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夫妻两个,完全把元州无视了个彻底,不仅把禁军摒除在外,还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讨论起打算。
元州气的牙痒痒,却丝毫没有办法。
他肯定是不可能写折子弹劾、揭发褚源的,夏枢一日没把褚源休了,他一日不可能这么做,但两人如此肆无忌惮,小弟还要对他喊打喊杀地拼命,还是叫他心里五味俱全、百般难受。
而被夏枢和褚源提起的役夫劳力们,正在一边相互擦着药,一边低声聊天。
“真的会给工钱吗?”红脸,也就是侯毛,皮肤黑红,脾气暴躁,做事一向冲动,此时的他也是急脾气,几次都想从地上跳起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们得赶紧去把工钱领了,省的他们拐头说忘了。”
“行了你,都问多少遍了。”侯魁和侯毛是本家堂兄弟,无奈地摁着他,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动来动去,知不知道涂错地方多浪费药啊。”
“啊?浪费了啊!”侯毛瞬间不敢动了,黑红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给我省着点涂,这一看就是好药,不便宜,回头我少抹几次,把剩的都存起来,哪日崽子们磕碰到了,给他们用。”
他一说,其他正被涂药的劳力们也赶紧回头交代帮忙的人:“少抹一点儿,剩的存起来。”
早先已经抹过的此时忍不住笑骂:“毛子咋不早说,咱们都抹完了!”
元州也算大方,这一百来人,他一人给了一瓶伤药,仔细点用的话,能抹几十次。
“哎,没事,下一回少抹一些。”侯毛顿时嘿嘿笑。
笑着,他就又忍不住了:“哎,猴子,他们不是和昨日的那几个一伙儿的呀。”
“明显不是啊!”有人道:“今日这几个一看就气质正,心是好的,昨日的那些流里流气,别说京官了,说他们地痞流氓,我看都有人信。”
“但是,当官的真的会这么好心吗?”劳力们当中,还是有不少人心存疑虑。
安县这么些年,他们就没见过好官,今日的这些个开口就是为他们做主,给他们送药的,让他们觉得不真实,心中不免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他们看向智囊:“猴子,你怎么看?”
侯魁见识有限,不过人很聪明通透,他道:“今日这几人一番行为,不管目的如何,看着都像是要给我们留好印象的,所以不必担心,只要他们目的没达到,我们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好处,一日二十五文的工钱,别处都不可能有,不拿白不拿。当然,若是他们确实是稀缺的好官,那也算我们走狗屎运了。不管怎样,现阶段他们没露出獠牙,我们就有好处拿,就算之后露出獠牙,我们最差不过逃进山里或者拼命,和之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分别,所以人前都要老老实实,有机会赚钱的话就抓住。”
“唉!”侯毛忍不住叹气:“可惜他们不让干了,要让我们回去,不然干到五月底,一两银子起码到手了。”
侯毛家里的地都是自留地,也就四亩多,地贫,和媳妇、爹娘一起干的话,七八日就能收种好。原先强制让他来免费服徭役,他吃着媳妇爹娘收种的粮食,却拿不回半个子,让一家老小都饿着肚皮,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但现在有了工钱,能给家小买粮食,他又舍不得这短工了。
劳力们中大部分人家都这样,有人就忍不住道:“李哥,要不你跟他们说一声,咱们继续干?”
李留一直没说话,此时有人提起他,众人才发现他一直在沉默。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猴子开口道:“李哥,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李留有些心不在焉。
据他所知,李朝现今除了两个皇子,能封作一字亲王的也就一位,但是那一位身份特殊,还目盲,按理说怎么都不会被封亲王,然而……虽然领头的那人行为坦荡,举止大方,丝毫没有目盲之人的局促,但李留不会看错,领头的那人眼睛确实是有问题。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永康帝变得胸襟开阔,不再疑心疑鬼,在知道了淮阳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之后,非但没借机发难,还赐了亲王爵位和封地?
淮阳侯还让他的嫡长子还接受了?
那心思诡谲的永康帝把名义上的侯府嫡长子,实际上的先太子之子,和他阿爹有杀父之仇的褚源送到皇陵,到底在打算什么?
是想借褚源之手,将他们全部杀死吗?
李留想一想,就忍不住体内生寒,浑身发抖。
“李哥,你怎么了?”猴子发现了他脸色的不对,赶紧丢下侯毛,跑上前扶住他,担忧道:“是发病了吗?”
李留冷的牙齿咯咯作响,他摇了摇头:“他们心存不良,不要被他们骗了!”
话音刚落,就双眼一闭,满头大汗地晕了过去。
猴子等人不及细想,就急了起来,也顾不得抹药了,赶紧扶起李留放到背上,背着就往县城外跑。
于是,正在和褚源进一步商量事情的夏枢,以及气成内伤的元州,就见到了呜啦啦一群人从城门冲了出来。
“王妃,你是小神医,你帮李哥看看吧。”侯毛脾气最急,一见到夏枢就如见到了救星,不顾侯魁的阻拦,背着李留就朝夏枢冲了过来。
元州猛地看向夏枢,难以相信:“???”
小弟这般厉害吗?不过只接触了一本毒经,就到了神医的地步!
夏枢脸皮已经够厚了,还是忍不住尬红了脸。
“我不是……”他想说,自己就是皮毛,顶多看个皮外伤,知道一些简单的脉象,最熟悉的就是褚源的脉象,但侯毛个愣头青,已经不管不顾地奔到跟前,把李留平放到了地上。
夏枢:“……”
真叫人为难!
褚源知道他的水平,捏了捏他手心里的软硬适中的茧子,抬眼“看”向侯毛:“他是怎么回事儿?”
侯魁见这些贵人们没有生气,再加上侯毛已经把人放到了这里,只好硬着头皮道:“李哥自小得了一种怪病,只要情绪变化大些,就会浑身发寒,继而晕倒。他刚刚太高兴了,不小心就犯病了。”
褚源眉头微蹙:“浑身发寒?”
这种状态太熟悉了,褚源每次犯眼疾都是浑身发寒,冰冷如雪,夏枢心中一秉,想了想,他在李留跟前蹲下,手指捏着他的脉搏,仔细判断起来。
只是,这越脉越把,夏枢的神色越奇怪,他开口问道:“他是不是中过一种毒?”
侯魁等人哪里知道这个,他们面面相觑:“是中毒吗?”
同时又忍不住大惊失色,慌乱地摸自己胸膛,害怕道:“我们不会也中毒了吧?”
夏枢顿时没好气:“……你们活蹦乱跳的,好着呢。”
褚源中的毒,哪是普通人能中的,光配毒都得花好多名贵药材。
只是这个李哥……怎么会这么巧合!
正在夏枢怀疑是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连脉象都照着褚源的来诊时,褚源开口了,他沉声问道:“他姓李,叫什么名字?”
夏枢一愣,他瞬间明白褚源是什么意思了,他看了看地上闭着眼的青年,又看了看褚源,一个黑糙老相,一个清贵绝美,两者云泥之别,他看不出来面相上有什么相同。
“李哥大名李留,小名取谐音,叫驴子。”侯毛嘴快,他知道自己没中毒之后,就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很急,问夏枢:“李哥他没事吧?要吃什么药治?”
夏枢也想知道李留要吃什么药,明明他的症状和褚源一般,但李留除了晕倒之外,身体上并无残疾,眼睛也没事,于是他问道:“他平时吃什么药?”
这侯毛哪里知道啊,他急的抓耳挠腮,看向侯魁,侯魁也不知道,他道:“李哥每次犯病,都让我们把他送回家,第二日他就好了。”
顿了一下,他怀疑地打量夏枢:“李哥从来没说自己中过毒啊!”
夏枢:“……”
自己一个半瓶子水的,简直没法反驳。
“他家在哪里?”褚源不动声色地道:“本王安排牛车送他回去,他的工钱,你们代他领了,等回去了带给他。”
“谢谢王爷!”猴子等人一听牛车,顿时欣喜无比,心中啥也不想了,直接报上地名:“在候庄东头,就在皇陵附近。”
而等猴子等人领工钱的时候,看到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禁军时,腿差点儿吓软了,心中无比庆幸在城里的时候没有贸然动手,否则这个时候他们肯定被剁成了肉酱,别说带着家人逃入山林了,他们连县城地界都出不去。而当他们看到浩浩荡荡的灾民队伍以及原野上遍布的牛群时,直接惊呆了。
“小哥,这些人怎么都衣不蔽体,看着像流民呢?”侯魁开口打探消息。
赶牛的小哥不是禁军,他也是流民中的一员,才十七八岁,因架牛车的技术好,被选了出来,和其他车夫轮班。因为在行进队伍中有工作,且干的不错,他的口粮分的最多,基本上能填饱肚子,因此他一直很满足。
此时听陌生人打听,他有心夸奖安王和安王妃这一对救命恩人,就滔滔不绝地把一路上的亲身经历给说了出来。
然后安县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中,从未离开县城半步的原住民们,就知道了原来传说中富庶的定南郡发生了天灾,安王和安王妃心善,非但没有赶走遇到的灾民们,还一路给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粮食,让他们跟到了安县。
这些灾民们打算在安县落户、种田,他们相信有安王和安王妃夫妇在,他们一定不会像在定南郡一般,被当官的欺压、抛弃,他们可以安定下来,养家糊口。
安县原住民们听闻这些之后,心中的翻江倒海夏枢并不晓得,由于太高兴褚源的毒可能有了解毒转机,他把雇一些劳力们带着他们摸排安县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和景璟一起给劳力们发完工钱,他就把褚源的安排告知景璟以及十几个丫鬟婆子们,然后正想去找褚源说雇人这件事,就被抱着一摞医书的元州给拦住了。
第142章
走哪个方向都被挡的夏枢不得不停下脚步, 怒视着元州:“让开。”
元州心道小弟的脾气可真大,脸上却笑嘻嘻的,将怀中的书往前送了送:“我瞧着你在学医上挺有天赋, 这些书都是我阿娘的手记, 送给你看看。”
夏枢扫视着他的表情,见他貌似挺真诚,不是在讽刺自己是蒙古大夫, 收起了拳头,但还是横眉拒绝道:“不要!”
元州笑道:“我阿娘可厉害了, 里面有各种稀缺草药的记录, 还有许多解毒治病的法子,特别是治眼疾的法子就有十几种呢。”
夏枢顿时迟疑。
褚源说燕国公夫人是毒医圣手,随心之毒的最初配方也是出自燕国公夫人之手, 如果燕国公夫人手记中有稀缺草药记录, 那未必没有随心之毒解药所缺药引子的记录。
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枢扫了一眼那厚厚一摞医书, 眼睛转了一下,心想要不找个借口, 快速地把医书翻一遍,再扔给他说他骗人?
元州见他动心,赶紧加了一把火:“你要不相信我的话, 可以自己看看,看完觉得我骗你了,可以把它们还给我。
夏枢:“……”
他打量元州的神情, 怀疑他是不是发现自己过目不忘的事了?
只是打量半晌, 对面都是笑眯眯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夏枢虽然一直秉持着能占元州便宜就占,不占白不占的原则, 但这个时候,元州敞开了让他占便宜,他又禁不住有些心虚。
人太要脸了,为难的就是自己。
夏枢为自己一时的要脸深感遗憾,咳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那倒不必,你先说说自己的条件,我能换就和你换。”
“倒也没什么条件。”元州见他上道,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在这儿截人的原因:“只要你不被那瞎子忽悠的团团转,跟着他瞎折腾,这些都是你的,而且,要是还想要更多的话,我就写信让大哥把燕国公府里面所有的医书都运过来,全送给你。你想帮他治眼睛,需要什么,不管是药材还是银钱,只要你开口,我这边都会带着禁军们全力配合……”
“不必了,我不会答应你。”夏枢立马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元州,脸上露出讥笑:“随心之毒是你们燕国公府和永康帝联手下给褚源和他堂弟的,拿燕国公府的医书来跟我讲条件,以为我会为了治好褚源的眼疾,答应你们任何条件……我呸!”
他怒道:“我就是看着褚源一辈子当瞎子,也不会让他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
“褚源不过是想保护封地的老百姓,关心挂念他们的生存,想让他们生活好一些,你要举报就去举报,我们没什么怕的,就不信你包括你身后的燕国公府能把我们怎么样?想让我们当提线木偶?做你们砧板上的鱼肉,我告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他便猛推了一把元州,气冲冲地往前走。
“你非要跟着他自找死路吗?”元州见他固执己见,气的头都要炸了,几步拦住他,怒道:“把流民们都带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吗?路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到封地还敢一出又一出地搞事,真以为我是泥巴捏的,没脾气啊!老老实实地待在封地,养尊处优地生活,不好吗?”
夏枢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怎么算不老实?”
“我们一没对老百姓们赶尽杀绝,二没对老百姓们敲骨吸髓,怎么就不老实了?”夏枢怒道:“不把流民带过来,让他们一路上饿死、冻死,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吗?”
“安县这个情况,你看看那些役夫劳力,若不重新规整,你叫他们全逃进山林里,变民为匪,等着你去剿匪定邦吗?”
“你有你的保皇策,我们也有自己的利民计。”夏枢冷硬道:“你看不惯尽管去举报,你没资格要我们按你的要求生活。”
“我是为了你好!”元州说不过他,怒道:“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我不知道好歹?你是为我好?”夏枢指着自己胸膛,都气笑了:“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