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塞日记
金翎眼珠子直盯着朝天铮,一把将霍加的手拍开,奔过去,几乎是跪坐在朝天铮身边,伸手去捧那张血迹斑斑的脸,故作镇定地问:“朝天铮,你还好么,哪里疼,告诉我。”
霍加有些茫然,站在一边半天才回过神,叹了口气,不再自讨没趣,慢慢靠在一边墙上等。
朝天铮有些耳鸣,同时,他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血已经冷了,黏糊地附在他的面颊和眼皮上,他的思想有些混乱,只感到一只柔软温热的手在他脸上胡乱地摸。
由于浑身酸痛,他迟钝得没有第一时间扭头甩开那只手,他努力掀开眼皮,想要看清是谁救了他。
视线里出现的面孔十分熟悉,熟悉到他几乎认为这是一场难堪的梦——大概任何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最窘迫的时刻被自己憎恨的人看到。
强忍住羞耻,朝天铮微微挺起胸膛,惊疑不定地审视了面前的人,流血的嘴角慢慢做出一个口型,困惑地说:“金翎?”
在这里遇见金翎,已经是极其诡异的事宜,更诡异的是,他对金翎从来都不好,看到他落难,金翎应该要像从前每次看到他受到爸爸的责罚那样,站在一旁讥诮地笑,可现在这个生怕他死在这里的漂亮男人是谁。
“是我是我,还认得人就行,证明脑袋没被打坏。”金翎从裤袋里拿出来一块干净的丝绸手帕,没沾水,擦不大干净,可他尽力去擦了,小心翼翼地把朝天铮渗血的嘴角压住。
朝天铮动也不动,两条笔直的长腿,一条直放在地面,一条曲着,整个人是个靠墙瘫软的姿势,等后背不那么疼了,他强撑着挺腰坐直,喘了口气,别开脸,不自在地说了声:“多谢。”
金翎一时有些发愣,半晌,收回细长的手指,也不大自然,小声说:“你好好的,不在念书,怎么在这里同人打架?”
朝天铮转过头,看在金翎今日还算做了件好事的份上,本想平心静气地好好解答:他那位此刻还躺在地上的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来这条花街柳巷寻乐,不料被相好的姑娘骗去赌场一夜狂输七千英镑,他今日便是来替好友支付赌资,全当买个教训。
谁料赌场利滚利,欠款一日之内就多翻一倍,他气疯了,在赌场掀翻一张赌桌,带着好友一路打出来,结果不识路,被堵在这条死胡同。
只是他才刚张嘴,不经意一瞥,正好瞧见金翎宽松的白色上衣里头,两条莹润笔直的锁骨下方有几枚紫红色的吻痕。
爸爸已经离家一周有余,昨日还同他通电,头疼地说大概要在狮城过年,无法回家陪伴他们,希望他懂事一点,和平地跟金翎一道来狮城陪他过年。
他很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爸爸此刻不在雪市,那么给金翎留下这些痕迹的会是谁?
朝天铮的脸色一瞬变得铁青,他抬起脸,面孔几乎有些扭曲,看了眼不远处靠墙伫立,视线紧盯着金翎的男人。
由于经历了打斗,那个男人的衬衣被扯掉了上方两颗贝母纽扣,袒露出来的胸膛上,有好几道抓痕。
这里是八角街,一个放荡的、被他爸爸金屋藏娇的漂亮男人,居然跟另一个男人浑身吻痕共同出现,朝天铮简直不知道还有除了偷情以外的另一个可能性可以想。
怒不可遏的,他抬手把金翎狠狠推了一把,唾骂道:“无耻!”
金翎猛地往地面一扑,双手不由自主在地面一撑,手掌即刻传来疼痛,他的手掌被粗粝的地面擦伤了。
霍加想也没想冲过来,飞快地瞪了朝天铮一眼,同时把金翎扶起来,“不好,手出血了。”
金翎茫然又窝火,还有点头晕目眩的,被霍加几乎搂在怀里了也不知晓,忍不住怒视朝天铮:“我又有哪里对不住你大少爷!”
霍加在他身后添油加醋:“你早说是头白眼狼,我也不替你救他了。”
朝天铮双眼几乎冒出火,鄙夷地瞪着这个奸夫,咬牙怒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事。”
金翎见朝天铮脸色气得苍白,简直摇摇欲坠,立马回头警告霍加:“你少说两句!”
朝天铮看他还窝在霍加怀里,恼得几欲吐出血,摇摇晃晃地一手支墙一手撑膝,几乎气得要拼命站起来,“奸夫淫夫!金翎,我早说你不是个好东西,我爸被你蒙了心,不肯信,你摸摸你的良心,要是你真有这东西的话,你可曾对得起我爸爸!”
原来是败露了,金翎背后一凉,低头一看,霍加的大手还拦抱着他的胸腹,而他胸膛上那些痕迹,谁看了都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腔怒火全熄灭得不见影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尴尬。
朝天铮似乎以为他跟朝宜静有什么海誓山盟的忠贞约定,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跟朝宜静从来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好男人,他不是,朝宜静更不是。
在同朝宜静相好后,他流连在外不止一次,朝宜静全都知情,有几次他在赌场待的日子太长,朝宜静还亲自来接过他,问他钱花光没有,贪玩也要有个限度。
朝宜静更不必说,如今是警察署长,从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探长,应酬只多不少,自然也去过声色场所,睡过的男人女人只怕和他不相上下。
尽管一年来,他们彼此都几乎不再去外头玩乐,安安静静地过起了普通人家的日子,但这只是他们的默契,可以不打破,打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朝宜静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怎样耐不住寂寞的人,他也清楚朝宜静在外头的所有应酬。
可他们谁也没想叫朝天铮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日子的,这样的默契到底拿不上台面,也不是谁都可以心安理得接受。
金翎唯一没想到的是,朝天铮居然这么敬爱朝宜静,在他以为,他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不要说背叛,就连移情别恋也算不上,至于霍加,更是够不上一个奸夫的名称,充其量是个解闷的玩意儿,实在犯不上让朝天铮义愤填膺。
顿时,他居然也有些心虚,因为没想到朝天铮的恋爱观念如此地专一忠贞,同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个母亲,正被自己的亲儿子抓奸在床。
第42章
叹了口气,金翎推开霍加,伸手想要去扶朝天铮。
朝天铮迅速退后了一步,看金翎的眼神像在看一条死鱼,满脸厌恶地冷冷道:“不要再叫我在朝家看见你,今天的事情我会全部告诉爸爸,你做了这样不要脸的事情,该知道他不会再要你。”
金翎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倒不是自惭形秽,也不是怕朝宜静真的不要他,而是头疼朝宜静回来之前他该住去哪里,朝家是暂时回不去了,朝天铮正在发疯呢。
朝天铮看金翎面色发白,似乎是被吓到了,也有些不忍,可一看到他身上明晃晃的痕迹,忍不住就是要口吐毒汁。
喉头哽了哽,朝天铮面无表情地拖着腿越过金翎,从地上把人事不省的好友扶起来,先是重重地拍了拍脸,由于没能把人打醒,他干脆把人扛到身上,一瘸一拐出了巷子。
金翎手足无措地呆了片刻,有点想追上去,霍加这时把他扯到了身后,高兴地说:“太好了,没有人要你了,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朝天铮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简直想回过头去看金翎的神色,但他咬牙忍住了。他父亲才有教训金翎的资格,他没有,刚才的愤怒已经是越界了。
这时,金翎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多谢你帮忙,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总算他还有一丝廉耻,听了这话,朝天铮胸口郁结的气息松了松,步伐重新恢复了正常。
焦头烂额地把好友送回家,朝天铮在对方家人的包围下由一个家庭医生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同时进行了长达半个钟头的解释,对于好友和自己身上伤痕的来源,他做了少许美化,没有暴露那小子恋爱不成反被敲诈的愚蠢行径。
解释完毕,他又被迫聆听了一段热情的感谢以及留宿。他当然是不会住下来,他还要回家进行告状,于是匆匆地就告辞了。
回到家中,茶也没喝一口,朝天铮沉着脸,拨了一个电话到朝宜静那边。
电话一接通,听了他的描述,朝宜静很是沉默了半天,随即咬牙骂了句:“这个骚货,老子才走几天。”
朝宜静如他所愿,真的厌弃了金翎,朝天铮该高兴的,可他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的迹象。甚至,由于听到了这句不堪入耳的辱骂,两道浓黑的眉毛蹙得更深了。
回家的一路上,他曾多次想起金翎捧住他脸颊时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和手心湿热的体温。
这样的悸动,在文学里,通常发生在两个有情人之间,而很明显的,他的悸动是给错了人。
对父亲的情人产生了这样微妙的遐想,按理说该觉得羞愧的,但朝天铮倒并不为这份心悸感到多么慌张。
在他认为,那一瞬间的心动,并不是因为金翎有多么特殊,究其根本是一种受到意料之外帮助后的感动,今日即使不是金翎,是个别的什么人,他相信他同样会产生相似的情感。
除此之外,金翎出众的相貌,在那样一个紧迫的情景下,也容易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
既然这份情绪起伏只是因缘际会之下的巧合,那么自然不值得深究其中意味。
这场不可为外人道的、短暂的意乱神迷,会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波澜泛起后终将淡化,并且以后不会再出现。
“爸爸,你也不必骂他,我已经告诉他不准再回我们家。你既然看清他是怎样道德败坏的人,那么以后不要再同他来往。”
朝宜静却大惊失色了,在电话那头沉声问:“什么,你把他赶出去了?”
朝天铮停顿了一下,说:“是,我把他赶走了。”
“那他今夜能住哪里?他现在是一个人在外头?还是跟着那个姘头走了?”听筒里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尖锐刺耳声,朝宜静似乎坐立不安了。
朝天铮想到今日听到的金翎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诚实答道:“应该是独自一个人,他同那个男人分开了。”
朝宜静诡异地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貌似还挺高兴地“哦”了声。
朝天铮静静听着,心里顿觉沉重,因为他爸爸的语气真像是发现家里起了火,结果只烧坏了一条凳子,损失并不很惨重的那种虚惊一场。
下一刻,朝宜静调转枪头开始指责起他这个亲儿子:“你个不孝子,你好好的,做什么去抓他的奸。他也就看着机灵,其实全是假精明,要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朝天铮的呼吸一滞,突然觉得这一切十分荒谬,他替自己亲爹出头,亲爹不但不在乎头顶戴了绿帽子,并且还为那个水性杨花的男人来教训他,教训他不该去揭破那个人的丑事。
他又忍不住想到金翎的那个姘头,那个男人身手很好,并且气质不凡,看上去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那样一个男人,也跟他父亲一样,对金翎言听计从。
朝天铮不由得感到深深的迷惑,即使他自己也曾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可是绝做不到被金翎牵着鼻子走,难道金翎身上有什么迷药,为什么每个同他睡过的男人都这么听话地臣服于他。
呼吸重了重,朝天铮愤怒地挤出了一句话:“那种人……那种人……我看你们一个一个都被灌迷魂汤了吧。”
后院失火,即使只有小小一簇火苗,甚至自行熄灭了,朝宜静还是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他在一家环境十分华丽高级的旅店找到金翎。
当时金翎正心不在焉地在旅店二层的餐厅包厢里用餐,紧闭的门猛然被推开,他吓了一跳,扭脸,却瞧见朝宜静的身影。
换作从前,他早该笑嘻嘻地缠上去了,可因为被朝天铮撞破了自己的艳遇,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呆呆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朝宜静,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银质餐叉。
朝宜静沧桑的桀骜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长相凶恶,气势迫人地走过来,具有十分的震慑力。
金翎却一躲不躲,安静地仰着雪白的面孔瞧着他,任由他走到自己面前,弯下腰来,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怎么,在外头兴风作浪了几天,转头不认得你男人了?”
过去,朝宜静常这么逗他笑,金翎的眼睛一下子有些发酸。
再有魅力的男子也忍不住想要独占他,就像霍加,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的时候,霍加就已经情不自禁要圈养他,不叫他去见别的男人。
可朝宜静却总是愿意给他自由。
他从不敢保证他必然会长长久久地喜欢朝宜静,可他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不会主动离开朝宜静的,除非朝宜静开口告诉他不想再同他好。他自然会伤心一段时间,除了朝宜静,再没有人可以这样这样包容他。
餐叉从手里落到地上,金翎飞快地直起柔软的细腰,抬起两只手紧紧圈住朝宜静的脖颈,将脸颊热热地贴住了朝宜静血管搏动的侧颈:“你还知道来找我啊。”
“别蹬鼻子上脸的,老子又没长翅膀,这么快能回来已经对得起你了。”朝宜静拍了拍他的后背,随即松开他,把他抱孩子似的打横抱起来,接着落座金翎原先坐的那个位置。
朝宜静笑着说:“金翎啊金翎,这回你可让我丢大脸了,老子这辈子没想过,有天能从我儿子嘴里听到你和别的男人睡觉的事情。”
金翎赶紧说:“我也不知道会遇见你儿子。”
朝宜静突然把他的下颌抬起来,居高临下和他对视,片刻后,轻轻说:“那个男人比我好么?”
金翎愣了愣,随即摇摇头。
那天夜里,他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是他没有,放纵过后,他依然觉得很空虚,还是很寂寞,很想念朝宜静。
朝宜静似乎有点高兴,顿了顿,说:“以后不要胡闹了。”
金翎心里一紧,不大懂他的意思,好像又有点懂。他慢慢地说:“我不明白。”
朝宜静直直地望着他,头回这么认真,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以后都不胡闹了,好好过日子,就你和我,好么?”
金翎心头一震,鼻子发酸,顿了顿,茫然地说:“你之前都不跟我谈这个。”
朝宜静被他略带逃避的态度气笑了,说:“我有什么不好?你嫌我老,还是嫌我不中用?那小子又有什么好,才二十岁,是个二世祖,也就家里有几个种植园,简直是个土财主……你!”末了叹口气,说:“你真是气死我了,但是我怎么舍得打你。”
金翎的眼泪突然扑簌簌流了下来,因为他终于地明白了朝宜静话里的含义。
原来朝宜静心里期盼着忠贞的爱情,这个后知后觉的事实像道密密麻麻的鱼线,把他的心绞得有些疼痛。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从不开口,他简直想要开始恨朝宜静。他强忍住抽泣,呜咽着说:“你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朝宜静倒是挺平静,抬手擦拭他面颊上晶莹的泪水:“你最恨人管你,又爱到外头玩乐,我要是早早地就告诉你我心里很钟爱你,不愿意你再同别的男人女人纠缠不清,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你不得早早地就跑了,到时候我上哪找你去。”
同样是想要独占他,霍加那么说了,金翎立马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可朝宜静这么说了,他的心里居然升腾起一股无与伦比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