她们看你笑话?”
“不是她们……”景璟顿了一下,有些不开心地嘟哝道:“是我继母。”
这下夏枢意外了:“她能看你什么笑话?”
景璟的继母心肠歹毒,又颇能算计,夏枢对她印象非常不好,先前要离京时,他还担心景璟一个人留在京城,会受他继母欺负。后来永康帝任命景璟做王府的尚仪,景政阻拦不得,景璟得以离京和他们走,夏枢才松了一口气。
“她给你来信了?”夏枢问。
按理说他们才到这里二十来日,不会有信件过来才是。
“没有,她不识字。”景璟咬了咬唇,神色难堪地道:“我离京的时候,她笑话我吃不得苦、什么都不会干,到了这里就只有饿死的份儿。还说我是个废物,连乡下的暗娼都不如,暗娼不仅能干农活儿,还能靠身子卖钱,我却连个男人都不愿要,都十七八岁的老双儿了,家里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还说我要不是有阿爹,靠着阿爹做了官双儿,什么都不是,更别提和她肚子里的儿子比,能给阿爹养老了……我不想成为她嘴里那个到了乡下什么都不会,只会依靠旁人的废物,我想给阿爹养老!”
夏枢万没想到景璟离京前还经历了这么一出,登时大怒:“放她爹的狗屁!”
景璟:“……”
夏枢怒道:“她算那根葱啊,她说是废物就是废物了?那她说话之前咋不照照镜子,看看若不是靠着嫁给你爹,她能成为官夫人?靠着你爹得来的一切,她有什么脸和你这么说话?”
景璟:“……”
“可是……”景璟有些难受:“我确实吃不得苦,太阳晒一下就受伤,虫子吓一吓,就腿软晕倒,我原先也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她嘴里那样的人,可半个多月下来,我努力了,却发现自己若独自在乡下生活,可能真养活不了自己,更别提给阿爹养老。她骂我嫁不了高门男人,来到这里连鳏夫癞子也没人娶我,我认了,我是个双儿,比不得她二婚也能嫁给我阿爹那样的朝廷官员,我本身就没想过能嫁多好,但我努力适应这些乡下的生活,却比不上她一个寡妇游刃有余地把孩子拉扯大,我就不甘心……”
夏枢:“……”
“行了!”夏枢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真信了她那一套啊!”
今日听景璟这一番话,夏枢就觉得当初还是小看了盛氏,他不由得庆幸,幸好盛氏进门的时候,景璟已经十五六岁,两人接触时间短,景璟也已有了些主见,不然就凭盛氏这种贬低打压,景璟说不得会自卑、畏缩成啥样呢。
同时,也庆幸此次景璟跟了来,不然就凭盛氏的品性,一旦生下儿子,景政再态度发生变化,景璟说不得要受多少委屈。
永康帝没安好心,但在景璟的事情上却算是做了好事。
夏枢教育他道:“她心眼不好,故意贬低你呢,你干啥跟着她的思路走。你才刚来乡下几日,受不了风吹日晒很正常啊,你叫褚源大太阳的出去晒几日,他也得立马从美人儿变成红脸门神。而且别说你了,你叫李朝朝堂上那些大官们,以及李朝一众读书人日日在太阳下风吹日晒,你看他们谁能受得了,难道他们就全是废物吗?”
“干不了地里活儿,咱可以干家里活儿呀,咱府里现在急缺会书写的人,这活儿你能干,但她能干吗?你道她不想体体面面地待在家里,可她有那本事吗?她就是没那本事,又见你日日不过是管理管理铺子,算算账,就有银钱到手,心里嫉妒,才故意拿乡下的经历贬踩你。”
“至于嫁娶婚事……”夏枢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你长得好看,又会读书、识字、算账,有你娘的嫁妆在手,又有五品尚仪官位在身,月月拿着固定俸禄,干着体面活儿,不说六原郡,就说安县和晋县范围内,好看的男人还不是任你挑。她在乡下的时候,有这本事吗?”
景璟被他这一通教育,心里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