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树上行歌
毕竟钱朗都决定以现在的“姿态”过一辈子了。
在和钱朗交换着看的小学日记里,对方前半本的字迹非常漂亮,写下的内容也完全不像个小孩子,而从某一页开始,他的字迹就突然变得非常幼稚,或者说,变得非常“符合年龄”。
谢启、温天路等人应该都清楚其中缘由吧,温天路也说过钱朗“小时候可比现在要聪明”,而钱朗也一直记得他做过自我洗脑,这就像一种半成品的“演技”,从开学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面起,闻绛就从钱朗身上感受到了微妙的违和感。
小时候的钱朗到底有多天才呢,闻绛和霍夏彤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钱朗不喜欢那段日子,他从中感受到的痛苦远多于快乐,让他最后选择对自己下了异能,让如今这个相比起来不那么聪明的,更加平凡的钱朗“活”了下来。
相当罕见的自控现象,而且持续时间超长,还达成了“我知道我在骗自己”和“知道也不会解开骗术”的奇妙平衡,怪不得会被人称之为“天妒”,哪怕是专攻心里催眠的能力者,或许都无法复刻钱朗的自我洗脑。
而在异能的调理过程中,有一定概率会强制解除钱朗维系多年的自我暗示,持续时长可能是几分钟、几小时、几天,在这期间,钱朗给人的感觉,和钱朗眼里的世界,想必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鲜活有趣的世界,丰富多样的情感,或许都会像灰一样迅速地消散,让他回到那个觉得一切都无滋无味,痛苦异常的时期,而在那之后,钱朗和别人,又是否能把一切都当做无事发生呢?
......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事。霍夏彤和闻绛默默地想。
而且解除概率本来也不高。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很害怕,然后就想跟我分手。”
拥有执念的人,执念越深,就越害怕真相来临的那个瞬间,担心自己失望,更担心自己会让别人失望,霍夏彤还是抱怨了一句:“我能懂啦,但我还是很生气。”
“而且我看他也没那么想瞒着啊,”霍夏彤摊开手直白地和闻绛吐槽:“他有的时候演技真的很差。”
是,那么怪的日记本想也不想就交到我手里了,闻绛赞同地说:“确实。”
也可能就是故意放任的。人类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彼此矛盾的烦恼,一方面希望在乎的人只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另一方面又有些想让对方了解并喜欢自己的全部,支持自己的选择。
让调理机构的医师们惊叹和反复研究,钱朗埋在心底的大秘密,在他的朋友和恋人的咖啡会谈里被轻而易举的抛了出来,闻绛放下咖啡杯,其实多少能明白霍夏彤愿意和自己说这些,就是她已经不再“生气”了。
他又撺掇霍夏彤:“那你要和他谈谈吗?”
想和他谈的话,就得去见他了哦。
“.....我还没说完呢。”霍夏彤别扭道,可她这次沉默了一会儿,却不再提什么钱朗的异能了,诚如闻绛所说,真想谈些什么“你还是不是你”啊,“信任与勇气”啊之类的大话题,那要找的对象应该是钱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关于那天的种种过往,拨弄着心里那株幼芽的芽叶。
“我们是和平分手,你知道吧?”再开口时,霍夏彤的话已然变得更为冷静而有条理,甚至听着有些冷酷:“一直不挑破这些,是因为也没有多说的必要,毕竟我们已经决定要分手了。”
“距离太远,不好见面,很难坚持下去。”霍夏彤直言:“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现在分开,至少留在彼此记忆里的都是美好,而就算半年,一年,两年走不出来,再过十年,二十年,人总会向前看,何况“长长久久”“至死不渝”,本来就是个热恋期的年轻人们深信不疑,更年长的人们听见,却多会笑笑,不去戳破的东西。
在特定的校园环境下诞生的恋情,往往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的摧毁,只需要被变化的时间、空间每日磨损一点,渐渐就会被消磨殆尽,悄无声息地迎来终结。
钱朗和霍夏彤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是对不停冒粉红泡泡的笨蛋情侣,最后的结束却比太多人理性。
“......我是想见他,也可以去见他,但并不是——”霍夏彤顿了一下,她看着闻绛的笔记本,薄薄的一本拿在手上,却感觉相当的厚重,她便又抬起头看着闻绛说:“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适合继续在一起呢?”
“......”闻绛平静地回看着她,感受到霍夏彤的审视和求解,沉默了一下后实话实说道:“我不确定。”
不如说,很快就面临二次分手的情况也是可能的吧?因为当下的千里迢迢再见面的场景很感动,脑子一热决定重新交往,结果很快又发现了彼此不够合适,在鸡毛蒜皮中耗干净感情,努力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再度选择了分手。
情侣在走到这一步之前都会信誓旦旦说“我们肯定不会变成这样”,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闻绛瞥了眼自己的笔记本,明白霍夏彤的顾虑,他之前还在暗搓搓撺掇霍夏彤两句,现在却又主动说:“票都可以全款退。”
他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相当流畅地开口:“如果你拒绝了,钱我都会正常地买喜欢的东西消费掉,不会有浪费,现在制定的计划,也可以是我将来的旅游计划。”
“我不能给出保证,之后出了任何问题,蒙受损失的人肯定也不是我。”
说到底,他在这件事里依旧是个局外人,思考要不要和钱朗走下去,怎么走下去,一旦答应,就会为此搭上无法弥补的时间、精力、情感的人都不是自己,那么理所当然地,“不用顾虑我,”闻绛平淡地说:“你就算拒绝了,也不欠任何人的。”
他想了想,试着开了个玩笑:“你可以把它当一份简历,想被录用的人肯定要把简历做得好看些。”
同理,老板不会因为大家做简历做得很努力就录取所有人,那也是理所当然,不需要愧疚的事。
而且......闻绛垂下眼眸,还是实话实说道:“如果你是被我逼着去的,那就没有意义了。”
霍夏彤抿抿唇,觉得这么说可真是“作弊”,感情好像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逻辑都没理顺,什么必胜的法则都没确定,但就是能把人给说动,把血液说热,让人继续走下去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确定,也觉得可能坚持不了,”憋着最后一点劲,霍夏彤最后一次问道:“到底为什么非要撮合我们?”
闻绛便坦诚相告道:“我只是想试试。”
因为他们还互相喜欢,互相挂念,所以就想试试。
世界上有轰轰烈烈的恋情,也有无疾而终的恋情,有所有人都尽了最大努力,却依然无法圆满的结局。
非要说的话,闻绛最大的自信其实是钱朗的人品,至少他来找霍夏彤,不会让他觉得是在恶意地让对方往一个火坑里跳,但是,他能保证钱朗和霍夏彤,会就此一帆风顺,事事称心,件件如意,获得永远的甜蜜的幸福吗?
他们之中,没有谁是情感大师,也没有谁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做什么都可能是错的。
但是就因为谁也不知道结果,所以呀,闻绛说:“毕竟怎么做,都可能是对的。”
第61章
闻绛:送出去了
闻绛:小恐龙软趴趴.jpg
“......”
可爱。谢启面无表情地把对话界面截了个屏。
他截完屏,准备输入回话的手指停了下,偏头往自己的斜后方看去,闻绛胳膊搭在沙发椅背上,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一间咖啡店,闻绛和霍夏彤在这头谈,谢启在那头用气流偷偷听。
计划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但他们没打算一起出现拜托霍夏彤,那样子场面看着太有压迫感,何况谢启向来自带一身“别来烦我”的气场,闻绛自认矮个子里面拔将军,故负责了单独和霍夏彤谈话的部分。
谢启悄悄到场,眼下瞧着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局促,反而主动问:“回去吗?”
“嗯。”闻绛应道,被谢启熟练地牵住了手,对方拉着他开门,上车,关车门,进驾驶座,回“谢启家”,一气呵成。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闻绛:......?
也不是不行。
“谢启家”的说法其实有些笼统,一来这里不是主宅不常住人,没什么感情意味上的“家”感,二来很难说延海到底有几个“谢启家”,若要表述,还得多添几句,诸如“谢启的成年礼物”,“一栋楼里藏三个暗室的那个”之类的。
基于谢启一直强调除了定期来打扫的保姆管家,只有闻绛来过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三人,闻绛决定改称其为秘密基地(不带钱朗版)。
下了车,眼前的建筑物格外熟悉,前段时间刚住过两晚,闻绛绕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换过一些东西,比如橱柜里的零食和饮料,沙发上的新的抱枕,他又去自己上回住的房间看了一眼,里面的布局焕然一新,用上了新的四件套和地毯,还新添了一个小书柜,两三排精装书已经摆在了上面。
这装修搞的,跟新家定居似的,闻绛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你以后住这儿吗?”
谢启一直在后面跟着他,闻言反倒愣了下,试探着问:“......你要长住吗?”
“不住。”我住你家干嘛,闻绛回得干脆果断。
“哦。”谢启垮下脸应道,听着不太高兴,他不太想放弃,过了会儿又意有所指地说:“这个是你的房间,哪天想住的话可以来。”
......好像鸟筑巢啊。闻绛莫名想起动物界的不少鸟类来,求偶期前都要精心布置一下自己的巢来增添自己的竞争力。
想想钱朗的“他是不是太寂寞了”,再考虑到谢启的异能不稳问题和奇妙解决方案——自己将来估计还得来这里几趟,闻绛看了看处处都很合自己心意的布局,还是朝谢启招了下手。
他的手才刚提起来,谢启便有所顿悟,满脸无所谓地弯腰把头放到闻绛的手心底下。
“?”就算你摆出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来也.......闻绛面瘫着脸顺势揉了揉说:“短住可以。”
谢启的心情便肉眼可见地变好,他发扬自己的优良品性,一边享受对方的摸头一边说:“那你今晚......”
闻绛把手拿开:“这就不了。”
***
虽然不过夜,但今天下午本来也是自由活动时间,戏剧演完,话也谈完,闻绛一时进入懒洋洋阶段,他抱着抱枕窝在秘密基地的沙发上看电影,偶尔刷刷手里的手机,寻觅寻觅有没有合适的实践任务,看一看林巡发给他的个人信息表。
未做完的长期实践作业还在追他。
好在这个倒也不着急,林巡说想让闻绛扮演他自己参加一场派对,而这派对什么时候办,在哪办,都只看林巡的个人意愿,经过协商,或者说林巡的“请示”,闻绛给自己留出了六七天的空闲来休息加揣摩角色。
气流吹拂过闻绛的发丝,谢启坐在旁边,陪着他看电影,屏幕上播放的不是时下的大热剧,而是一部老古董黑白片,等这部片播完,接着就开始播放第二部,这回变成了彩色画面,角色们身上穿的衣服,用的道具,都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
谢启的注意力不在剧上,看了会儿问旁边已经变成半躺着的姿势,懒散蜷在沙发上的闻绛:“你在看吗?”
“嗯。”闻绛看着手机平淡开口:“我在一心二用。”
谢启莫名地乐了一下,也说不上来在乐什么,随口夸他:“那还挺厉害。”
“我也觉得。”闻绛赞同地回道,手机顺着烹饪页面往下滑,正在看自己感兴趣的一款面包怎么做。
他现在看着可太放松了,柔顺的头发垂下,脑袋和谢启就隔着不到一拃的距离,谢启垂眸,看着闻绛的侧脸,回想起自己之前心焦触碰到的柔软触感。
谢启的指尖和心尖有点痒痒的,默不吭声了一会儿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到闻绛的脸颊。
闻绛有点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倒不是因为突然被碰,而是因为对方收敛了自己的全部气息。
怎么还用上潜行手段了呢?他的脸又不是什么炸弹按钮。
闻绛把视线放回手机上,干脆主动开口问道:“想说什么。”
又是把人拉回家里,又是一直跟在后面转的,现在成功变成两人独处了,悄悄话酝酿好了没?
谢启的手顿了下,接着发出声轻笑,听上去有些感慨,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拿闻绛很没办法。
“我听到你和霍夏彤说话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谢启说了遍前情提要,又想,他和闻绛的情况跟钱朗和霍夏彤的情况并不一样。
之前听见闻绛的计划时,谢启其实想了很多,他一直很理解钱朗的做法,毕竟他当初也打算直接进入秘塔,真要算下来,钱朗会交女朋友才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游轮那天晚上,原本其实很平静,相比“因为要走了所以干脆表白吧”,谢启更倾向于什么也不说,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他觉得没必要说,也不想在走之前搞得闻绛心情复杂——也许闻绛会因此更久得记住他呢?唯有这点让谢启有些蠢动,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后来谢启意识到,真正让他不想说的原因是,临行告白的行为如同一种放下和解脱。
因为要走了,所以要和过去的感情划上一个句点,在说出口的同时,其实也是和这些说了再见,名为“闻绛”的存在会成为一个不会回首的缩影,一抔随风飘散的尘土,他会在心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仿佛无足轻重般,然后人就该“向前看”了。
那怎么可以?
他要伴着这种心情,想着对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只会是支撑他在秘塔待得更久的甘露,绝非一种苦熬。
而闻绛发给他的短信如同一个奇迹。
在闻绛和钱朗离开后,谢启也只玩了几把真心话大冒险就选择了离席,在驱车前往机场的路上,谢启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直到今天,他仿佛也能清晰回忆起那一刻的心情,他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喊司机停车,车还没停稳时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像头也不回地跳出原本既定的命运。
车当时开到了郊区,车门外是规划修建好的绿植,谢启蹲在地上,鼻尖仿佛能嗅到草木的香气。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也赶紧下车,却在距离谢启几步的时候犹豫着停下,谢启没空理会,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间,大口大口地喘气,双手合拢紧紧捏着手机,像捏住另一道命运垂下的一根丝线,又像捏住了自己全身的骨骼脏器。
他捏得太紧,捏得手在发抖,心脏因此仓皇跳动,溢出疼痛的汁水来,可那疼痛的来源又太过美好,心脏便又因此迸发出从未有过的生命力,种子汲取水分,探出心脏的裂隙长出新枝,有那么一瞬间,谢启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