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我 第70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近代现代

沈祝山看着孔洵的边缘逐渐清晰了,他抓着孔洵的手攥越紧,沈祝山被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填满,他上去一把抓住了孔洵:“他妈的,你敢死我就杀了你……”

话音落下,沈祝山猝然睁眼,从梦里惊醒的沈祝山弹坐而起,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撞得肋骨生出来幻痛,他大口喘息着,后背全是冷汗。

“沈哥,怎么了?”

孔洵很快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摸到他汗津津的手臂,也坐了起来,缓缓搂住了他:“做噩梦了?”

夜灯的灯光昏暗,孔洵看到沈祝山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自己,自己抱着他也没有推开,不知道梦到什么,瞳孔还在发颤。

“梦到什么,怎么吓成这样?”孔洵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听到他刚才急促的,像哭一样的喘息声缓慢地平复了。

“我梦到我们——”沈祝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事了。”孔洵摸了摸他僵硬的脊背,语气轻轻地说:“不好的梦就不要回忆了。”

过了很久,被孔洵抱着的沈祝山才重新躺下,两人躺在床上,沈祝山看了一眼床头闹钟的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三小时。

十分疲惫却困意全无的沈祝山,侧目看向孔洵:“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甚至要比沈祝山自己更早发现这件事,然后孔洵才会做出来这样极端的选择。

孔洵说:“什么?”

沈祝山似乎是犹豫,片刻后他像是展露了一个巨大缺陷一样对孔洵低低地说:“我运气不太好。”

孔洵看到沈祝山眼睛里的担惊受怕,疲惫,被病痛折磨后的麻木,看到一个战战兢兢的人。

孔洵知道,被磨挫过了头的人就是这样的,变得不复勇敢,变得不敢迈步,因为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刁难。

沈祝山曾经光芒四射的时候,孔洵不能独有,到现在比月光还黯淡落到孔洵手心里,竟然还是要顺着他的指缝落下。

孔悦在得知沈祝山生病住院之后,曾打过几通电话慰问过,知道此病凶险,宽慰过孔洵几句,甚至还推荐了比较灵验的寺庙让孔洵去拜拜。后面却开始提及孔浈,说他在南非生活很不适应,而且白化病不可以晒太阳,孔洵把他丢去看矿场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说到底是兄弟,只是为了一个沈祝山,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孔洵闻言不得不先纠正了孔悦的语句错误,比如是只有一个沈祝山,又另外告知孔浈的归期在一百年以后。

孔悦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十一月下旬,沈祝山二期化疗开始,他的身体反应出,比之前的副作用更大,他的体重开始下降,在多次的联合会诊中,孔洵要求旁听,提及的几个问题,竟然都出乎徐承预料的专业,不知道是私下里做过什么样的恶补。

最终医生为沈祝山敲定了新的方向,尽快调整指标,进行移植。

这个消息出来之后,苟袁过来抽血配型,孔洵并不意外。

结果竟然发现赵临丰也来了。

赵临丰当日隔着玻璃跟沈祝山说,“沈哥,从前的时候,我借你的笔橡皮,你从来都不让我还,学委查我的作业,你帮我讲情,值日大扫除我说我有事你说你连我的那一份也扫……我赵临丰是一个别人为我做十件事,我只能还别人一件的人。”

他说:“沈哥,今天我就来还我这一件。”

只是抽个血,结果还没出,赵临丰就露出来一副他已经要移植给沈祝山骨髓的样子,快要把自己感动哭了。

一月一日,新的一年开始了。

坐在车上的孔洵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来自孔悦的电话。

孔悦这次好像头脑清醒了许多,只说给沈祝山留了几副好参,以及有照顾过好友的营养师不错可以推荐给孔洵。

下午三点,孔洵来这座,接近海市边缘的寺庙。

新一年的第一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天边有淡灰色的云层,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雨,吹过来的风里有很潮湿又凛冽的气息。

这位世外高人,寺庙里的主持大师的时间难约见,孔洵后来得知他见面时间以分秒计费后,才好约见了一些。

孔洵被小道童引进门,走进后院,看到木质的重重阁楼,以及穿着鎏金色道袍的大师端坐在一颗巨大的枯树下,面前有一个茶几,几个茶盅里面已经斟满了茶水。

孔洵走过去,在他面前盘腿坐下了。

端详对面的大师,和上次一样衣袍遮面,只露出来下半张脸。

“大师,你上次说我有现在困境是我执念过深的结果,我回去想了想,是有道理。”孔洵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何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但是他从没有做过恶事,为什么总是命途多舛,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运行的规则的话,他到底是触碰了哪一点?命运是既定的话,又要怎么……”孔洵终于想到这个词,他说:“比如说,逆天改命?”

造化弄人,孔洵之前听到这个词,但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弄,现在看到了,原来是这样弄,让沈祝山这种原本很想活的人没活路,让孔洵这样生死无谓的人,一直活。

有一段时间,孔洵着手在安排他人人生这一事宜上,他非常有代入感的认为自己和上帝具有很大的相似性,看到他每递出来一个台阶,他们踩上去,到达大孔洵所指引的位置,被孔洵摆布。

但是孔洵做这一切是有缘由的,那这样安排摆布沈祝山命运的上帝,到底是为什么呢?

孔洵在这一句为什么浮现在脑海时,愣怔了一瞬,很多次他都发现沈祝山有点过分纠结于,对已经发生的事追问为什么,不像孔洵看事情只看结果,当年的事没做好,就是没做好,沈祝山总是想问怎么想的呢,孔洵,为什么呢,孔洵,理由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有一天沈祝山和孔洵说分手,孔洵认为不会有任何可以说服他的理由,无论什么。

但是在这一刻,孔洵问为什么的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在无能为力的时刻,无法改变的时刻,这是没有办法反抗的人做出来的最后的反应了。

“逆天改命?”大师说:“你之前不是教物理的吗?”

孔洵说:“是啊。”

“你喜欢物理?”

孔洵回答:“我并不喜欢物理,只是那一年,他家乡的学校只招收物理。”

“哦,那这样说来,你不喜欢物理却又做了物理老师,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控不了,怎么想来改别人的?”

孔洵愣然,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控不了吗?想一想他在摆布安排沈祝山的时候,确实也把自己也送上了一个不得不坐的位置上。

孔洵说:“但是他做这么多好事,没有好报,这又是谁规定呢?这不应该啊,你说就这么好端端的吗?”

大师说:“就是这么好端端的,就像是……”大师伸出了手,突然抬起一根手指,往矮桌上伸去。

孔洵低头看到矮桌上,正在爬的一只蚂蚁。

可能是被风从树叶上吹落下来,可能是自己脚滑,也可能是跟别的蚂蚁打架掉落而下。

“只是活着,只是被看见。”毫无缘由的。

大师的手骤然按下。

突然,一只手紧紧握住大师的手腕,孔洵仿佛抓住一节枯木,可是大师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看起来的非常年轻:“大师?”孔洵说:“不是不能杀生吗?”

那只蚂蚁从手掌的阴影下一瘸一拐地爬出了,竟然还活着。

大师说:“这不是没杀吗?”

大风吹来,枯叶哗哗掉落,那只蚂蚁又不知风被送往何处了。

此时,孔洵的手机在口袋里狂震,孔洵起身,接起来电话。

他脸上的神情缓缓变了,转身看向枯树下端坐的人:“大师,你这庙竟然真的灵?”

第82章

赵临丰来到病床前曾和沈祝山说过一句话,他说沈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太好。

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那和什么都不好就是命好可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了。

头发长的不好可以剪,懒惰贪婪的坏习惯可以改,学习不好可以努力学……一个人身上从衣着外貌,到性格内在,大大小小的毛病那么多,只要肯下决心,都可以有所改变,可是命不好,命不好沈祝山怎么改?

孔洵这个眼睛恨不得粘在沈祝山身上的人发现沈祝山身上这一顶级缺陷,并且千方百计地冒充沈祝山人生的最大敌人被拆穿后,又开始告诉沈祝山,事实并不是这样。

因为沈祝山拯救过孔洵,孔洵才会做那么多的安排和计划,在这六七年里,沈祝山身边的所有人都因沈祝山而交好运,是因为沈祝山把运气分给身边的人。

“孔洵?”沈祝山语气轻轻的,像是一个疑问的语气。

孔洵在台灯下合上手里的书,然后:“嗯。”了一声,转向他:“怎么了?”

“孔洵。”沈祝山又叫了他一声,这一声好像叹气,他貌似很不经意地开口说道:“嗯……就是虽然说现在说这话早了一些,但是其实这个事也没那么复杂严重,这是每个人必经的,早晚的事……你知道吧。”

“如果我要是……”沈祝山这个直肠子的人难得在这里绕弯,但是想表达什么在孔洵眼里还是一览无余。

“不会。”孔洵突然出声打断,像是不想听沈祝山说这样不吉利的字眼,也不想聊。

“如果会,你准备怎么办?”沈祝山清了清不怎么利落的嗓子:“当然,我是说如果,不是说一定会发生,只是想听听你怎么想的,说起来我发现你这段时间不太跟我撒谎了,我想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首先,你不会死。”孔洵毫不留情的纠正只有初中文凭的沈祝山,“而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也不是这么用的。”

两人的视线对上,孔洵瞥了欲言又止的沈祝山一眼,没什么诚意的笑了笑:“沈哥,你想听什么?好吧,我会找一个女孩结婚,生一个孩子,在有庭院的房子养对猫狗,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是很多年前沈祝山随口和孔洵说过的未来畅想,沈祝山知道他是问不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可能是因为孔洵没有想过,也有可能是答案沈祝山无法接受。

天色渐晚,孔洵从教堂走出。

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回到车里的时候,手机开始响起来,是来自杨老师的电话,她支支吾吾地告知孔洵说,沈祝山之前的一份检查单,被她不小心夹带了回去,以及“帅气的帽子”的替换装,落在家里,她正在陪护沈祝山吃饭,此刻脱不开身,因为前段时间孔洵以大家身上都有病菌为由,开掉了庄园里很多人,现在人员极其不足,需要劳烦孔洵亲自跑一趟。

沈祝山之前耽误了太多,病情生生拖到很危急,如果不是这样,不会这么着急就做移植手术,移植风险同样是很大,

沈祝山买了一排帽子,孔洵找到杨老师为沈祝山整理好新的生活用品,以及那份检查单,孔洵就要离开之时,路过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屋。

那是已经许久未打开的房间,虽然表面看起来门关得严丝合缝,但是孔洵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孔洵走上前去,手轻轻一推,发现门果然没有关紧。

“是你偷偷进去?”孔洵转过头询问。

是听到声音,从自己房间里探头探脑出来的孔睿。

不知道是被孔洵的表情还是声音吓到,孔睿慌乱地摇头:“我没有。”

孔洵想,孔睿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有这个胆子的人。

从沈祝山生病后,孔洵把佣人裁掉了大半,使得这个原本大到过分的家里更加没有人气儿。

孔睿偶尔会感到害怕,最近随着沈祝山入院,孔洵也鲜少回来,孔睿每天夜里,睡觉都只能开着灯才能睡着。

孔睿望着孔洵,声如蚊呐:“哥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孔洵没有回答,他看着孔睿,裤子都踩到脚底,保姆对孔睿的照顾并不用心,而孔洵……孔洵大概率也没什么时间再看顾他,孔洵问道:“你现在还想去你爸爸那里吗”

孔睿对孔洵突如其来的善心感到一丝可疑,仿佛嗅到某种危险的气息。

孔睿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只把头从门缝隙里缩了回去。

孔洵这时候推开门,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里头是一些货物架,墙壁上是照片,这些东西都是溪县的那栋别墅里的,其中很多物品都被他们两个人在缠斗之时打碎,孔洵让人原封不动转移了回来,并没有命人进行修补。

小型的天使雕像裂了一个翅膀,弹珠的数量倒是一个没少,有一只钢笔的笔尖被摔歪了……

那些旧照片上蒙了一层浮灰,因为孔洵不允许任何佣人进来打扫这间房里的东西,而且从见到真正的沈祝山之后,孔洵就鲜少再看这些照片和影像,无论拍摄的角度再好,总比不上生活在他身边鲜活的沈祝山。

照片里的沈祝山,连成排看过去,一会儿露着一口白牙咧着嘴笑,一会儿又不知道是被谁惹到了,不耐烦得拧着眉头,像是一天到晚只知道生气和傻乐,是生在困顿里又不知愁苦稚气的一张脸。

这样看沈祝山已经极大可能的对自己好,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无论是谁都要给你甩脸,从不压抑自己。

孔洵那台记录沈祝山的摄影机已经是很老的款式,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突然发现摄影机的位置确实被人移动过,本来放在与桌面上的摆件齐平的位置,现在歪斜了快有五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