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满城灯火淌入车厢,比没亮灯的门厅都明亮,戚缈余光扫过蒋鸷侧脸,心间漫上迟来的羞,想不明白蒋鸷怎么能误会成那样。
若真误会,怎么他想要,蒋鸷就给,他认为混惯名利场的人不该那样大方。
戚缈想舔唇角,怕蒋鸷以为他念念不忘,于是拉开书包开始啃今晚的第四个纸杯蛋糕。
蒋鸷载着戚缈时车速向来控得很稳,瞥过副驾车镜路况的时间充裕得让他顺便滑过那边的身影。
戚缈低头吃蛋糕时露出的后颈被星空顶光照得白净,蒋鸷攥在方向盘的右手微微收紧:“怕蛇吗,戚缈。”
戚缈正吃得欢,闻言一愣。
蒋鸷生理上暂可放过对方,心理上却容不得戚缈只道甜言不懂诉苦,他本就摆足了姿态接纳戚缈的全部:“怕的话,我把它处理掉,下次不会再让你看到。”
不知蒋鸷说的“处理”是指何种方式,戚缈知道这对一条无辜爬宠来说未免太残忍,他默了会,说:“怕的,但和它无关。”
其实有那么几瞬间,他也对蒋鸷滋长过相似的情愫——不熟时在学校檐廊下看蒋鸷轻抚过伞柄的蛇头时、方才在门厅惊惧却让蒋鸷挡了退路时。
可更多时候,身不由己飞扑向他的冲动,都可抵消不足挂齿的忌惮。
“原因现在大概还不能说,”戚缈捻了满手蛋糕香,不知自己开口仍是蜜语,“等方便说的时候,要脱衣服给你看。”
第30章
把戚缈送回学校,蒋鸷绕着内环路又兜了一圈风才驶向宅区,到家时体内那股燥感已经散得七七八八。
全屋通明,蒋鸷将车匙扔上玄关柜,斜倚在饲养箱旁看了会,从抽屉里摸出一只皮手套戴上,掀开透气箱盖朝爬宠伸出手,他的蛇最近处于蒙眼期,方向感弱化,吐了会儿信子才爬上他的掌间。
蒋鸷没平时那么温柔,盘了两分钟就握住它的七寸,可能力气稍大了点,一向温驯的宠物竟倏地张大嘴要咬,被他有先见之明地掐住了头部。
这个时期的蛇易动怒,抵在蒋鸷掌心的头部挣扎着要昂起,蛇尾直直竖立,蒋鸷欣赏着,沉声警告:“你今晚吓到他了。”
骤响的来电解救了奄奄一息的它,蒋鸷接通视频,手上也松了劲,黑王蛇窜回箱子底部。
屏幕里映出一张清雅脸庞,黑长发轻挽,高鼻薄唇与蒋鸷几分像。
“晚上好。”蒋鸷弯嘴向母亲打招呼。
蒋为萤转动镜头让他看透进画室窗户的午后阳光:“你又糊涂啦,Falcon。”
“天气不错,”蒋鸷说,“在画什么?”
蒋为萤就给他看油画里的伯曼猫,蒋鸷说:“没我今天摸到的猫可爱。”
没得到夸赞,蒋为萤轻哼,不让他看画了:“你不是向来不爱毛绒绒嘛。”
说完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饲养箱,微蹙眉道:“你怎么还没把它放掉?”
平时蒋鸷会敷衍回应,今天反常地换了说辞:“改天就放,等它蜕完这次皮。”
蒋为萤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提笔继续调色:“对啦,你上次说要查的事,查清了吗?”
“有点眉目,还不够全面。”蒋鸷说,“太忙了,都抽不出全副精力去细查。”
“你别总是被工作绊住脚呢,钱又赚不完,抽点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不好?”蒋为萤隔空挥了挥画笔,“向妈妈学习。”
蒋鸷就笑:“做了,最近在追人。”
“追债务人?”
“妈,你离开本土太久了,”蒋鸷淡笑抨击,“连中文敏感度都下降了。”
由于戚缈的不开窍使得双方关系的确定遥遥无期,蒋鸷又是个不开空头支票的,所以戚缈的个人信息及彼此的寥寥相处他都没提及,但碍不住三言两语也能把戚缈的性子人品在母亲面前道个尽。
结束通话后手机已然焐热掌纹,蒋鸷摘掉单边手套,左肘搭在饲养箱边沿看了看角落里受惊委屈的宠物。
没等他滋生出一点歉疚,手机振动再次夺去他的眼神,纪望秋的消息:他下巴都红了,你掐的吗,太狠了吧。
蒋鸷瞧着这行文字自娱自乐,只回了几字:算克制了。
戚缈全然不知那两人已事先同谘合谋,熄灯后仰躺在床上,脑海逐帧重映今晚的所见所感。
失控的恐惧早被挤至边缘,那个一触即分的吻仍占据上风,和蒋鸷的关系发展远超出戚缈的预想,他缺乏这方面的认知,更别说应对经验,怕分析出错,又不知能请教谁。
毕竟他得到的本不属于他,他只是沾了纪望秋的光。
他不敢承认自己心满意足,怕坐实为贪慕虚荣的贼。
尽管难厘清头绪,戚缈依然把这份侥幸收藏进梦,下次不定再得来今夜的甘美。
结果没过几天,纪望秋故技重施,晚课间挂在他肩上央他顶替去跟蒋鸷见面,戚缈纵然有几分心虚也因纪望秋赐名的功劳中变得心安理得。
和上次一样,蒋鸷的车停在校西门对面道旁,初春不大冷,他穿简单的黑衬,被沿街商铺透出的光打出明暗,更显身型挺括。
戚缈走近了才发现他叼的烟没点燃,隔远看到的那豆橙红是挤过枝杈的路灯光,正欲拔出口袋的手登时收住动作。
“怎么又不给了。”蒋鸷拿下烟问,扬下巴指了指戚缈原想掏糖的手。
戚缈把糖拿出来:“一物换一物,蒋生。”
蒋鸷投降般把烟交给对方,在戚缈抽走他指间的烟并把糖递过来时,他箍住宽袖下的一截细腕将人扯近:“嘴都被你养刁了。”
分不清是说的人隐晦还是听的人单纯,戚缈没咂出言下之意,问:“每次约你出来的都是纪少爷,最后来见你的却是我,不会有落差感吗?”
“假如之前得到过的东西今天落了空,那才叫落差感吧。”
“你指什么?”戚缈问。
平常蒋鸷谈生意只在话里透三分玄机,对方不懂领会,合作就没必要继续。可面对戚缈,他总是保有十足耐心,对方不明,他就从自己身上找缘由,心想他还得教多一点,再多一点。
直至戚缈哪天融会贯通,不必再问也懂得他的欲求。
抓热了那截手腕,蒋鸷才舍得松开,轻搡着戚缈的戚缈的肩把人塞进车里。
拽上安全带,蒋鸷发动车子,问:“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通常这句话都是由戚缈来问,认识蒋鸷后他才渐渐不用当那个掌方向盘却听凭差遣的人,只不过一时没扭转过来:“哪里都可以吗?”
“戚缈,”蒋鸷无奈点他,“我说过了,在我这里,你随时拥有选择权。”
戚缈张了张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委婉请求转换成陈述:“我想去新雾广场那个书店。”
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打照面的地方,今日彼时心境却不同,戚缈不用瞻前顾后,进店就直奔心心念念过的角落书架,满怀期待搜寻一遭,再三确认那本书已寻不见踪影,他眼里的欢喜冲淡了许多。
“找什么,”蒋鸷说,“《安全边际》?”
“你知道!”戚缈惊讶。
“不是这样么,”蒋鸷逗弄人,学他当时的样子在那本书的原位屈指轻叩,“纪少爷,换好衣服了吗,纪先生让你听电话。”
“你怎么记那么清楚啊。”戚缈碍于在公共场合不敢高声,又羞又急却无计可施,最后也只是抓下一本书挡蒋鸷的视线,“能别看我吗蒋生。”
蒋鸷挺爱看他这副模样,抵住书籍上沿略微施力,轻松推开格挡:“说实话,演技还需进修。”
戚缈领略蒋鸷毒舌,糗得不愿再看人,与那本书失之交臂的失落也因此减淡,装作很忙地将拿下的书本重新码回去:“那蒋生能不能赐教怎样才算演技好?”
“《安全边际》当初是限量发行,后续没再大规模再版,在国际拍卖平台已经炒到一千多美金了,那天你摸到的是盗版,突然下架也情有可原。”蒋鸷说,“但我书房里正好收藏了本91年的原版,你判断一下,我这会是演的,还是真的。”
大转折的话尾仅仅给戚缈燃起的希望溅了一滴冷水,他看向蒋鸷的双眼还是亮亮的:“你知道的,我无条件相信你。”
“还敢跟我回家吗,”蒋鸷看着戚缈,“你害怕的东西我暂时还没处理掉,不过你可以闭上眼,跟紧我就好。”
压低的音量要凑得极近才可听清,毫厘之距让戚缈想起他们当初在此处相遇,原来从那时起,他就一脚踏入了蒋鸷眼中的深海旋涡。
他没有溺毙,而是被蒋鸷稳稳托起。
“你真的有原版吗蒋生?”戚缈上车后才追讨真假。
蒋鸷道:“没有的话也可以直接给你背原文。”
戚缈只当他打趣:“以后我失眠了就打给你,你用这个给我催眠好吗。”
“催眠还是哄睡?哄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蒋鸷边变道边随口裁出书里的一段导言,“价值投资者第一目标是保证资金安全,为了避免未来较大损失——”
话音戛然而止,他目光上挑,凛神瞥向后视镜。
戚缈也留意到了。
后方有一辆贴得不远不近的跟车,自他们绕出新雾广场后就尾随了一路。
蒋鸷是公众人物,在经济领域与各方有新旧的密切利益关联,不排除当中有产生过龃龉。
“对方是谁?”戚缈打直身子。
“不清楚,可能是创界基金雇的人。”蒋鸷踩油提速,“创界最初是带头撤资行桨新项目的,闭门晚宴那天之后不知谁漏了风声,说执锐要注资,他们觉得平白无故被人抢了蛋糕。”
“大路上到处是监控,他们撤资时把脑子也撤掉了吗。”
头一回从戚缈嘴里听到较为犀利的语言攻击,蒋鸷竟还险中作乐地笑了下:“脑子在线的话把我逼上监控盲区也不是不可能。”
戚缈噤声,没再干扰蒋鸷开车,只是绷紧的面部线条没再松弛过。
然而市中心交通灯密集,前一个侥幸甩开距离,下一个又被追赶上,“4”开头的亮红秒数将劳斯莱斯逼停在白线前,后方的雷克萨斯仅一车之隔同时停下,蒋鸷握紧方向盘,眼神迸出寒意:“怕吗。”
戚缈不答,迅速解开身前的安全带:“你坐副驾,换我开。”
“……”蒋鸷看向他,“给我理由。”
只余三十秒,戚缈不由分说按着扶手箱离座,车厢再宽敞,空间始终有限,他半身倾于蒋鸷上方,右手撑住主驾椅背,左手利索地解了蒋鸷的安全带卡扣。
他当然不能说北蚺山那晚蒋鸷的超绝方向感给他留了阴影。
满车星灯被戚缈挡得不剩一盏,他如最惹眼的那颗,在晚夜坠落蒋鸷瞳孔。
“我可以保护你。”戚缈微眯起眼,“够格吗?”
第31章
若不是无端落入险境,要不是信号灯催紧,蒋鸷断然不会再刻意保持什么绅士涵养,得叫戚缈明白,他不止够格,还够劲。
可倒数至个位的剩余时间已容不得他实施想法,他伸出一双手掌,也只能是克制地扶了戚缈的腰身,再使力对调了两人的位置,把戚缈摁入主驾位。
翻身填上副驾,蒋鸷扯过安全带:“你总把信我挂嘴边,我不相信你的话显得不公平。”
戚缈亦动作麻利地把锁舌插进卡扣,起速后眼尾微扬轮流盯几面车镜,甚至没去接蒋鸷投来的眼神,连回答都简练:“不会让你失望。”
第一次驾驭这台私定轿跑,戚缈没在摸索性能和磨合手感上费时,危急状况下保证身旁人的安全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第一要义,以前是纪望秋,今天是蒋鸷。
连续过灯后,后视镜中的雷克萨斯开始咬紧,城市道路行车密集且规则限制过多,要大幅甩开绝非易事,何况戚缈不确定对方想拦路警告还是制造意外,如果是后者,情况肯定棘手得多。
又一次企图利用倒数黄灯信号撇开跟车而宣告失败时,戚缈压下眉骨,略一沉思后义无反顾地打向驶进一条工业区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