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序言 第35章

作者:陈隐 标签: 近代现代

因为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他洗完澡,只能把当天穿的衣服洗了晾外边,下身裹了条浴巾,靠坐在沙发上研究投影仪如何使用。

十点多,周言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冲澡,一转过身,就看到某人像美人鱼一样侧躺在沙发上。他的一条胳膊支着脑袋,左腿屈膝,将浴巾顶开,露出一片绝美风光。

“哎哟!你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周言没好意思盯着细看,别开脸,但就是那么一刹,他已经清楚楼明叙的尺寸傲人,并且那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楼明叙往下扫了一眼,没有害羞也没有调侃周言乱看,不以为意地将膝盖并拢,继续看他的儿童动画片。

“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周言起身道。

“你想要什么反应?”楼明叙一把捂住胸口,压着嗓子装女声,“天呢,你个臭流氓!把人家的身体都看光了,你要对人家负责。”

周言成功被逗笑,他每次笑得特别夸张的时候,眼球下面会浮现出淡淡的细纹,那纹路从眼尾延伸出去,短小的两截。

纹路和眼睛一样,弯弯的,让这个笑容瞬间充盈起来,变得美好和治愈,那感觉就好像被胖乎乎的猫咪蹭了一下。

楼明叙非常喜欢和擅于用眼睛当相机,去捕捉这个笑容。

洗完澡,周言裹着从背包里翻出来的一次性浴巾出去晾衣服,通往阳台的门是玻璃的,他晾衣服的时候,总感觉有股视线在盯着他。

一扭头,把楼明叙赤裸打量自己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看我干吗?”

“你腰好细,后边儿还有腰窝呢。”即使被发现,楼明叙的目光也没有躲闪,只是从周言的腰部往上移了点,“皮肤也很白,比你脸都白了。”

周言平时出门经常开电动车,大夏天的,尽管他做足了防晒还是免不了被晒黑几度,脖子和前胸有道不过分明显的分界线。

虽然楼明叙的眼神和语言显然是表达欣赏和赞美,但周言还是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身体,尤其对方还是个男人。

周言迅速晾完衣服,钻进被窝,给手机充上电,再把空调调至睡眠模式。

楼明叙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圆床这边走过来。

“你要跟我一起睡啊?”周言讶然。

楼明叙也很惊讶地望着他:“废话,这房间就一张床。”

酒店的圆床是给小情侣准备的,设计上有个弊端,就是直径不够长,而且圆床四周还有扶手包裹,只留了一米长的开口供人上下床。

周言一米八的个子,才勉强能够伸直腿睡觉,而楼明叙还比他高一截。

旁边的沙发就不一样了,它展开变成床以后就有两米长,还自带倾斜按摩等功能,躺着比圆床更舒服,这一点周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了。

“沙发不是也能睡吗?还舒服。”周言说,“你要怕冷的话我把这套厚一点的被子跟你换毯子。”

楼明叙有他天真的理由:“可我想睡床,我没睡过圆床,好奇。”

周言只好说:“我是Gay。”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咱俩睡一起不方便。

楼明叙的长腿一迈,跨上床说:“没事儿,我不介意的,我又不是Gay。”

第37章

就如同周言预想的那样,圆床的尺寸根本不够楼明叙把腿脚伸直,他的脚踝搭在二十多厘米高的包边上。

“你说你这样睡觉能舒服吗?”

“我感觉挺舒服的啊,促进血液循环嘛,这样不容易水肿。”楼明叙很悠哉地晃了两下脚掌。

“好吧。”

周言伸长胳膊,去够墙上的电灯开关,半截身子又露在外边。

“我有点好奇……”周言的腰被楼明叙的手指戳了一下,楼明叙问他,“你这个腰上的两道疤是怎么来的啊?”

周言坐了回去,他把他那侧的开关都按了个遍,卫生间和头顶的灯是暗了,但床头的阅读灯都还亮着,应该需要楼明叙动手。

“这个说来话就很长了。”周言又龟缩回被窝里,只露半个脑袋。

楼明叙转了个身,面向周言,像求知欲旺盛的小朋友:“你跟我说说嘛,反正今晚我们有很多时间。”

由于伤口位于较为隐蔽的位置,这么些年过去,周言从未跟人提及,但每当他洗澡抚摸过那两道疤,还是会不由得打个冷颤,眼前重复闪过那个深夜,那条小巷,那道黑影,还有那把尖锐小巧的水果刀,鼻子也仿佛闻到了铁锈的味道。

周言的大脑产生了自我保护机制,总是本能地抗拒回忆那段过去,但今晚很神奇,他躺在安静又温馨的房间里,四周算不上明亮,眼前是楼明叙这个浑身肌肉的庞然大物。

这个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拯救他的人,也会在他意识模糊时将他照顾得很好的人,令周言的身心都感到安全和放松。

周言侧过身,看着楼明叙说:“如果我说,这个是被人捅伤的,你会信吗?”

楼明叙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圆,他一点也不怀疑,直接问:“为什么要捅你?”

“当然是……希望我跟我爸妈一起死掉了。”

周言的父亲周政安曾是刑事检察部门的检察官,主要工作内容就是监督各个执行机关的活动是否合法,侦查机关递交的证据是否充分,确定案件是否满足起诉条件。

简单点说,他手中握有一定的权利,案子起诉还是退回,他可以说了算。和法官一样,检察官也是常被巴结讨好的对象。

周政安生前最后审理的一桩案子相当艰巨,集涉黑、贩毒、强奸、谋杀于一体,不光卷宗很厚,背后还牵扯出了一连串利益共同体,有人声名显赫,也有人位高权重,里面甚至还有周政安的前领导。

案件审理期间,曾有人不断试图拉拢周政安,暗示他找点理由,把案子退回侦查机构,作不起诉处理,从而换取检察院首席大检察官的职务。

周政安拒绝了。

紧接着就不断有人组局试图陷害周政安,甚至利用周家身边的亲戚,给周言家人塞巨额购物卡和烟酒,好在都被一一识破,及时退了回去,没对周政安的职务造成影响。

某天,周言帮父亲取快递,发现是个匿名包裹,里面是封打印出来的威胁信和一个U盘,U盘里是周政安被偷拍的照片,还有他的所有行动轨迹,那个表格里面的数据很惊人,包含他几点几分经过了哪个高速收费站,家庭住址,原户籍地,学历资料,婚姻资料,以及最私密的银行卡账号,就诊病例单等等。

这就意味着,有人能够全程监控他和他家人的行动轨迹,且背后保护伞势力庞大,人脉遍布交通、公安、医疗、民政等各个部门。

周政安并没有因此害怕,只是行事更加谨慎,还在饭桌上交代妻子和周言出门要多加小心。

那天周言到异地出差,回程只买到最后一班高铁票,到站时间是十一点半。

台风暴雨天,车子太难打了,等了半小时也没有人接单,周政安和妻子不放心他,俩人便一起开车去高铁站,谁知道半路上出了车祸,根本来不及送医,当场被宣布死亡。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言看见楼明叙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他这回看得真真切切,那泪水从眼头滑出来,顺着他高挺的山根滚下去,像一颗珍珠,“啪”地摔落在枕头上,楼明叙的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

“你哭了啊……”周言惊讶得有点不知所措。

楼明叙这回没有否认,也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哭得很没形象。

尽管周言在陈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似乎那场车祸带给他的伤害早已揭过去了,可楼明叙还是很心疼周言,这种心疼的感觉以前虽然也有过——就比如在周言发烧的时候,但又不太一样。

他为自己无法穿越到过去照顾和陪伴失魂落魄的周言而感到难过和惋惜。

“那司机呢,抓到了吗?”楼明叙问。

“抓是抓到了。”

肇事司机被拘留审讯,称当时自己开车是开小差了,看了眼手机,又加上当晚天气恶劣,来不及拐弯急刹才导致车祸的发生,但交管部门出具的检测报告里并未反应现场有刹车痕迹,甚至从事故现场的监控来看,那人是故意加速撞向周政安的车子,致使周政安的车子倾倒,滑行几十米,随即起火爆炸。

楼明叙的眉头紧皱,眼里闪过诧异和惊恐,周言明白他也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是故意杀人啊。”楼明叙说。

交通肇事罪的刑期通常都很短,被用于谋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唯一要考虑的是屁股能不能擦干净。

而本案的肇事司机五十多岁,癌症末期,家里有个残障的妻子和正在读初中的女儿,完全就是个不怕死的对象。

司机没钱赔偿,而像他这样的重症患者,就算被判刑了也可以直接申请保外就医,对他自身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

周言察觉到这场所谓的意外是有人精心策划的结果,所以他在处理完父母的丧事之后,翻阅了周政安生前处理的最后一桩大案。

他查到犯罪嫌疑人家属和检察院的检察长有着密切往来,同时出入风月场所,于是把证据整理好写了封举报信投递给监察委员会,但这信最终还是石沉大海,没了下文。

反倒是他自己,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尾随跟踪,连捅两刀,要不是当时正巧有人路过报了警,他的命早就没了。

楼明叙的脸上叠加了一层愤怒的情绪,这一切都过于震撼了,他一时间没法消化,愣了好几秒才开口:“怎么会这样……你那会儿一定很痛吧?”

“人的大脑好像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我不记得有多痛了,只记得当时身上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流着血,我一只手根本压不住两个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就从我的手指缝隙里流出来,身上有点冷,头皮麻麻的,完全没有思考能力,我以为自己完蛋了,不过那一瞬间是释然的,反正我最亲的人也都不在了。”

楼明叙在被窝里拉住了周言的手:“你别这么说,我有点害怕。”

周言没有挣开。

楼明叙又问:“后来那人判刑了吗?”

“判了,但警方没有直接证据断定他是蓄意谋杀,检察院只能以故意伤害罪提起公诉,最后法院判了他七年有期徒刑。”

开庭的时候,周言也去了,他就坐在陪审席的第一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刺伤他的那个人的每个微表情。

在法官宣布判决时,那人抬眼看向周言,那对眼睛很小,有点像三角形,薄薄的嘴唇勾起一点嚣张的弧度,只一个眼神就让周言不寒而栗,受过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用口型威胁周言:“你等我出去。”随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在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动作,但就连法官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当时是秋天,二十多度的气温,周言穿着薄毛衣却还是瑟瑟发抖,心脏跳得过于激烈,产生了尖刺般的疼痛。

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学了多年的法律完全起不了作用,而周政安更是被自己奉献一生的事业,以及所谓的正义背刺了。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就算他知道全部真相,也不可能玩过他背后的靠山。

周言无法再相信所学的知识,也不想再给任何人做辩护了,于是向原单位提交了辞呈。

彼时他的抑郁症已经到了重度,即便吞服安眠药也无法睡超过三小时,且每晚都被噩梦缠绕。

不是梦见自己被跟踪,就是梦到爸妈死在他面前。

“那段时间实在太难熬了,我根本吃不下东西,看到食物就想吐,我尝试过自杀,但刚巧被赶来给我送水果的乔雨姗发现了。她把我送去急诊洗了胃,再后来就把我送去精神科医院治疗了。”

楼明叙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有共情能力的人,看悲情电影不会哭,看感人的社会新闻也常常无动于衷,可在听周言叙述他的过去时,楼明叙心如刀绞,痛恨每一个伤害过周言的人。

他甚至产生了很过激的念头,为什么这群人都不能死呢,为什么到最后受伤的永远都是真诚善良的人?

“我之前以为你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没走出父母车祸的阴影。”楼明叙问周言,“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偶尔,”周言想了想说,“可能两三个月一次,压力比较大的时候会梦到他们。”

“那你当时有查到策划整件事的人是谁吗?”

周言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我知道检察院里的谭德肯定有问题,这人是我爸的领导,但他和嫌疑人的家属走得很近,还一起喝酒,我手里有他当年嫖娼和收受贿赂的证据,只是举报无门而已,他们这种人人脉都很广的,监察委员会里面也安排了自己人,材料一递交第一时间就销毁了。”

楼明叙觉得谭德这个人有点耳熟,上网一搜,原来这人已经升职成为南城的副市长,楼明叙关注的公众号上曾推送过有关副市长参加国家宪法日主题活动,推动城市绿化工程之类的内容。

一个普通人想要和副市长见一面都很难实现,遑论再收集证据将人送进去了。

如果还想要活着,那么除了学会释怀,好像也别无他法。

“好了,不聊这些了……”周言提醒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不知不觉,竟已经凌晨两点了,四周万籁俱寂,楼明叙点头说好,抬起胳膊把床头的小夜灯给关了。

睡前聊得话题有点沉重,俩人一时间都没能睡着,呼吸声交错响起,一轻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