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 第20章

作者:浪山 标签: 甜文 HE 近代现代

他合住眼,再睁开时,那双寻常的浅棕色的眼瞳倏然被点亮,燃起灿金色的微光。

晏尔回头问:“怎么了?”

钟悬没有回答,只对他说:“你试试能不能回去。”

晏尔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奇怪的是,眼前这具明明是他的身体,可即便魂魄贴得再近,也无法被容纳进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抵抗他的靠近。

“我好像回不去了,”他愣愣地望向钟悬,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放了东西。”钟悬语焉不详。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空间里的每一样物品,雪白的薄纱帘,储物柜,输液架,维持生命的医疗仪器……最后,目光落在沉睡中的人的身上。

钟悬走到病床边,直接掀开薄被,露出“晏尔”穿着蓝白病号服的上身。

那具身体动了一下,微微侧过脸,密匝匝的睫毛颤抖着,在眼睑处投下一块颤动不休的阴影。

像是察觉到了钟悬的存在,想睁眼又睁不开,这种反应落在一具丢了魂魄的空壳里,画面诡异得吓人。

钟悬没有被吓着,垂眼打量片刻,在床边坐下,一手按在他单薄的肩头,另只手绕到背后,将人从病床上扶坐起来。他掀开枕头,右手在床垫上轻轻抚摸过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放下枕头,钟悬维持着这个姿势思考了一会儿,金瞳兀自亮着。

肩上忽然一沉,“晏尔”的额头抵在他肩上,长至肩头的黑发滑落,锦缎般蹭过下颌,流淌进了他的衣领深处,发梢扫在脖颈的皮肤上,触感又凉又痒。

钟悬没有在意,猜想那东西会不会是在身上,伸手触碰他冰凉的黑发,指节贴着耳侧慢慢往下走,一垂眼,忽然在他玉石般白皙的后颈看到一截黑绳。

“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晏尔飘在半空中,幽幽地打断,“你这样和我的身体搂搂抱抱……有种看着你们当面出轨的感觉。”

钟悬放下手,也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他观察那截黑绳,是根吊坠。

问题可能就出在这东西身上。

他正要去拿,忽然察觉到这具躯体不太受力,没有支撑很难维持住坐立的姿势,所以不断地往下滑,苍白的手臂垂在他腿上,温热的脸颊埋进他颈侧,软趴趴的身体几乎要陷入他怀里。

钟悬偷偷瞄了眼旁边的晏尔,手指微蜷,脊背变得僵硬,动作轻柔又飞快地把他的身体平躺着放回病床上。

晏尔问:“找完了?”

钟悬说:“等一下。”

他伸手解开了病号服最上面那颗扣子。

晏尔一愣,看到他的手指从领口探进去两根,贴着脆弱的脖颈往里摸索。

他被钟悬的举动弄得浑身不自在,飘过来阻止道:“不是,你怎么越摸越过分了——”

话还未说完,钟悬的手伸了出来,指尖勾出一枚鲜红的香囊。

晏尔眨了眨眼睛,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怪模怪样的吊坠,问他:“这是什么?”

“护身符吧,这种类型的符箓就那么几种,大概是保佑身体健康,驱逐恶鬼邪祟的。”

钟悬随手一捏,下一秒,像是被烫伤一样倏然脱手,鲜红色的香囊掉到凌乱的病号服外面,钟悬惊疑未定地看着它。

“驱逐恶鬼邪祟。”晏尔盯着他说,“你是邪祟。”

“你也回不去,”钟悬没好气道,“那你也是邪祟。”

他都没办法,晏尔更无计可施,绕着自己的身体盘旋一周,茫然问道:“现在怎么办?把绳子扯断有用吗?”

“和护身符一体的,扯不断。”钟悬坐在病床边,打开手机照相机,对着挂在领口外面的香囊拍了张照片,“我找人看看。”

“能不能快点,裴意浓预约了今天下午,你再拖下去他就要来了!”

“催我没用。”钟悬说。

晏尔飘到他身旁,凑过头去,看到他将照片发给了一个备注叫“养猫的”的人,询问他这个符的作用。

“养猫的”还没回复,晏尔闲着没事,研究起照片里的香囊,还没看出所以然来,先注意到背景里那身被揉皱的病号服。

他的身体瘦得厉害,把宽松的病号服衬得大了一个码,领口敞开,露出嶙峋的锁骨和一片雪白的肌肤。

“你拍个照片把我胸口拍进去干嘛!还发给别人!”晏尔质问,“能不能保护一下我的个人隐私?”

钟悬抬眸,像是觉得荒谬,还未开口,不知想起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将照片撤回,截到只剩那块香囊的大小。最后征求晏尔的意见:“现在可以了吗?”

晏尔这才点头,允许他把照片发出去。

一分钟后,手机响了。

【养猫的】:是我画的护身符。

【养猫的】:怎么了?你在找的人就是他?

钟悬直截了当问:起什么作用的?怎样才能取下来?

【养猫的】:你办不到,别靠太近了,会损伤你的身体。

【钟悬】:什么符?起什么作用?怎么破解?

【钟悬】:一分钟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今晚就回来找你。

【养猫的】:……

晏尔小声问:“你求人帮忙的时候语气都这么凶的吗?不太好吧?”

“我是为了谁?”钟悬看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管用就行,你管我凶不凶。”

威胁虽然不好,但相当管用。

很快,大段的消息嘟嘟涌过来——

【养猫的】:这是我的符箓,我叫它同气连枝,之前一直没有用过,后来有人从我手里买了它,具体是谁我不能告诉你。

【养猫的】:作用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取自《偈颂》里的那句,能给命不久矣的人强行续命,用自己的血肉精气供养那具身体,只要供养人活着,那具身体就可以受到符箓的庇护,驱逐一切恶鬼邪祟的侵占,保住性命。

【养猫的】:符箓用了谁的血谁就能摘除破解,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行。

【钟悬】:谁找你买的符?

【养猫的】:这个有规矩,别再问了,就算你威胁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钟悬】:是不是裴意浓?

【养猫的】彻底装死,一个字都不回复了。

钟悬放下手机,晏尔仍在发愣,对上钟悬稍暗的金色瞳光时,清透的眼睛里面满是茫然。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的时候,他和裴意浓一起学隶书,写千字文。

写到那句“孔怀兄弟,同气连枝”时,老师告诉他们这句话讲的是兄弟之道——兄弟之间要关照对方,彼此气息相通,因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如同树木一样,同根连枝。

裴意浓听进去了,只有晏尔从始至终都没能做到。

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是一个这么傲慢的人,自以为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裴意浓的怨恨与报复,仿佛这样就能抹除他给裴意浓带来的伤害。

可实际上呢?

钟悬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想错了,可能根本没有恶鬼。”

晏尔问:“什么?”

钟悬轻声说:这个符的作用是‘同身共命,同气连枝’。他在用他的命续你的命,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晏尔望向病床上那具沉睡不醒的躯体,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外面“砰”的一声,病房门被大力撞开。

玻璃门外,裴意浓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眼神冰冷,黑眸如同两颗寒星,身后跟着三名拿着警棍的安保人员。

晏尔:“……”

他错愕地眨眨眼睛,转过头,视线与仰着脑袋、凝视角落里的摄像头的钟悬撞在了一块儿。

晏尔担忧地问:“你现在怎么办?”

钟悬看了眼正朝自己走来的裴意浓,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睡美人,你能不能立马醒过来救一下我。”

晏尔表示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一名安保人员堵在了病房门口,剩下两名跟着裴意浓走进来,摆出了一副准备瓮中捉鳖的架势。

日光穿透铁窗投射进来,将地板切割成好几块。

钟悬正好站在正对玻璃门的铁窗中间,他无处可逃也没想要逃,神情松散地靠着白墙,风拂拂地吹动着他的黑发。

裴意浓警告般地瞪钟悬一眼,径直略过他,仔细地查看病床上的人的状况,确认他无恙后,目光扫过歪扭的枕头、凌乱的被单,以及从病号服里扯出来的那枚香囊,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转过身,冷冰冰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与晏尔是双生兄弟,同样苍白高挑的外形,细看起来,五官与气质却很不一样。

裴意浓是冷清沉静的长相,晏尔则要张扬得多,眉眼漂亮得惊人,就算昏迷不醒一年多,脸都有些瘦脱相了,依旧是个夺人视线的美人。

钟悬答非所问道:“那个护身符是你在一个叫姜丑的人那里买的。”

裴意浓一愣,目光渐沉,问他:“你想说什么?”

钟悬歪头想了想:“如果我说你的那枚护身符过期了,他让我来给你换个新的,你把旧的取下来……你会信吗?”

裴意浓拧眉问:“你觉得呢?”

钟悬耸了耸肩,说:“那就没办法了。”

他在日光的阴影里缓缓收拢了脸上的表情,眸光变成暗金色,有些混不吝的嗓音也平稳了下来,开口道,“你知道云间草舍明面上是家茶楼,实际上在做别的的生意,你在那里买了什么东西、起了什么作用你自己心里清楚,有别人在,我不多说。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你没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我给你摆平的。”

裴意浓眉头微蹙,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倏然一变,给那几名安保人员递了个眼神:“你们先出去,在外面等一会儿。”

他们依次离开病房,一声合门的轻响后,屋内只剩他们三人。

裴意浓看着钟悬,黑眸里的疑惑更深,刨根究底地问:“你想说什么?来这里做什么?你和晏尔是什么关系?”

“云间草舍的老板我认识,他怎么跟你说的?只要价格到位,他什么都能帮你做,对吧?他做的是捉鬼除凶卖符箓的生意,但如果客人隐瞒了太多事实,他们评估不了风险,那你被什么东西缠上,吞了撕了把命送了也是你自寻死路,谁都救不了你。”

钟悬顿了顿,目光停在半空中的某个位置上,接着说,“但是有个人求我救你一命,他希望你不要再去招惹那些你应付不了的东西,只要你平安无事,他自己怎么样都可以。所以裴意浓,我劝你收手吧。”

裴意浓死死地盯着他:“那个人是谁?”

“你希望是谁?”钟悬反问他。

“他还在对不对?”裴意浓追问,“他没有死,一直都还在——”

钟悬打断说:“你去把那个护身符解了,就知道他在不在了。”

裴意浓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晏尔,眉眼间有些许犹豫,却没有立即动作,质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