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又劝了一会儿二大妈,顾拥川才离开金舆东华。他助理来接他,一上车就把一份文件递过去:“白洋,查清楚了,有大问题。”
大问题?顾拥川飞快翻阅,眉心越来越紧。
“要不要通知唐总?”助手问。
“先别说,这件事太大。”顾拥川把文件袋拴紧,苦恼地看向了夜色。
第二天,白洋醒来后先看手机,果然没有信息。
他简单地吃过早饭,收拾了一下,因为刚刚结束出差所以有一天假期。现在他准备去验证那个想法,回去看一眼金铃铛到底是不是唐誉太爷爷那一串。
第33章
白洋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他掏出钥匙,都有些不习惯。学校附近的老破小换了密码锁,现代城也换了密码锁,以前在学校住宿,和屈南一起住双人宿舍,他们的门都不怎么锁。
门打开了,白洋进入了他曾经很熟悉的家。
家里已经大变样,最起码他是找不到一星半点曾经的痕迹。但哪怕家里再怎么简装都无法摆脱户型大小的限制,普通的居民楼层高也不算突出。白洋在门口站了十几秒,目光停留在主卧的门上。
以前就是在那扇门上头,挂着一串金铃铛。
金慈寺他没有去过,但妈妈张怜云是信佛的,有时候也在屋里烧香。当然他们烧的香不可能是什么太好的,也不经常烧。
白洋静静走向那扇门,试图从记忆里抽取一段画面。他学着母亲的手势,将手按压在门上面,金铃铛就会随着人的拨弄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动。不知不觉间,那串铃铛在家里挂了许多个春夏秋冬,日日夜夜。
会是金猪铃铛吗?白洋并不肯定,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啊。
就在他回忆的片刻,主卧的门刷地拉开了,快得白洋猝不及防。
“我还以为进来贼了呢!你也不出声!”张凯云像刚刚睡醒,不耐烦地扫了白洋一眼。他的头顶有一半头发都白了,脸上挂着两道横纹,身上冒着常年吸烟的烟油味儿。
脚下踩着拖鞋,踢踢拉拉地往客厅走去,同时撞开了站在原地的白洋。到了客厅,张凯云先是摸兜找烟,又在桌子上寻摸打火机。没找到火儿,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打火机,去厨房拧开灶台,点着了烟。
“用你的时候就他妈找不着,用不着你的时候总他妈碍眼,找个火儿都难。”
白洋静静听着,聪明如他,怎么会听不懂舅舅这根本不是在骂打火机,而是在骂人。
“对了,你怎么还有这里的钥匙?”抽着抽着烟,张凯云像如梦初醒。
“我不回来。”白洋也不和他多说,“我想问问我妈的遗物在哪儿,我找东西。”
张凯云在厨房掏了掏耳朵,装作没听见。
白洋不怎么回来,对舅舅也没有太大的耐心。但母亲去世那年自己还小,所以她的贵重物品都是舅舅收着,自己没有拿到一分一毫。“我找找东西,不拿贵重物品。”
“呸!还贵重物品?你妈有什么贵重物品?这话你说着心不心虚?”张凯云见到这个外甥就烦,“把钥匙给我,以后别回来!”
“我妈的东西,我有权利看看。”白洋对张凯云的态度已经习惯了,丝毫不意外。
“你有权利看看?你有什么权利啊?我没听错吧?这是你这个姓白的能说的话?”张凯云从厨房冲出来,怒发冲冠,看仇人一样,“当年你脖子梗得多硬啊,一辈子不回来!在外头饿死了也不求着我们!你不是有个很厉害的朋友吗?那什么南的,他不是说管你吃喝拉撒吗?找他去啊!”
小时候,白洋总是和张凯云吵架,受不了他总是从妈妈手里拿钱,但现在,白洋连一点吵架的想法都没有。“我说过,我只是看一眼,看完了我就离开。这个屋子当年你霸占,我争不过你,也没打算争。你说得对,我姓白,在你们张家就是外姓人……”
“你他妈放狗屁!什么叫我霸占?你爹不捅你妈那两刀,我能垫补医药费吗?你妈看病那年谁给你们出钱?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装什么有骨气?要钱没有的下三滥!”张凯云瞬间翻脸,他就不乐意听别人说自己霸占了姐姐的房子,轰走了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
什么叫轰走?姓白的又不是家里没人了!白晖还有个姐姐,当年说养着她弟弟的骨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张怜云已经是白家的了,轮不着娘家人管!
白洋忍不住咬了下后槽牙,往事重现,客厅里又一次充满了血腥味儿。
爸妈总是吵架,白洋从小就习惯了。他仿佛没怎么睡过好觉,每天半夜都能听到白晖的咒骂,最可怕的是那些咒骂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回忆。他痛恨白晖对母亲恶言相向,结果命运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长大之后,说话和白晖一样,总是那么刻薄。
出事的那天晚上,白洋已经睡了。听到惨叫声后他迷迷糊糊从卧室出来,只看到落荒而逃的父亲,和倒在血泊里的母亲。
“你爸那烂赌鬼,输光了自己的房,住着我们张家的房子。你妈最后住院谁拿钱?”张凯云要和他算这笔账,“你爸想杀你妈,没杀成,在外头合伙儿杀了人,我没给你扔出去就算对得起你!当年我给你妈花了十几万……”
“这房子给没给你?这房子是你的吗!”白洋打断他。
张凯云打了个磕巴。
“这房子够不够十几万?这几年北京房价涨没涨?”白洋不愿意翻这笔旧账,因为每次翻起他都会回忆起最不快乐的日子。当年出事他还小,争不过,长大了不想争了,只想远离。要不是为了那一串金铃铛,他这辈子都不想和张凯云再有联系。
什么血缘关系,都不如金钱利益来得实在。如果当年有钱,妈妈可能不会死。
张凯云自知理亏,当年他也被街里街坊指着脊梁骨骂,说他吃了姐姐的绝户。但白晖在外头杀人蹲了监狱,他儿子也有姑姑,这房子说什么都要占了才行。所以面对长大了的白洋,张凯云的第一反应是理亏。
他也没预料到这孩子不长歪,没随了他那个爹,反而板板正正的,长得这么有出息。
理亏的下一步就是恼羞成怒,张凯云抄起手边的调料盒抛向白洋!还想看你妈的遗物?张怜云那点东西,从头到尾都被张凯云抄了多少遍,一点儿用都没有!
调料盒丢出一道抛物线,承载着张凯云阴沟里的伎俩朝着白洋的脑袋丢去。白洋脑袋一偏就躲开了,但他的这种闪躲放在张凯云眼中更是怒不可遏,是反了天了!他快步走向白洋,上一次见这小子还是几年前,那时候就知道他考上了个了不起的大学。
真没想到混得有模有样。张凯云自己的儿子张博都没这么有出息。家里人不一定盼着好,他每天就盼着白洋不好,多亏他爸那档子事,堵了这死小子往上走的路,不然白洋要是真考上什么,张凯云得气梗了!
满怀着嫉妒和愤怒,张凯云冲到白洋面前,只不过迎面而来的不是空气,而是白洋的一拳。
砰!打得他满眼金星,眼眶裂痛,牙床子发酸。
砰!又是一拳。
这回张凯云完全站不住了,捂住牙晕坐在地上。他怀疑门牙都松动了,指着白洋骂道:“你小子……你小子……”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回来了,这两拳,算是我替以前的自己打的。以后要是在大街上遇见你,你最好躲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看见,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白洋将钥匙丢在地上,转身而去。
金铃铛没找到,还勾起了白洋的往事回忆。他两手空空地回到老破小,还买了两听啤酒回去。滴水观音长得茂盛,有着压不下去的生命力,白洋有时候就羡慕它,仿佛不会死似的,每年还能分出好几盆。光是屈南就分了两盆回去,养得很不错。
真牛逼。白洋对着滴水观音开了一听啤酒,计算着白晖出狱的时间。
白晖是个怂包。反正白洋有记忆以来,父亲就一直是这么一个人。不管是生活里的大小事还是工作里的矛盾,他都是个缩头乌龟,永远唯唯诺诺,但只有一件事能改变他的脾气,那就是赌博。
他偷家里钱的时候,那真叫一个胆大包天。他偷别人钱的时候,也是不怎么怕死。所以白洋有一段时间里根本想不明白他怎么就把妈妈给捅了,直到张怜云死前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了18万。
白洋便明白了,他是为了要这张卡,妈妈不给他。
张怜云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白洋陪着她,见惯了世态炎凉。张凯云说不治了,也就只能不治了。临死前妈妈发高烧,烧得糊里糊涂,一直说胡话,拉着白洋一直说:别随便结婚,别结婚。
她一走,张凯云要那张银行卡,白洋不给,他就收了房。紧接着白晖出事了,他参与了一件杀人案。
都是赌博的人,有人欠钱不还,就有人想要威胁还钱。白晖对杀人的事情不知情,他以为屋里在要钱,就给人家看了门,结果里面死了人,他们这些主犯、从犯一个都没跑。再加上聚众赌博,数罪齐发,白晖进了监狱,扔进去改造。
从此之后白洋开始了寄人篱下,时不时去姑姑白兰家里住一段,照顾照顾小几岁的王笑凡,就盼着冬训、夏训,这样就住宿了,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等到上了高中,白洋除了住校、住队里,大部分时间,住在屈南家里。
屈南家里人对他虽然很好,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白洋很拘束。等到上了大学,白洋在宿舍里找到了归属感,体院成了他真实的大家庭,然后……就是这里。
白洋又喝了一口冰啤酒,右侧脸被夕阳晃得瑰丽一片。
对于这些家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断联,金铃铛估计找不到了,他再也不想见张凯云,就当没有这个舅舅。其实找不找得到,对白洋而言已经不再重要,那天唐誉靠在他肩膀上,诉说往事,白洋就像是躲在角落里的小老鼠,窥视着别人的幸福。原来这世界上真有不求回报的爱和花钱,只是为了给唐誉祈福,那位老爷子就能花这么多钱。
白洋很震撼,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张凯云也好、白晖也好,甚至包括妈妈,他们总是会先把钱的数目说出来,每一消费背后都有情绪。
白洋在唐誉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种人生,刺痛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等到两听啤酒喝完,白洋看着窗外,再一次站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他从那个烂到底的人生开端爬到现在,不会让任何人再把他拖回去。张凯云不行,王健运不行,白晖更是不行。
这是他的人生,他要活得好好的。不管是被空降也好,被夺走也好,他都要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朝最亮的地方去。
这晚上,白洋睡在他和唐誉的出租屋里,第二天按时按点地上班去了。明明只是出差几天,可他却觉得时间好快啊,仿佛一走就走了一个月。陈小奇给他整理了这个月的规划,汤萤做了3个市场销路方案的ppt,婉君将这两天的珠宝展详情递给了他。
而唐基德,赖在他身边不肯走。
“白队我好想你啊。”唐基德说。
“出个差而已。”白洋掐了掐他的脸蛋,“咦?我鱼呢?”
唐基德指了指办公室:“我不知道你的鱼去哪儿了,但是我那天看到唐誉哥的窗台上有个杯子,里面装着几条快喘不过气来的小金鱼,我就养在我桌上了。那是你的啊?”
“还是你乖。”白洋一猜就猜到那肯定是自己的风水鱼,“这两天辛苦你了,先帮我养着。对了,刚才组内系统信息你看到了吧,唐誉和谭玉宸他俩又‘出差’了。”
“看到了。”唐基德不确定他俩发生了什么,“但是……昨天晚上,唐誉哥还给我打电话,让我和岑书卉帮忙组织一个画展。还说画展里的购买金额折算,到时候添作我们的年终奖。”
“他……给你打电话了?”白洋摸了摸自己静悄悄的手机。
“对啊。他说我和岑书卉手头上的事放一下,这个画展也特别重要。我手头上刚好有一个特别难搞的客户。”唐基德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白洋又问。
唐基德回忆了一下:“大概晚上10点钟。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白洋揉揉他的小脑袋,“你把那个特别难搞的客户给我吧,我是能者多劳,帮你们分担一半工作量。不然你和岑书卉也太累了。”
唐基德一开始不愿意,但白洋很是坚持,又去找张伯华,主动要求增加工作量。张伯华自然高兴了,唐基德只好把难搞的项目给了白洋。白洋重新拿起手机,确定没有未接来电之后,拨通了下一通电话。
“您好,王小姐,我是壹唐拍卖行的客户组组长白洋,很荣幸为您服务……”
这样一忙,就忙到了5月中旬。
又到了下班时间。白洋临走之前看了一眼SVIP办公室,里头仍旧空空荡荡。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之前,好似唐誉的回国就是一场梦境,奖励般落在他生命里,然后就消失了。他看着安静的手机,经常会想,其实自己和唐誉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当年不是唐誉用脸滚键盘瞎选大学,他们这辈子都不会认识,更不会有交集。唐誉只是短暂地上了个本科,然后就回到他的生活里去。
北京已经开始回暖,金宝街的绿化一直不错,大街上甚至有不怕冷的小姑娘穿上了短裙。白洋走出金宝大厦,准备去便利店买个盒饭,忽然背后有车打了个双闪。
白洋回过头,看到了一辆连号的凯宴。
这辆车是唐誉的,凯宴还没有他这个车牌号贵。
下来的人却不是唐誉,而是谭玉宸。谭玉宸小跑着过来,像有人在他背后掐表,立即塞了个手机给他。
“内线手机,快快快!”谭玉宸催促。
“快什么?”白洋好久没见老六,都恍惚了,他下意识把手机放在耳边,先听到了一阵呼吸声。紧接着他听到了另外一阵呼吸声,是他自己的。
呼吸声之后,唐誉的声音也很清晰:“喂?听见我说话了么?”
白洋的舌头一刹那开始发麻。
第34章
唐誉在家,看着450米之外的金宝大厦。
“听见我了么?”他又问了一次。
白洋慢慢才找回舌头的存在感,巧言善辩一张利嘴如今卡了壳。“嗯。”
“那就好。”唐誉放心了,“手机是内线专用,我只能借老六的打给你。前几次联系基德和岑书卉,我身边都有人,只能联系画展的事。”
白洋从来没觉得金宝街这么安静,一时间世界只剩下这部手机,自动屏蔽了一切车水马龙。“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