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 第51章

作者:它似蜜 标签: 近代现代

“说不定就是去医院了呢?”高个也跟着附和。

见杨遇秋还是睡着,他们也没再找她盘问,又在每个房间简单走走看了看情况,接着就打道回府了。李白紧跟其后,不甘心,他想把他们拽住质问,你们就这么走了?但人家好像也不是非得给他理由。到了楼下,就着警车的车灯,他看见车棚,暴雨中那对车灯越照越远,亮白的一片刀子,整片车棚都被照过了,确实是没有。

没有那辆火红的、尾箱被他贴了白色“パプリカ”贴纸的雅马哈。

到这时李白才真正在心里承认,杨剪的确离开了,不是躲在房间某个他没找到的角落,不是藏在药瓶里,杨剪骑摩托来,也是骑摩托走的。酒醒了吗,血还在流吗,为那句“分手”难过了吗。不知道。雨都冲散了。

李白在夜路上走,有时候雨下得太大,他恍惚就像走在海里。每过一个分岔路口他都会感到痛苦,因为面临选择,他就有可能犯错,与杨剪越错越远。该去哪儿找?这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杨剪说要分开,却不和他见上一面。多少个电话都是未接,夜越来越深,眼前的路名半生不熟,时间已经晚得没有车子路过了。

北京这么大,李白早就知道了,却是第一次因此哭泣。乌黑的柏油被冲得油亮,他在一盏路灯下抱膝坐下,哆哆嗦嗦地看。那件四中校服厚重地裹着他,早已被泥巴盖住洁白,蓝黑的袖子也变成灰黄,吸饱了水,冰冷沉重,李白把这想象成一个怀抱。

之前那个横亘在半路的大坑还挫伤了他的皮肤,不顾一切往上爬时有的伤口被磨得更烂,比如膝盖,李白别起裤腿让雨把它冲干净,又拉长校服的袖子敷在它上面,好像这件满是污渍的旧衣能包治百病。但还是好疼啊,隔着一层粗糙的棉布料,他把手指抠进去,就着伤口狠狠地碾,他的确是还能感觉到疼的,他哭了出来,痛哭流涕,好像变回许多年前躲在水田里低哭的自己,要咬着衣料免得声音太大,黏滑的泥水浸泡满身的伤,凉凉的,挺舒服的。他的狼狈比起那时只增不减。杨剪有多疼呢?杨剪难道不会疼吗?

手机进水太多黑了屏,就断在等待接听的界面,李白呆呆看着它,抚摸它,拍它,摔它,它还是不亮。

雨停时分天边已经镶了白边,晕得那一片天空都泛出青色,李白回到家里,空空的,门口的拖鞋都没变位置,杨剪没回来过。李白脱光了坐进浴缸,开热水,他觉得自己好像发起了高烧,没坐上一会儿,跳起来带起哗啦啦的水花,他却又差点像阿基米德那样去裸奔了。

他记得杨剪给他讲过的这个故事,也刚刚经历与这个故事类似的灵机一动——医院,高个子警官说的医院!杨剪一定在那儿,被包扎,被输液,疲倦地睡去,所以才会忽视他的来电。自己简直太蠢了,中咒似的做了半天无用功,哭也是活该!

匆匆套了身衣裳,李白又一次冲出家门。这种雨停的清晨好像比夜里更冷,骑着破自行车从最近的医院找起,挂号口、急诊室、输液大厅……他一路找一路问,没有结果,就出去再找第二家。天空一碧如洗,河边杨柳春意朦胧,城市已经苏醒过来,是弥漫着尾气和鸡蛋灌饼味儿的早高峰。找去第三家医院时早高峰已经过了。找去第四家时医院门口已经支起了给家属卖盒饭的摊子。

李白买了一份十块钱一荤两素的,蹲在路边扒拉完,接着就想不起自己刚吃的菜色。他找去第五家、第六家……不愧是大城市,搜寻圈也没画得多大,随便骑骑车就能碰上这么多的医院,既然一无所获,李白就把范围画得更远。

两天过去了,接着是三天,四天……李白不去上班,很少回家,也忘了翻日历,但时间它还是毫不留情地往下走,他那部诺基亚在晒了一上午之后复活了,然而打过来的却只有店里催他回去工作的电话,这就把这种流逝凸显出残忍,好像他是行尸走肉,时间是一条打在他身上的棍子,每天的刻度都是拿刀刃削下去的。

李白去过几次那个九层老公寓,他想多少找杨遇秋问问,但一次也没能敲开大门。他还找去了杨剪的工作室,无框眼镜一个人待在里面,眼圈熬得比锅底黑,满牙齿都是咖啡渍,和李白说,杨剪?我也在找他啊!

无辜极了。

李白沿着消防楼梯走下去,离开这座启迪科技大厦,插着口袋在大街上走。车流经过他,许多人经过他,杨絮也经过他,扑在他脸上,很轻很柔,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走反了方向,好比时间空间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衡量。

那天回家之后,他漫无边际的日子却被猝然钉上一道标记。小灰不见了,笼子也不见了,李白来不及不舍空虚道别,因为带走小灰的只能是杨剪。真狡猾啊,挑自己不在的时候,李白笑了,至少还好好活着,那自己也不用天天想着去死了!适应了这一认知后,他就发疯似的翻遍满屋的柜子抽屉,杨剪的东西确实少了,数得清的几件却足够让李白惊恐,他又在卧室门后发现一只箱子,打开看,那些缺失的竟然全都摆在里面。

什么意思?

几件春装夏装,几盒药,几本书和几本笔记。还有一个月饼盒子装着户口本存折毕业证,还有一把刀子,短柄尖头,正是再熟悉不过的那把。

杨剪要带走的东西确实很少,空间也那么小,装不下他这个人。那为什么还不拿走?要让他看见然后对物件产生嫉妒吗?李白把原本整齐有序摆放的这些全都揉乱,合上箱子,一屁股坐在上面。

等待是件折磨人的事,好在杨剪没让他等多久。那天李白坐在阳台的地上,抽烟,百无聊赖地看自己膝盖上那一小块照下来的阳光。那些植物还在,这里不至于显得那么空。

李白自己也觉得有趣,杨剪走后他就再没倒过烟灰缸,留着那人的几个烟头和浅浅的一层烟灰,他把新的烟灰掸进去,叠着旧的堆成一座小山,这让他感到安全。然而现在纵使是为了节省空间没把烟头按进去,这座山也快撑不住了,稍微移一下底座,那些灰白相间的碎屑就扑簌簌往下落。李白在山顶掸下新灰,看它们被拦截在某处摇摇欲坠的坑洼里,又摘下嘴里的半支烟,看那圈齿痕,也看在焦黑中燃烧的暗火。他想去摸一摸,或者说,是让这炙热的东西来摸一摸他,排解那种冷,在他就要把手臂凑上去的那几秒,门锁响了。

钥匙咯啦啦地转,一个人影立在门前,隔了间卧室侧目望着他,那束目光竟是笔直又平稳的,躲都没有躲。

李白的烟掉上地砖,他从地砖上跳了起来。

第36章 不一样吗

杨剪穿了件棕榈绿的衬衫,李白没见过,应该是新买的,垂感不错,也挺合身,越发衬得他高高瘦瘦,侧影薄得像张纸片。李白走近了,却见杨剪面色不算太差,脸上的确有伤,手上也有,但痂已经结了起来,似乎也没影响灵活。

“我回来拿点东西。”杨剪说。

“小灰呢?”李白堵在他跟前。

“放生了,”杨剪直接绕过他,进了卧室的门,“按道理说,谁提分手谁就搬走,两年的房租我已经交满了,你从国外回来,想接着住就住,想换个地方也行。”

李白觉得这每个字都在割伤自己,却发现自己比预想中冷静,至少完整的话还是说得出来的,“我看到小灰不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真的要走了,”他背着手,靠在门棱上,“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是。”杨剪翻开行李箱,它已经被挪到床边,里面被折腾得乱糟糟,有的书页都折了,他不生气,也不惊讶,直接拉上拉链提上把手,好像马上就要走。

“那就是没有原因了?”李白看着他,哧哧地笑。

“在一起需要找一个原因吗?”杨剪这样反问,被李白挡住出口,他还是没有着急的样子。

李白还是笑着,想,你太厉害了哥哥,怪不得你在学校也是打辩论赛的。“那你就是承认我们在一起过了。”他缓缓地,略微颤抖地,抬起一只手。

“我不会出国的。”他试着去摸杨剪淤青的眼角,“你可以离开我,不需要理由,我不能离开你,也不需要理由。”

“你拿走小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行李也直接拿走?明明拿得动的,”他的手指颤了颤,随即就努力稳住了,声音越放越柔,“你就是想让我发现你回来过,让我魂不守舍好几天,只能坐在这儿等你,什么也想不了,也办不成。等你过来和我说点什么。你在惩罚我吗?你就是有话要和我说。”

杨剪没有躲,任由他触碰,手指从眼眶滑到眉骨,滑上鼻梁侧面的血道,但他的眼神却让李白陡然觉得自己摸到的是一团虚空。

“分开可以有理由。”他慢慢道,“但说出来会让你难受。”

李白眼睫乱抖,“你说。说吧!”

“如果我们现在中了头彩,或者是什么欧洲小国的贵族,每天只用考虑饮食、痛苦和情爱,那我们很适合在一起。”杨剪用那种静谧的眼神注视他。

“实际情况是在一起还不如分开轻松,”杨剪捕捉到了他的每一丝躲闪,仍然字字清晰地阐说着,“对我而言。”

李白听傻了,差点滑坐到地上,杨剪如此精准地切断他每一条为自己辩解的路,怎么会真的,这么冷心冷情,一点犹豫也没有。可杨剪说的好像也都是真的。的确都是真的,不然他听过之后,怎么会这么哑口无言?不,李白不允许自己哑口无言!他抓住杨剪的手,碰上纱布他的指尖又蜷缩了,“是不是高杰又干了什么?哥你和我说实话,那天你把我赶走之后到底怎么回事?”

“发了通脾气,和我打起来,也不是因为你,”杨剪仍旧没什么表情,“没必要联想得这么远。”

“我知道了,哥,我就是做错了,姐姐打掉孩子我没告诉你,是我不诚实,所以才多了这么多麻烦,还有以前,我每天又是偷穿你衣服又是偷跑去你公司下面发呆又是胡言乱语说我想和你住到地洞里去是我脑子时不时犯毛病,我去了医院又跑掉是我不听话!我知道,这样你不能接受,换我我也不接受,我可以改,我明天就去医院,”李白不敢让语速慢下来,越抓越靠上,抓到杨剪的大臂,杨剪还是不躲,他差点就扑上去抱他了,“我就找那个医生,他问我什么我都说,我不跑了。”

“需要他的预约电话吗?”杨剪问。

李白完全愣住了,他没有听错吧?那个拥抱还没发生就僵在他怀里,连同那些话语也是,无限膨胀却又无处可去,要把他压扁。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瞳仁里全是茫然困惑,又仿佛空空如也,嘴唇微张,他像刚跑了几千米那样喘气。

“我明白了,我知道!”他怕自己呆久了,杨剪就没耐心地走掉,“那我可以出国,我听你的话,去散散心长长见识,哥,那个琳达姐,我马上就联系她,等我出去一定好好干活我一定听你的话……”

他说不下去了,挨了多大的欺负似的,脸到脖子憋得通红,手也是红的,泪水大颗大颗从脸颊滚落,灌进脖子,还是滚烫的,连忙埋头胡乱地擦,因为杨剪并没有抬手帮他的意思。

“注意安全吧。”杨剪把箱子拉到门口,他果然要走掉了。

“等一下!”李白叫道,他冲回卧室从床下拉出一个鞋盒,之后就跪在那儿,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找,那是他的百宝箱,破盒子存了好多年了也不愿意丢,杨剪也知道,有一年他过生日,杨剪还在里面悄不吭地放了一条项链,别在写着“生日快乐”的卡片上,坠子是一个正五边形贴着一个正六边形,还各自长了一条尾巴。做工不算精致,都是由金属丝组成,但很结实,连接处还有焊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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