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浪山
“但是我心理上接受不了,做魂也要讲卫生。而且如果我躺下,我不是浮在地板上的,要往下陷一截,一睁开眼黑漆漆一片,跟被装进棺材一样,我会害怕。”
真可怜,还有怕黑的鬼。
钟悬头也不抬,无动于衷地回了声“哦”。
晏尔观察他的神情,发现没有丝毫松动,主动退让了一步:“那这样,我可以把自己缩小一点睡你腿上吗?”
钟悬捏着笔尖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用他说过的话回复他:“这种姿势以我们俩目前的关系来说,有点太亲密了吧?”
晏尔便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绑匪和囚徒。”
“少爷和男仆?”
钟悬:“……”
晏尔往前飘过来,瞳孔睁大,十分惊喜,“你对自己坏蛋的定位认识得很透彻啊。”
钟悬歪了下头,打量他舒展开的眉眼,有些不能理解,随后威吓似的掐了一下魂魄软趴趴的脸,把他推到了过道,无情地说:“一边去,别打扰我学习。”
文恬正好从讲台下来,抓着一本练习册,目光呆滞地看向钟悬:“你又在和谁说话?”
钟悬面不改色:“蚊子。”
“蚊子”飘回来,凶狠地朝他龇了龇牙,两颗圆圆的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他接着闹:“我不想学,我困了,我要睡觉。”
钟悬朝他做口型:“睡、地、上。”
晏尔才不要睡地上,他再次折中,不知道把自己拗成了什么形状,懒懒地趴在钟悬肩头。
钟悬没管他,直到抬头看了眼时间,才发现这只聒噪的魂魄安静了半小时之久,真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他忍不住回头,明知道魂魄不需要睡眠,这是常识——可当瞥见晏尔微垂的睫毛,与那双扑簌几下倏然睁大的眼睛撞到一块,钟悬下意识感到意外,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文恬抬起脑袋,虽然觉得奇怪,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天的物理作业,第三道大题第二小问我暂时想不出来,应该还要十分钟。”
钟悬:“……那你加油。”
文恬点点头:“我会的。”
靠在肩上的魂魄颤动几下,脑袋磕碰到了他的后脑勺,随后,钟悬听到晏尔没忍住的笑声。
整个教室悄无声息,只有他察觉到这错位的对话,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在钟悬耳边说:“让你别总跟我搭话。”
第11章
第六十二片梧桐叶摇摇欲坠,晏尔往旁飘了一格,三秒后,这片叶子慢悠悠地铺在满是黄叶的人行道上。
他听到帆布鞋踩在落叶堆里的动静,伴随着行李箱滚轮压过灰砖路的骨碌声,穿堂风掠过,头顶沙沙作响。
不远处,钟悬神色平淡,穿过了校门,不紧不慢地走在树荫下。
晏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腿旁的黑色行李箱上,心脏砰砰直跳。
他太过紧张,以至于忽略了钟悬今天没有再穿那身校服,换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一手揣进口袋里,把衣兜撑得鼓鼓的。
钟悬距离越近,他的道德与人性就搏斗得越发激烈。
但不管胜负如何,从今天起,他——晏尔,一个新时代好青年就此灭亡,和钟悬这个少年犯一起沦落犯罪的深渊。
就像警匪片里拍的那样,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钟悬与他的团伙是如何熟练地从太平间冷藏柜里盗窃遗体,再利用大号行李箱传输转运……
钟悬独自看守着那个巨大的、阴冷的地下室,朴素的校服背后是尸山尸海。
晏尔有些担忧,钟悬会给他选一具什么身体?
放多久了?脸上会有尸斑吗?打开箱子不会诈尸吧?
想到这,他就不是很想要这具新身体了。
他怕鬼,又怕鬼主人找他拼命,更怕自己打不过人家……
“发什么呆?”钟悬推着行李箱,迈着一双长腿直接越过了这只魂,只撂下一句,“跟上。”
晏尔心惊胆战,瞟了眼他的箱子,飘过去问:“我们去哪?”
要找一个隐秘的接头地点是吗?
钟悬说:“先回教室送个东西。”
也好,能给他留点缓冲的时间。
路上,晏尔试探地问:“东西在箱子里面?”
钟悬懒懒地“嗯”了一声。
“一会儿就开?”
“我打不开,”钟悬说,“我又不知道密码。”
晏尔一愣:“那谁知道?”
钟悬掠他一眼,“别问这么多。”
行行行,还有别的同伙呗。晏尔心想,一群倒卖尸体的规矩忒多。
他依言闭嘴,乖乖跟在钟悬身后,却见他径直来到走廊,屈指敲了下1班后门。随后,黑色大号行李箱转交给了刘子堂——晏尔记得他,他是那天那个被钟悬磕了脑门的痛经男,长得獐头鼠目,果然也是同伙之一!
“怎么是你送过来的?”刘子堂抓了抓脑袋,探头往外看,“我妈呢?”
钟悬说:“校门口刚好碰上,顺便帮个忙。”
“哦哦,谢了啊。”
“没事。”
对话至此终止,晏尔茫然地看着钟悬转身离开,回过头,刘子堂就地打开了行李箱,依稀可见一半是衣物,另一半塞满了各种零食。他抓出一把,应该是要分给留在教室自习的同学……
所以……东西呢?
晏尔一头雾水,跟上钟悬,问他:“你自己说要帮我离开这里的,忘记了?”
“没忘,这个等会。”钟悬说,“昨天晚上我去了趟你家,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是怎么进去的?”晏尔对此实在费解,更没耐心听他卖关子,“一起说了吧。”
“‘你’不在家,你的那间卧室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有一年多没住过人。”钟悬说,“不过衣服什么的都在,家里也没有遗照……恭喜你,不管‘你’是离家出走,还是重病住院,至少小命还在。”
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可是没有关于身体的确切消息,晏尔根本没法放心。
他跟着钟悬飘进操场,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我家的?这么光明正大地走来走去翻东翻西,没人发现你吗?”
钟悬说:“翻墙。”
“监控没拍到?”
“反正没撞上人。”钟悬若无其事地说,“小区监控7天自动覆盖,谁会知道是我。”
晏尔盯着这个违法乱纪的惯犯,有心想说点什么,然而自己与他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把道德底线一再压低……就当不知道吧。
钟悬盘腿在操场上坐下,拍了拍身前的草坪,示意他往下飘一点,突然问了一句:“你能接受新身体的年纪比较小吗?”
晏尔一愣:“多小?”
“一个月多一点,不到两个月。”
晏尔:“……”
你们这个团伙都是帮丧尽天良的畜生吧?这么点大的小宝宝也不放过?
“你这是给我一具新身体吗?你直接替我转世重开了好吧!”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心里勃发的怒意,拧眉问,“那你是指望我用这具身体做什么?让我妈无痛三胎?还是等我十八岁以后给你养老算了?!”
“那不用。”钟悬忍着笑说,“这个你办不到。”
晏尔:“?”
他满腹狐疑,见钟悬神神秘秘一直藏在卫衣衣兜里的右手终于伸了出来,手掌朝上,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小东西。
三角耳朵,脸型浑圆,眼睛闭合着,不知道蓝膜褪没褪,但从体型上就能看出来刚出生不久,绒毛杂乱,鼻头和嘴巴都粉嫩嫩的。脑袋到尾巴尖覆盖着黑灰色的幼嫩软毛,肚皮是雪白的,伸出的爪爪也是白的,像是四只小手套。
晏尔以人的眼光判断,长得相当可爱。可是——
他问钟悬:“为什么是猫?”
钟悬反问他:“猫怎么了?”
“为什么是猫?”
钟悬说:“狗也行,但我太忙了,没空遛你。”
“我问你,”晏尔骤然拔高音量,两只杏眼瞪得滚圆,“为什么是猫!”
“哦,你以为是人。”钟悬终于不再装傻充愣,手肘支在膝盖上凑近了些,凝视眼前愤怒的魂魄,笑盈盈地问,“你更喜欢人类的身体啊,那该怎么办?我出去给你现杀一个搬进来?”
晏尔:“…………”
“钟悬——”他气得大骂,“你就是个神经病!”
“好了,别骂了,遵纪守法懂不懂?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我一个良民上哪去给你弄人的身体。”
钟悬一把抓住了晏尔半透明的魂体,不顾他的挣扎和怒视,干净利索地摁进猫的身躯里。
掌心里的小奶牛猫不甚熟练地扑腾四肢,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晏尔的身体好沉,这只几百克重的小猫怎么会这么重?
好像有什么东西捆住了他的手脚,把他牢牢地绑在地面上,再也无法轻盈得仿佛空气里的一颗尘埃,可以自由地来去。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晏尔反应过来,绑住自己手脚的那东西叫万有引力定律。
“感觉怎么样?”钟悬看着他问。
晏尔用爪子拍了拍他钳住自己的虎口,示意他:“放我下来。”
钟悬刚把小猫放下,他就被人工草皮扎得缩了缩爪子,平时从来不会留意的草皮仿佛成了困住他的荆棘,晏尔手忙脚乱往后退,直至彻底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他懵懵地坐了一会儿,下意识抬起脑袋寻找钟悬。
钟悬就坐在前面一点,从猫的视角看就像一座庞然大物,“庞然大物”撑着脸看着他笑,问他:“需要帮忙吗?”
晏尔不想搭理他,自力更生地适应了一会儿这具新身体,后腿发力,猛地立了起来,站成一根笔直的小猫。
钟悬笑了一声,晏尔转过脸去,发现他毫无收敛,脸上笑意更深,那笑容可恶了至少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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