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浪山
“我没让你相信我,我是让你自己赌,你不是已经把你的命押上赌桌了么?”钟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晃过一抹暗金色的光晕,仿佛收购灵魂的魔鬼,“那不如再赌一次,看看这一回能不能把你家的睡美人唤醒。”
裴意浓看着他,眸光微微闪动,似乎做了番艰难的心理活动,开口说:“如果晏尔出事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钟悬双手揣兜,偏过头,一脸无谓地迎上他的视线,没有回话。
裴意浓走近病床,摘下香囊,打开,把里面的符箓取了出来。
符纸用力攥在手心里,他忽然抬头,不满地皱起眉:“什么睡美人,你乱叫什么?”
钟悬这才笑了一声:“怪我干嘛,又不是我取的。”
另一边。苍白的手指忽然抽搐一下,指节攥紧被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裴意浓顾不上和钟悬闲扯,屏息凝神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他的睫毛在颤抖,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球在滚动,几近于无的呼吸也逐渐变重,锁骨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
在裴意浓紧张的注视下,晏尔睁开了眼睛。
裴意浓浑身一震,呼吸都停滞了。
晏尔朝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有些畏光地眨了几下眼睛,想和他说点什么,可喉咙干涩得厉害,张嘴只发出几声闷咳。
“先别说话了。”裴意浓搀扶他靠在枕头上,又去给他倒水喝,“你先适应一下,不要着急。”
在他忙碌的时候,晏尔合住眼睛,将水杯送至唇边喝了几口,等到稍微能适应光线的时候,他偷偷睁开一只眼,隔着日光里四下飞舞的尘埃,看向钟悬。
钟悬没有挪动过位置,仍靠窗站着,却不看他,浓黑的睫毛尖冷冷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晏尔眼里,钟悬是个脾气古怪但很厉害的人,像只变色龙一样擅长融入到各种不同的环境里。
可此刻,他就站在阳光底下,身形轮廓却变得很淡很淡,仿佛不曾置身此地,如同一阵缥缈的云雾,随时可能被日光融化。
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被钟悬察觉,抬眸看了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晏尔朝他做口型:“谢、谢、你。”
钟悬眉眼稍弯,回了一句无声的“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钟悬心想。
那团灰扑扑的聒噪魂魄消失了,融入到眼前这个名叫晏尔的人的身体里。
明明是所有人都乐意见成的事,耳朵可以回家了,裴意浓不用再为了他哥搞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而他也了结一项因果,甩掉了一根喋喋不休的小尾巴。
钟悬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不高兴,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但夺走的人本就是那样东西的失主,他的不高兴就显得尤其不讲道理,根本没有上前讨要的资格。
钟悬侧过头,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晏尔。
他在和裴意浓说话,睫毛乖乖合拢,眉头和鼻尖都皱着,应该是在向他抱怨他的身体如何虚弱无力哪哪都不舒服。
还是很吵,可是眉目柔软,偷偷看过来时,那双杏眼在日光下前所未有般明亮,比做一只魂魄的时候生动漂亮得多。
钟悬又不想上前讨要了。
因为本来就是他想错了,耳朵不是怨气缠身的鬼怪游魂,不是做了亏心事被冤魂找上门来的无耻败类,更不是惨遭至亲陷害的倒霉苦主。
他和钟悬完全不一样,有人在期盼他回家,回到他生来就属于那个花枝招展、阳光灿烂的人间。
晏尔偷看了钟悬好几眼,想暗示他找个借口把陀螺一样忙个不停的裴意浓支出去,可不知道钟悬在想些什么,一脸心不在焉的,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
他只好拖着破烂嗓子自己行动,在裴意浓仔细盘问他身体的状况时点点头,沙哑道:“有。”
裴意浓顿时如临大敌:“哪里痛?怎么不早说?”
晏尔双手合十,仰着脑袋祈求他:“放我出院吧弄弄,我想回家,我真的不想继续住在精神病院里了。”
“这里不是精神病院。”裴意浓对上他眼巴巴的目光,露出熟悉的无奈神情,答应了,“好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不过得先做个全身检查。”
晏尔忙不迭点头,目送他离开了病房。
他转头看向钟悬,笑着招呼他:“怎么还不过来,你认生啊?”
“没有。”钟悬走过去。
晏尔掀开被子,双腿挪到床边,突发奇想地要自己下床走两步。
脚底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扶着床沿缓缓起身,手刚离开病床,膝盖蓦然发软,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
钟悬紧抓住他的手臂,好心地将他扶起来,只是语气里一点关怀体弱病人的意思都没有:“你还是让裴意浓给你弄个轮椅吧。”
晏尔叹了口气,缩着腿坐回病床上,问他:“你知道我刚刚在做什么吗?”
钟悬问:“做什么?给我磕头谢恩?”
晏尔一脸不高兴地说:“我在控制自己不要手脚并用在地上爬。”
钟悬挑了下眉:“你在怪我?又不是我让你爬的。”
晏尔盯着他:“不是你害的难道是猫害的?”
钟悬在床边坐下,事不关己一样回了句:“有可能。”
“对了,还有一件事。”晏尔边说边向他挪近,头一歪,习惯性地倚靠在钟悬的肩上,像只忧郁的猫,嗓音又轻又沙,“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去平临中学,我是不是在出事以前就失忆了?”
“不知道。”钟悬偏了偏头,视线从他乌黑的发顶滑到半敞开的领口,又倏然移开。虽然没躲,语气却变得有些生硬,“晏尔同学,初次见面能不能有点边界感,你贴我这么近是想干什么?”
“抱歉抱歉,我做猫的时候老爬你身上,都待习惯了。”晏尔反应过来,直起了身。
“失忆的事先不急,”钟悬伸手,把他病号服最上面那颗纽扣重新扣好,告诉他,“你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和身体融合,再过几天可能就想起来了。”
晏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钟悬坐回去,隔着一段褶皱的被单,两个人在各自的呼吸声与心跳声里安静下来,沉默地望向窗外的山峦与绿野。
“钟悬,”晏尔先开口说,“回家之后我可能得先做个复健,不能去找你了,给我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吧。”
钟悬却没有回答,他缓缓道:“这件事差不多已经了结,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晏尔愣住了,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钟悬重复一遍他的问题,想了想,找了个理由,“你不是童子煞吗?本来就容易沾染邪祟,之前是迫不得已没有其他办法,现在既然没事了,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晏尔没听懂他的意思:“这和离你近点远点有什么关系?”
钟悬偏头看他,浅棕色的瞳孔里沉淀着一点无奈,他玩笑般说道:“我不吉利啊。”
他这样说自己,脸上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晏尔不解地蹙起眉:“我不觉得你——”
“别装了。”钟悬打断他,站起身问,“你相信我吗?”
晏尔眨眨眼睛,抬起脸说:“相信啊。”
“你不相信,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防备我。”钟悬垂眼凝视他,主动拆穿,“耳朵,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不会让我在今天才听你说起你的名字。你怕什么?怕我会害你?”
没给晏尔解释的时间,下一秒,钟悬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晃了一下:“我出去接个电话。”
晏尔只能点点头,看着他走出了病房。
几分钟后,病房门重新打开。
晏尔倏然抬头,迎向刺眼的日光,进来的人却是拿着一沓材料的裴意浓。
他下意识问:“他人呢?”
“谁?”问出口裴意浓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他在病房内扫了一眼,随口说,“走了吧,你找他有事?”
晏尔顿了一下,摇摇头,轻声说:“没有了。”
还能有什么事?
他突然想起来,就在几个小时前,钟悬向他坦白他曾经想要杀死自己。
那时晏尔不明白他既然没有做为什么还要说出来,毕竟这种事除了让自己恐惧他没有任何好处。
此刻才恍然明白,钟悬是故意的,故意坦诚他的杀心,故意拆穿自己这些时日的装痴卖傻……他自一开始就做好就此抽身的准备,不想再与变回人的他有任何牵扯。
“我还没有问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裴意浓将那沓东西放到床边柜上。
晏尔瞟了一眼,留意到旁边叠成块的符纸,是护身符里面的东西。他伸手拿过来,靠在枕头上,有些疲倦地低头说:“回去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说。”
黄纸摸起来是粗糙的质感,打开能嗅到一股很淡的香火味与血腥气。
可是……晏尔捏了捏它,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灼伤或者刺痛的感觉。
第23章
月上中天,竹叶簌簌,墨黑的树林深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像是山猫野兔弄出来的动静。
姜丑驻足去听,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转身就要关山门,然而已经迟了。
“你敢关我就揍你。”
清淡的月光投下来,钟悬面无表情的脸从竹林的阴影中逐渐显露出来。
姜丑抱着猫站在原地,想跑又不敢跑,埋头不敢看他,窝窝囊囊地问:“你怎么过来了?该说的我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
“无聊啊。”钟悬拾阶而上,拍了一下他僵硬的肩膀,微笑道,“闲着没事,过来吓唬一下你,师兄。”
姜丑满头冒汗,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苦笑。
师父不着家的这两年,这座无名观里只有姜丑一个人守着,他每天扫扫地,养养猫,翻古籍研究符箓,画一批最常用的符箓批发给胡林,日子过得清雅悠闲,离那些会要人命的恶鬼凶煞远远的。
这就是他最理想的生活……如果没有钟悬这小子隔三岔五地回来一趟就更好了。
他叹了口气,合住山门,跟在钟悬身后走进去问:“你不是答应了胡林要给他做事吗?怎么不去?”
“烦。”钟悬穿过中庭,轻车熟路地往姜丑房里走去,“光看又不让我动手,只能看着他手底下那群蠢货在那里跳大神。”
“既然这么烦,为什么还要去?”
“缺钱花嘛。”钟悬坦然地回答,“之前养了一只败家猫。”
他坐在酸枝木扶手椅上,目光懒懒的,落在姜丑怀里的那只黑猫身上,不解地问,“师兄,你这么怕见我,为什么还要守着这只猫?”
姜丑低头看猫,它阖着眼皮,软软地瘫在自己臂弯里,不会叫,不会动,看起来生死不明。
他小声说:“猫不一样。”
钟悬搞不懂他:“哪里不一样?不都是我……的。”
姜丑坚持说:“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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