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很贫瘠极速版
许柏拿出手机给燕学文打电话。学校今晚没晚自习,他和燕学文回家顺路,有时候一起骑车回家,燕学文先到家,许柏的家经过他们家小区,两人就在小区门口道别。燕学文刚进小区门,许柏正要走,就一眼看到路边忧郁的蘑菇小朋友。
燕学文都还没上楼,被许柏一个电话叫得折返出来,听许柏说有人欺负他弟,再看见燕周这副样子,把燕周抱到自己自行车前横杠上,先去医院给他看手。
去医院拍片子,燕周的手腕骨折。医生给燕周做固定的时候,燕周疼得不停掉眼泪,一直忍着不哭出声。许柏给他擦眼泪,说:“没事,疼了就哭出声,不丢人。”
燕周说话都哆嗦了:“我我我,我没那么疼。”
燕学文在旁边转来转去,等燕周的手腕用夹板固定好,三人离开医院,燕学文拉过燕周,让他在自己面前面对面站好:“我明天上午不去学校上课了,你早上就带我去你们学校大门口那守着,谁欺负你的,谁打你谁骂你的,你给我一个个指出来,一个都不准漏,明白吗?”
燕周小心翼翼问:“指出来干嘛?”
燕学文怒吼:“你说干嘛?我他妈揍不死他们!”
燕周要吓死了,许柏在一旁看得直乐。燕学文怒不可遏,从医院回家把此事告诉父母,于是又获得一个怒不可遏的妈。第二天一早,燕家夫妻勒令大儿子老老实实去上课,带着小儿子前往学校,直接进年级主任办公室。后来燕周的班主任进去了,再后来那几个打人的小孩进去了,再后来小孩的家长,学校校长,老师们,闹哄哄地挤在办公室里,楚晴怒火滔天但仍秉持律师素质没有骂人,言辞犀利地把在座所有家长、老师和领导包括小孩在内都训斥了一遍,把燕周的手腕骨折片子拍在桌上,严厉要求他们一个一个对燕周道歉。所有人到后来都不敢和楚晴争辩,那几个小孩都吓呆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自那以后楚晴和老燕的形象在小小的燕周心中变得无与伦比的高大。从前许柏说他的名字像侠客,燕周觉得老燕和老妈才是真正的侠客,是武功高强的仗剑侠侣,刚强与柔和并济,扫遍天下无敌手。
燕周望着夜空里隐隐的星星,对许柏说:“那个时候就是你打电话给大燕,告诉他有人欺负我。这次也是你打电话给大燕,让他带生病的我回家。”
许柏此时坐在电脑前,一杯清茶余香袅袅,电脑屏幕里的文献资料已经有一阵没有往下拉了,手机放在桌上,开着免提,里面传来燕周仍残留沙哑、但柔和轻快的声音:“柏哥,我一直觉得你特别聪明,你总是能观察到别人忽略的细节,不急不慢地处理好所有事情。”
许柏说:“你也是个聪明又温柔的人,燕周。”
燕周打趣:“柏哥终于不把我当小孩啦?”
许柏笑:“早就没把你当小孩了,不过今天看你生病了还不肯回去休息,我对你的判断开始摇摇欲坠。”
“别坠啊柏哥,我要干的活太多了。为什么你就能把工作和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就这么手忙脚乱呢?是不是我的处理能力太差了?”
“我上班五年,你上班一年,不能这么比较。”许柏说,“而且我的工作其实很单一,你们做记者的就不一样了,每天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应接不暇很正常。”
燕周不好意思道:“嗯,柏哥,我现在好像是在对你倒苦水,不说这些了。”
许柏没有一点不耐烦,答:“没关系,话说出来心里就不憋闷了。别让自己工作这么累,燕周,你家里人都会心疼你的。”
那你心疼吗?
燕周趴在窗台上,被子裹出个突起的尖尖。他很想一直和许柏说话,但他告诉自己要克制。
“我知道了。那我准备去睡觉了,柏哥。”
“好,晚安。”
燕周拿着结束通话黑屏的手机倒在床上,电脑没关,房间里还有电脑主机里发出的细微噪音,但燕周想着许柏最后说的那两个字“晚安”,是温和的语调,也是保持着合适距离的冷调,他们之间相隔一条界线,是许柏从不左右四顾的背影,是经验与年龄的差距,是哥哥和弟弟的礼节。它可以是一条轻飘飘但深不见底的沟壑,但事到如今,燕周只想把它当作地面上一条平直的、可以抬脚就跨越的画线。
他想越过那条界线。
第7章 他们会不会看见同一场烟花绽放
长宁卫视的春晚播出定在腊月二十八。这天清早起燕周赶到电视台,在接连几个催稿的电话中抵达工位,开始干活。微信界面开在电脑右上角,群里置顶今日的工作事项,隔几分钟就跳消息,燕周一会没注意就几十条未读。
春晚策划报道群:今天中午十二点前清单中所有稿件交给郑编审核,过时纳入本季度绩效考核。下午一点演员到场彩排,各位注意时间安排!@所有人
燕周回复收到,抓紧时间做宣传稿和宣传视频。内容运营部门要大面积铺开宣传,节目亮点,到场明星,神秘嘉宾,与长宁各文化馆和风景区等等联动报道......燕周写稿和剪视频同时进行,忙到忘记时间流逝,直到同事过来把一份饭放到他面前,他才发现一转眼就快到中午了。
“稿件都弄完了?快发给郑编,别又挨骂。”同事催促燕周:“快吃,吃完去九楼找小彭,你上半场跟她一组采访。”
这次春晚燕周被分到摄像组,上半场拍彩排现场,下半场也就是晚上拍外景。燕周忙对同事说谢谢,把稿件发给编辑,拿过盒饭赶紧吃。吃完他把饭盒扔垃圾桶,去仓库借出拍摄设备,检查好设备没问题,提着摄像机匆匆赶到九楼会议室,彭珂正在里头自己化妆,见他来了指桌上的奶茶:“主任请我们喝奶茶,小燕你看你想喝哪杯,自己拿。”
主任请客,不喝白不喝。燕周放下摄像机,拿一杯芋泥波波坐下喝,歇口气。彭珂说:“小燕,待会辛苦你了,咱们要跑两层楼,明星、群演和工作人员都要采访到。”
燕周说:“没事,我就是扛个摄像机,小彭姐你还要背词,你辛苦了。”
“嗨呀,别说啦,今晚又要通宵,大家都是苦命打工人呐。”
两人忙里偷闲聊了会天,燕周喝完奶茶,有人过来开门:“小燕小彭,准备好了现在就去彩排现场,等通知开始采访。”
两人迅速带好东西去彩排现场,外面大厅坐满了等彩排的演员,到处都是人,衣服,袋子和道具等等,彭珂找到采访组负责人确认好流程,开始与燕周一个个抓人采访。燕周扛着相机和彭珂从楼上跑到楼下,今年台里请来几个还挺有名气的明星,彭珂采访完一名演过几部小火电视剧的女明星,出来拉着燕周兴奋道:“妈呀她太美了,近看真人更有冲击力!”
燕周很赞同:“是啊,好小的脸。”
“你的脸也很小啊。”彭珂说,“你稍微拾掇一下也完全可以出道做明星的,为什么你不做出镜记者呢?”
燕周挺不好意思地:“我一出镜就紧张,一紧张就说秃噜嘴。”
“这个多练就好啦,万事开头难嘛,熟练了就简单了。”
说是如此,但燕周曾经历过两次做出镜记者,他紧张的时候大脑就空白,打好的腹稿也忘了,更怕自己说错话一遍遍重来,既错过新闻现场的时机,又害同事们一起等。
六点群里发消息,让所有人来九楼会议室领盒饭。这顿晚饭要赶紧吃,不然过了这村没这店,之后就没空吃了。燕周和彭珂冲去九楼吃饭,一桌人边吃边安排接下来的活,在这紧张的氛围里,燕周拍一张堆满东西的桌子,发给许柏。
[柏哥,今晚长宁卫视春晚直播,我忙到要飞起来啦。]
许柏这个点已经到家了,没一会回复他:[像小燕子那样飞?]
燕周看到这条回复,忍不住牵起嘴角笑。彭珂在旁边碰一下他,“笑成这样,女朋友啊?”
燕周:“我笑成哪样?”
“春心荡漾。”
燕周心想你的眼睛是透视镜吗......彭珂回头吃饭去了,燕周打字回复许柏:[可没那么轻盈,略显笨重。]
许柏:[吃饱了饭,笨重一点也难免。]
采访组负责人点燕周:“小燕,吃完就跟毛泳出发去滨江步行街出外景,今晚外面堵车,早点走。”
燕周匆匆给许柏回个“干劲十足”的表情,收起手机几口扒完饭,抓起设备跟着今晚的外景记者去跑下半场了。
滨江步行街位于长宁市中心区,到夜晚依然灯火辉煌。燕周和毛泳裹着羽绒服坐在采访车里拿手机看长宁春晚的直播,燕周接到老燕打来的视频电话:“儿子,吃饭没?”
燕周答:“吃了。老爸老妈今晚吃的什么?”
“我跟你妈包的荠菜猪肉饺子,吃完接着包呢,看看。”老燕把手机举起来拍桌子:“一边包一边看长宁春晚,等你和你哥回来一起吃。”
燕周笑得有点冒傻气:“一看就特别好吃。”
楚晴说:“小燕,你是在出外景吗?把羽绒服拉链拉好,晚上太冷了,别感冒!”
“知道了。”
燕周和爸妈聊了几句,挂掉电话。毛泳在一旁道:“小燕的爸妈真好,这么关心你。”
毛泳三十岁出头,最近新婚,燕周说:“毛毛姐还不是,我都看到几次你妈妈在楼下给你送饭。”
“说起这个,我妈上次还看到你了,回来问我台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帅的小年轻,还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想给你介绍呢!我说妈你别老操心别人的事,给她回绝了。”
燕周尴尬笑笑。他来电视台一年,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了,燕周一开始老老实实说没有,结果一堆人要给他介绍对象。燕周既不敢公开说自己是同性恋,更不敢真去和女孩相亲,每次都只能打哈哈说工作太忙顾不上。
晚上十点半,燕周和另一名大哥在寒风中调试直播设备,步行街的游人越来越多,警察开道维护直播秩序,直到第一朵烟花升上天空,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人们仰望夜空惊呼,烟花绽放巨大的绚烂光圈,燕周扛相机走在前,毛泳开始直播,快闪团队跟在她的身后载歌载舞,再配合远处人群攒动的背景,热闹的氛围被烘托到高点。
身处在欢闹的人群里,燕周把镜头对准毛泳,远处烟花出现的时候,他稍稍移开视线,去看镜头外的自夜空中遥遥升起的烟花。
柏哥会不会看这场晚会直播呢?
他会不会也站在阳台上,和他看见同样的一场烟花绽放?
许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从客厅阳台看到远处江边的方向正在放烟花。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在万家闪烁的灯火中显得寂静,黑暗。许柏走到阳台,“砰”、“砰”的烟花炸开声远远传来,一簇簇光映亮了天空。
许柏随手打开电视机,换到长宁卫视。此时春晚正进行到场外直播的环节,画面里一位主持人正在说话: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长宁卫视的主持人毛泳!现在我们在的位置是滨江步行街,从镜头里可以看到整条街上都非常热闹,同时江边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烟花盛会......”
许柏坐下看电视,目光不经意落在茶几的唇膏上。
他的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一只小燕子从这根树杈扑腾到那个树杈上来来回回的忙碌画面,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一下。
过年的时候找个机会还给这个小忙人吧。
除夕当天,许柏的姑妈打来电话,叮嘱他晚上来家里吃年夜饭,碗筷都给他留好了。许柏不想拂了长辈的好意,答应姑妈一定去。
自从许柏父母陆续出国工作,有时他的父母过年回不来,姑妈就会喊他去家里过年。今年也如此,许柏五点下班,到姑妈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灯火辉煌,年夜饭快上齐了,摆满一桌。
黄泷是省队运动员,排球队主攻手,个子高,吃得多,已经绕着餐桌走好几圈了,见他终于来了,催促:“哥快来吃,我看得着吃不着,急死了。”
许柏提了年货来,把东西在客厅放好,脱下羽绒服过来,“看你馋的,快吃吧。”
姑妈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吃吧吃吧,大馋小子。”
许柏平时不沾酒,但只要在姑妈姑父家过年,他就陪姑父喝一点。他的确酒量不行,几杯下肚后就会老老实实投降,于是便换姑母接上,夫妻俩都是千杯不醉,要是和一大桌亲戚吃年夜饭,必然夫妻联手喝倒一片;要是自家人吃饭,那至少要对酌到深更半夜去。
黄泷对餐厅里自家爹妈划拳斗法式喝酒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和许柏坐在客厅看晚会。许柏正剥桔子吃,放茶几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不停震动,黄泷好奇看一眼,忙说:“哥,你家大门监控的警报响了,你看看。”
许柏把桔子放一边擦擦手,拿起手机滑开看。警报提示有人试了很多次他家大门的门锁密码,并传过来一段名为“家门口可疑人物出现”的监控视频。
许柏点开监控视频,看到他的前男友邱洺出现在监控视频里。
邱洺的脚边放着几盒年货,他试了几次许柏家门口的密码锁,试到门锁都锁定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紧接着许柏的手机响了,邱洺打来的电话。
许柏懒得挪窝,坐在沙发上接起电话。
“许柏。”电话里响起邱洺的声音,听起来也喝了点酒,“你家门锁换密码了?”
许柏说:“换了。”
“我给你带了点年货,你开门拿进去吧。”
“我不在家,年货你拿走。”
“这么晚了,你在哪?”
“我姑父姑母家。”
电话里静了一下,邱洺声音里的酒意稍稍减去:“噢,我怕你过年一个人在家,想着过来给你说声新年快乐而已。”
许柏礼貌答道:“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几秒无话可说的沉默,邱洺先挂了电话。许柏放下手机继续剥桔子,黄泷好奇问:“哥,谁要进你家门啊?”
许柏答:“邱洺。”
黄泷知道邱洺是谁,看许柏表情淡然,弄不清楚他哥现在什么心情,问:“那你要回去给他开门吗?”
许柏失笑,友好地对自己的傻弟弟说:“开什么门?我们分手了。”
黄泷的嘴巴张成“O”型,鬼鬼祟祟小声问:“真分了?不和好了?”
自己这堂弟怎么就老问些怪问题。许柏哭笑不得道:“不和好。”
黄泷打个响指,对许柏做个“酷”的手势,拿起自己手机一顿打字,过会想起什么,问,“过年我们找个场地打球?我,你,大燕哥和小燕,我再叫两个同学,我们打三人制。”
许柏好久没打排球了,答应下来,黄泷便去约人,就定在初四的下午,长宁市体育馆里的排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