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子不闻
“……”
一个成年人尚且接不住这一耳光,更何况一个孩子。耳镜显示他的耳膜出现破裂,薄如蝉翼的膜夹杂缕缕血丝,年幼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耳道里的异响是虫子蠕动导致的。
医生说幸好破损不多,只给他开了药,并告诫在耳朵好前不要掏耳或进水,不能擤鼻涕太过用力,不要到嘈杂或分贝较高的场所去,注意清淡饮食等。
看过医生的周言晁奇怪为什么耳朵还在响,他问:“虫子取不出来了吗?”
带周言晁到医生那儿检查的佣人安抚道:“没有哦,虫子说少爷乖一点,好好吃饭吃药,好好休息,它自己就会出来了。好吗?少爷?”
周言晁静静地点点头。
但实际上,当没有异响后,他仍觉得自己没有痊愈,可能是创伤导致的躯体化,也可能是神经性后遗症,往后的日子,他的左耳会出现间接性耳鸣,此外,有时只要一有东西靠近他的左耳,耳朵就会敏感地发出“嗡——”不同于寻常的耳鸣那般刺耳,周言晁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后来也再找医生诊断过,可惜也查不到原因,他觉得,虫子或许没有钻出去,早就与自己融为了一体。
嗡嗡嗡——
周言晁醒来又听到了这个声音,但它们不是从耳道里传出来的。
他寻声走向那一大扇落地窗前,钻到窗帘外,额头抵着玻璃俯瞰,看到三五个人在锯小花园里的树。
随后,一个物品径直由从他的上方高速下坠。
哐当——
砸到地面时,它像水花一样绽开。
等人反应过来,才发现那是一个玻璃花瓶。
“滚!不准发出这个声音!”楼上的女omega吼着嗓子。她一如既往地披头散发,声音嘶哑,手握一把水果刀。
砍树的工人们只说这是周泽铎先生要求的,随后对女omega说的任何话都不予理会。
女omega看着继续施工的人,瞠目欲裂。
他故意的。
故意发出这种类似的声音来警告自己、折磨自己。
女omega迫切地想要下去组织他们,她等不了电梯,便走的楼梯,却在二楼撞见了周言晁。
嗡嗡嗡的声响同时折磨着母子二人。
女omega楼也不下了,她当即抓住周言晁肩膀,吼叫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找他!”
高分贝的叫声导致周言晁耳朵难受,尤其是受伤的那只,根本不能受刺激,他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但手被钳住,不被允许逃避。
“唔……”
“闭嘴啊——不准哭!不然我把这个塞进你的喉咙里!”女omega将水果刀最尖锐的部分对准他的嘴唇。
她也崩溃地哭喊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去了,他用角磨机磨他的腿!”
第103章 以死献礼
“哥, 他真的不正常……”女omega坐在沙发上,手握听筒,矮柜上的座机显示正在通话, 她战战兢兢的,指甲还在抓扣皮革沙发弄出咯咯声响。
“他打你了?”电话那头传来关切的声音。
“没有,但他……”
“那他骂你了?”
“不是, 但是……”
“闵恩啊——其实,他对你很好的,温柔体贴,儒雅又有风度, 你不能总把他想那么坏啊,你这样一直抵触他, 只能从他身上看到缺点。听说你最近又拿花瓶砸他的头了?omega别那么暴力, 除了他还有哪个alpha受得了你,你再这样胡闹下去, 要是他耐心没了,那你小命也要没了。”
“不是。”闵恩指甲抠破皮革, 她一度怀疑周泽铎是不是受虐狂,任何打骂都不起作用,反而只会令他越兴奋。或许在一个拥有绝对地位的alpha面前, 就算自己再龇牙咧嘴也不过是一只在冲他哈气的幼猫。
“他把我最好的朋友的腿砍了。”闵恩弓着身子,头发向两侧散开,背部的一节节脊骨暴露, “我明明跟他说了, 我和沈珏没有什么,他就不信!不听!他觉得朋友不会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可是,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啊……”
世界上的人是病了吗?默认爱情才是深情,有时甚至凌驾于亲情之上。
“沈珏为了我……”她痛苦地捂脸,“我现在根本不敢靠近那个地方,我怕他又发疯对沈珏做什么。还有,他那个儿子也很不正常,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孩子亲近妈妈也正常……”
“不对!我说了不要叫我!我不喜欢,我不想听到妈妈这两个字!他非要往我面前凑!每次看到那张脸,我就想起我是怎么被迫生下这个孩子的!从送到产房前我的手脚都是被束缚着的,你不是omega,你没有像我一样,看到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变大,被撑得像个皮球一样,你没有行动不便,你的肚皮没有变薄,薄到甚至看得清自己的每一根血管,期间也没有alpha总是趴在你的肚子上朝你笑,嘴上还说着无比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随着胚胎的形成,庄园的监控数量增加,她的膳食都由人严格把控,行动也受到限制,堕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原本孩子如愿诞生,这些监控也本应该失去效用,但生产后的闵恩恢复行走能力后就打算掐死亲生儿子这件事,导致这些摄像头继续运行。
它们的作用在此时,还只是为了保护周言晁。
“生孩子你也是受苦了。但是每个omega都有这一关嘛,要不说omega们都很伟大呢。”
闵恩却因这句安慰情绪激动,“不要用无私和母爱这种东西来绑架我!在我的概念里也没有‘孩子是爱情结晶’这一说法,就算我爱上了某个人,我也不会因此就幸福地说我愿意给ta生孩子。我的爱不需要通过承受这种生育的痛苦来体现。如果我想有个孩子,必须是我的身体和我的内心做好了培育一个独立的个体的准备!整个过程,在期待的同时,是怀揣着对生命的崇高敬意。这种神圣的事情被那群满脑子只知道爱情的人完全玷污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说错了说错了。”那头的人连连妥协求饶。
闵恩继续说:“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他的降临,在我眼里,我不是在杀人,我只是在堕胎而已,只不过因为受到限制,这个进程延缓了。”
不管他在肚子里还是肚子外,闵恩想抹杀掉他的心至今没有改变。
“你也觉得我不识好歹吗?”
闵恩知道有无数omega想要得到周泽铎,她的反抗不受理解,甚至还有人嘲讽她专找苦头吃,不是享福的命。此外,也有佣人规箴,希望她把握机会,保证未来的日子幸福美满。
但这不是闵恩想要的生活,不是所有omega都需要靠山,都想要一个家,都想要稳定的生活,她宁愿像无脚鸟,一辈子只能振翅飞翔,她可以死于风浪,死于子弹,死于任何一场意外,唯独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去。
当那头担忧地说:“闵恩,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做傻事啊!”
“想不开?我为什么要想不开?”闵恩抹掉脸上的泪,抬起头,尽管因为缺少精气神姿态还是略微佝偻。她说:“他没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我死了,沈珏怎么办?
闵恩相信沈珏也是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才活到了今天。
那头说忙挂断了电话,闵恩搁下听筒又瞥见不远处躲在门后的小alpha,尽管只露出半个脑袋,还那黑不溜秋的眼珠子任令自己头皮发麻,她的身体再次被情绪填满,当即抄起座机砸过去。
“滚!”
小小的身影连忙缩了回去。
随着时间更迭,周言晁逐渐领悟这种的厌恶。他最害怕的便是母亲节,他无法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任务。
他曾听从幼儿园老师的建议,赠送了一朵手工做的粉色康乃馨。花瓣却被撕碎,他甚至被一把推开,头撞到桌角,他真正意义上度过的母亲节以红色收尾。
又逢母亲节,小学老师也布置了相应的课后作业,希望学生们各自回家做一件力所能及且令母亲高兴的事。
绘画、手工、表演才艺,这就是学生们交流的计划,周言晁却无法加入讨论的队伍。他不明白,这些自身所拥有特长以各种形式献到母亲面前,真的会令对方开心吗?
此时,作为一年级生的周言晁,已经在艺术方面表现出的天赋极高,周泽铎也愿斥资请在演奏或绘画领域的著名艺术担任他的家庭教师,但即使他再有艺术细胞,也拿不出一样作为礼物献给女omega以此庆祝母亲节。
能让母亲高兴的事,他能做的只有一件。
每次晚餐后,女omega都会去花园散步,与其说是散步,倒不如说是机械迈步,她不赏花也不赏月,像一个幽魂一样飘荡在绿植间。
微风习习,周言晁走到露天阳台,他扶着栏杆,静静等待昳丽的身影靠近,直到人走到楼下时,他踏上板凳翻身一跃。
就这么坠到闵恩的身前。
他知道只有自己的死或许能换取母亲的笑容。
唯一遗憾的是,他那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力气说一句——
母亲节快乐。
第104章 曼德拉草
书房内, 闵恩坐在周泽铎的腿上,她瘦弱的身躯被手臂圈进怀里。周泽铎轻拍她的小臂以作安抚,“吓坏了吧?孩子不省心, 我会教训他的。”他说着又亲了亲闵恩脸颊上的泪。
“……”
部分孩童会企图通过自杀等自我毁灭的形式获取父母关注或关心,周言晁跳楼的行为也被众人归属于这类心理。
不幸的是,他没有没死成。楼层并非高到让他当场摔成尸块, 更不可能脑浆飞溅。
父亲这个角色在周言晁眼中聊胜于无,周泽铎几乎从未正眼瞧过周言晁一次,即使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内脏受损并且身体多处骨折,他也从未光顾过他的房间。
周言晁脑震荡情况严重, 头痛欲裂,服用过多止痛药, 对药物开始有耐受性, 不得不面临神经折磨,疼痛到想用东西把自己的脑袋砸烂, 但受伤的身体阻碍了他的行动,只能终日在病床上呻.吟, 泪水和汗液浸湿无数次枕头和被褥。即使经过最好的医师团队治疗,他仍旧觉得伤口处理不当受到感染,病菌腐蚀他的脑神经。
他后悔跳楼了, 后悔没有选择致死率高的死法,清醒时他谋划如何提高自己的死亡可能性以及母亲的喜悦程度,他躺在床上静养的一个学期。
随着初秋的到来, 新学年开始, 他回到了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不清楚他休学理由,周言晁也照常由司机接送, 那一切似乎成为了不为人知的故事。
优质的师资让周言晁即使没去学校也不会落下课程进度,他依旧在班级基础课程里名列前茅,只是他的重心不再放在学习上。
闵恩又给亲哥打电话,“哥,你在赌场认识些什么人吧?能帮我弄些那种药吗?上瘾的那种。”
“什么?你要……哎呀,妹妹,我早就不在那儿了。妹夫帮我们把债都还完了,我哪儿还需要去赌场打杂啊!那地方进去容易,抽身难,要不是妹夫,就算不死,我走出来不是傻子就是哑巴。”
“你不是自己用吧?”哥哥一语道破,凭他对亲妹妹的了解,闵恩再怎么也不是会自甘沉沦堕落的人。
闵恩竭力抑制声音颤抖,作为人类,看到同类的身体像布偶一样软绵绵瘫在自己脚边时,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达到了巅峰,“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他们都不正常。”
“你疯了吗?!你想把这个东西给周泽铎用?”
“沈珏快死了。哪怕我不能出去,他也要出去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哥,求你了,你们把我卖进来我也可以不计较……”
“卖?妹妹,你怎么把我们想得这么坏,他主动找上门求婚,我们原本想着他条件不错,你和他结婚也算是攀上高枝了。我们只是想你幸福啊,你怎么能用‘卖’这么难听的字眼?”
闵恩沉默,不与他争执,重复道:“哥,我求你了……”
“闵恩,你真自私,你为了救沈珏,居然连我们的死活都不管,亏爸妈养你那么久。要是周泽铎发现你喂他吃这东西,他倒会留你一条命,那我们呢?”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事情败露,我也会向他求情的,你和爸妈不会有事的。”
那边沉默,似乎是在犹豫,正当闵恩还想开口说服时,对方同意了。
周泽铎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期间会喝一杯养生茶,他淋浴的过程中,佣人负责泡茶,此阶段是下毒的好时间。闵恩伺机将毒加在茶里。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闵恩在等他发病然后利用他的权限,解除对沈珏的监禁将人送出山,可她迟迟没有等到那一天,怀疑用量太少,效果不够显著,正当她打算联系人再送点药进来时,事情暴露了。
书房内,周泽铎穿着浴袍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他将笔记本电脑旋转朝向闵恩。
画面中,断腿的男beta被人钳住下巴仰起头,茶水如数灌进口腔,口干舌燥让他享受这份佳酿,高频率滚动的喉结似乎要擦破皮肤。
闵恩目光落在办公桌装有花茶的玻璃杯上,两者如出一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电话可能被监听了,周泽铎早就知道她的计谋,并且将她下过药的水全喂给了沈珏!
“你哥送你的是假的,不过是普通面粉。你觉得他有胆子跟着你算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