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纪望秋眼睛一亮:“可以吗?”
蒋鸷语气冷淡:“我不是你监护人,无法给你提供各方保障,纪少爷自己拿主意。”
这话纪望秋可能听不懂,戚缈却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蒋鸷再是堆金积玉也无心当供吃供住的慈善家,没那么大的善意把这处房产出让为免费的长期避难港。
戚缈转着羹匙发怔,半晌过去才发觉纪望秋的目光投在自己脸上,似是在等他发话做主。
自小纪望秋就被纪向桐指明了方向,热衷万物都只可作为业余消遣,哪只半路杀出个居心叵测的纪明越,主宰未来的父亲失去掌控权,进退两难的纪望秋只能惯性依赖他。
戚缈小声建议:“要不还是回去上课吧,纪——纪明越也没空天天盯着,即便他想做什么,起码不会明着来,毕竟学校那样的公众场合……”
“他不是挺擅长暗着来吗,”纪望秋笑了笑,“你看我爸。”
“我不会让他伤到你。”戚缈马上保证。
蒋鸷握杯的手没松开半分力度,闻言瞧了戚缈一眼。
戚缈的心思都在纪望秋身上,没留意另一旁的微动作,见纪望秋沉默不语,他好声劝:“啾啾。”
“……”
蒋鸷顿觉今早点错了咖啡,这款豆子口感发酸,简直叫人难以下咽。
“你有意向的话,出国留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蒋鸷将咖啡挪远,“我可以找个人带你。”
离开本土是纪望秋从未萌生过的想法,他自幼生长在温室里,处处受人娇纵庇护,没考虑过雏鹰展翅是一方面,他在这个地方有割舍不了的人和事。
可思来想去,他恍然寻不到别的途径去丰满自己脆弱的羽翼。
忘了思考蒋鸷何来资格左右自己,纪望秋问:“谁啊。”
“靠谱的人。”蒋鸷抬腕看看表,离开座位将椅子推回去,“戚缈,跟我下楼一趟,你的车子昨天修好让谈助开回来了,钥匙在我这里,落在车上忘了取。”
戚缈正愁找不到独处机会,他追着蒋鸷进电梯,梯门一关,他迫不及待开口:“你打算找谁带纪少爷啊?”
“庄意泓,够靠谱么。”
戚缈愣了下,脑海浮现纪望秋每回提起庄教授时失了少爷脾气手足无措的模样,的确是一物降一物。
出门时他做足辩驳蒋鸷的准备,纪望秋是他放在身边守了八年的,对纪家怎么记恨也好,那些仇怨从未有一分迁移至纪望秋身上,他不放心把纪望秋交给任何人。
但事实证明蒋鸷只消随嘴一提都比他的瞻前顾后要周到百倍,纪望秋在他身边或许安全,但永远只有东藏西躲的份。
许是看出戚缈的顾虑,蒋鸷说:“他始终要飞到自己的高空,才能挣开纪家人的桎梏。”
抵达地库楼层,戚缈紧追蒋鸷跟后:“你为什么不喜欢纪少爷,又要给他铺好路呢。”
“是喜欢不来,谁让你对他那么在乎。”蒋鸷隔远就按了车匙解锁键,“总不能让你八年岁月付之东流。”
戚缈总感觉蒋鸷脚步飞快,分不清是蒋鸷想甩开他,还是他双腿没蒋鸷的长。
明明嘴上说着体贴人的话,虽然眼尾不朝他掀一下;明明昨晚热切得弄了他满手黏腻,虽然睡完他就把他扔回自己的床。
但戚缈依然从蒋鸷的态度中解读出他应该是生气了,百思不解,戚缈伸手要勾蒋鸷的尾指,刚巧蒋鸷踱至车门边转过身来,他毫无防备撞上前,第一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展臂搂紧了蒋鸷的腰。
蒋鸷没有回抱他,戚缈理解,毕竟他一只手拎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握着空气。
“生什么气呢。”戚缈问。
蒋鸷垂眼:“吃早饭的时候不是净挑着远离我的位置坐?现在抱这么紧干什么。”
“这个也值得生气吗?”戚缈琢磨不出能为之动怒的点,“因为我离你太近会忍不住碰你,像现在这样……当着纪少爷的面很奇怪。”
“你一脸客气喊我‘蒋生’的时候也很奇怪。”
“那不然喊你什么,我都喊惯了,突然改口不是更奇怪吗。”戚缈暗想,别说蒋鸷,他冲着纪望秋喊了八年的“纪少爷”,这几天无论叫多少次“啾啾”也依旧别扭。
习惯多角度钻研问题,戚缈发散思维,或许蒋鸷着重的不是称呼,而是态度,昨晚贴合得难分你我,今早装得一脸客气,是挺奇怪。
戚缈一向是知过必改的,他仰着脸,拖长了尾音去喊“蒋生”:“吃早饭的时候纪少爷递给你的是什么卡片?”
“餐厅外送服务卡。”蒋鸷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于是也不给戚缈准确回答,“他说今天醒得早,饿醒的。”
印象中纪望秋从没有过饿醒的情况,戚缈惴惴不安道:“他昨晚不会没睡好吧,你的房子真的隔音吗?”
“得问你自己有没有关好门。”
说话的空当,蒋鸷眼睑轻抬,觑向不远处,有台眼熟的轿车滑进地库,稳当地在正前方的十米开外刹停熄火。
直到地库里突然响起一声轻咳,戚缈才骤然从回想中抽神,飞快松开环在蒋鸷腰间的双臂望向身后,眼神凝滞:“……庄教授。”
庄意泓笑了笑:“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眼下戚缈才切身体会到蒋鸷对庄意泓“靠谱”的形容,那是种学生对师长的敬畏心理,就像庄意泓笑得再温煦,戚缈也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蒋鸷适时开口:“门锁密码发给你了,直接上去就行。”
“好。”庄意泓抬抬下巴,“就不打扰了。”
戚缈甚至都没抓到时机解释一句,庄教授的身影就消失在电梯口。
蒋鸷拉开车门将公文包丢进去,说:“记得以前在他办公室的那次见面吗。”
戚缈回过头。
“你装不熟的演技太拙劣,你走之后,庄意泓问我把他的学生怎么了。”
那时的画面在戚缈的记忆中有些褪色,他记不起哪里露了蛛丝马迹:“我们当时都没怎么。”
“是啊。”蒋鸷说,“可现在我们在他心里好像坐实了罪名。”
“不算吧,”戚缈辩解,“我们现在也没怎么。”
说两人睡过了的是戚缈,说彼此现在没怎么的也是戚缈,蒋鸷看着这自相矛盾的人,扬了下眉梢。
戚缈认真道:“你没正式进去呢,不算有什么。”
“蒋生,下次见你的时候,我需要提前买好安全套吗?”
第45章
劳斯莱斯加速驶离公馆地库,疾驰不到几百米就被交通灯拦下。
接近四月末尾的日头已经开始灼人,扑进车厢的风柔缓得不足以抚慰一腔燥热。
蒋鸷将车窗升上去,拧开冷气调大风力,望着前方跳动的秒数,手指搭在扶手箱稍有些焦躁地敲了敲,最后伸入口袋摸出一张卡片。
是纪望秋交给他的探视通行卡,卡面平滑无奇,他的指腹在上面蹭过,想起昨晚戚缈在他怀里入睡,他一遍遍轻抚戚缈后颈刺青时烙进指尖的触感。
“我不敢回想,可我更害怕我忘了。”
戚缈说。
“我好像变成一个最不了解自己的人,不记得我喜欢什么颜色,偏爱哪种运动,出生在哪个季节。我只能趁我还保留印象的时候,用这种方法提醒自己,我是带着痛苦走进纪家的,没有感恩,也没有快乐。”
信号灯在艳日下跳转至个位数,蒋鸷的心绪随之一点一点从分别前戚缈的无意识撩拨中抽离,终于在绿灯亮起时,得以面色沉静地继续向前路驰行。
蒋鸷只在粼湖公馆留了一晚,甚至连自己家都没回,下午就直飞硅谷参与研判会,连轴转两日,发定位动态的时间都得从饭点抽出来,所幸每一条都被戚缈留了心,没错过他的任何一道轨迹。
傍晚回了酒店也不得空,一身正装来不及换下,开了电脑就跟执锐高层连上了视频会议,见缝插针地与团队讨论各大项目的投后管理。
等大体工作告一段落,闲下来点开置顶未读的时候已经星落满天,蒋鸷放大图片,是一盘未点缀装饰物的纸杯蛋糕,摆在阳光底下拍摄,没有开裂瑕疵,色泽格外诱人。
图片边缘露出厨房的烤箱一角,蒋鸷认出来,省去打字的力气,按着语音键问:“很漂亮,自己做的?”
隔着上万公里,戚缈的声音飞到蒋鸷的掌心里:“嗯,放了红茶粉,控制了糖分,昨晚烤焦了一盘,今天的刚刚好,我感觉你会喜欢。”
蒋鸷平常对点心一类的食物很少有需求,今天可能晚饭吃得早,六个多小时下来,只觉胃部空落得难捱长夜,保存了戚缈的图片饮鸩止渴:“我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国,你打算让它们躺在冰箱一整周吗。”
戚缈又给他发一张咬过一口的蛋糕图:“其余的先喂给纪少爷和庄教授。”
蒋鸷只饱了眼福,心里不平衡:“怎么不把烤焦的喂给他们。”
戚缈发来一个小猫流泪的表情:“这样很不道德的,我当早餐自己吃光了。”
“……”蒋鸷嗓音沉了沉,“戚缈,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往肚子里塞?”
枯等半分钟没接收到对面的回应,蒋鸷正反思自己是否语气过重,戚缈就道:“你怎么总是这不让我吃那不让我吃的呢,管得好严呀蒋生。”
说着丢来一张五指张开的左手照片:“都舔干净了[猪头]”
动作与措辞,让蒋鸷无端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床头灯在戚缈的后背泼下的蜜色。
远隔大洋时,彼此言语拉扯都不得不留意着火候,戚缈这人有一套独属的说话方式,蒋鸷是习惯且受用了,可要是过了火,他想当即触碰到戚缈,就不是驱个车那么方便。
比方此刻,独身陷在旧金山湾区的夜色,他要及时管束自己继续延伸戚缈的语意,费劲兜到不相关的话题上:“今天用不用回学校讨论复赛?”
“不用,但我打算回去上课了。”戚缈如实报告,“总觉得自学的效率够不上在课堂直接吸收来得高。”
“自己一个人么。”
“嗯,纪少爷倒是想跟我一起,这两天庄教授和打卡上班似的,八点不到就上门催着他起床学习,其实庄教授也没怎么作声,嘴上忙着吃蛋糕呢,就一个眼神飘过去,纪少爷就安分了,他私下跟我抱怨,说快愁死了。”
蒋鸷喜闻乐见,共情力极低:“以后有他愁了。”
实际这事戚缈认为是纪望秋自相惊扰了,他觉得庄教授挺有包容心的,那天撞见他跟蒋鸷搂在一起,事后也没说什么,全然没有干涉学生私人空间的趋势。
对纪望秋也很宽纵,盯着他做题时肚子饿得直叫,不动声色就把手边的蛋糕推过去,往常庄意泓的课堂是不允许有人在底下吃东西的。
但小少爷还是愁,说起码跟戚缈回学校还能在课上补个觉。
躲避的时日里,纪望秋极少对出门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欲望,戚缈陪着他长大的,轻易就解析出他的意图:“其实你……是不是想找秦落廷呢。”
纪望秋瞳孔一颤,撇过脸没再说话了。
从离开纪家的那天开始,他时时翻看的聊天界面里已经没再弹出过来自对方的消息。
纪望秋的默认,使得戚缈在学习和备赛之外又添了件要忙的事。
两所高校离得不远,戚缈下课后就骑车到秦落廷的学校教学楼下蹲人,手机里显示着一份纪望秋发来的课表。
大三下学期的课就那么零星几节,碰上戚缈恰好有空的机会不多,几次下来蹲不到人,他转变策略去静晖路。
好一段时间没来了,地下酒吧的门脸还是那副霓虹炫目风格缭乱的模样,门内墙壁的海报和野广好像覆了层新的,戚缈没细看,紧张地捏着书包肩带,沿楼梯匆匆跑下去。
也就在里面绕了一圈,戚缈便折返出来,杵在路灯杆旁猛吸了口清新空气。
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衣兜的位置,戚缈才想起现在天气热了,他没穿外套,这次没有人能往他兜里塞写有电话号码的香烟。
在这条昏暗杂乱的街巷里,酒吧门外的某个空旷车位大概是他觉得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纵然月光洒落在哪一处皆是同样的温度,戚缈也固执认定此刻停歇的位置最舒服。
戚缈连续三天的东奔西跑引起了蒋鸷的警觉。
离开硅谷的前一天,蒋鸷行程上的安排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晨起有充沛闲时去看一看手机,于是发现界面里的红点正好停在了一个熟悉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