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遗愿清单 第26章

作者:卡比丘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过了段时间,李善情发出了一些声音,容忍自己叫了一次庄叙的名字,而后不再有多余的力气。空气里飘来不好闻的、孤独的气味,身上和衣服上也出现了不容忽视的不洁净。

他躺了一小会儿,起来洗澡,电话已经自动断线了。在浴室里,他再一次不能控制地想到了周开齐电话里传出的庄叙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近。李善情好在一惯没什么羞耻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将喷淋头开到最大,水浇在他的背和头顶,没有过多久,他一手按住了玻璃。

第32章

周思岚并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他大学念了会计专业,毕业后进入维原生科工作,起初在财务部门,待了三个月后,又离开了财务部,进入集团总办,给庄叙做助理。

调职原因复杂,有父亲的提议,也是他自己的意愿。

庄叙的母亲去年进行了六个周期的化疗,联合靶向和免疫治疗,效果尚可,但身体一直恢复得不好,难以达到转化治疗的手术标准。庄叙原先没有助理,又不愿在这一方面过多依赖秘书,使得周思岚的父亲总心疼庄叙在生活上没有能够信任的人,常常在家唉声叹气,感慨庄叙这样好的孩子,亲缘的运气却这么浅,在集团发展到最紧要的关头,父亲急逝,好不容易将事业推上正轨,母亲却旧症复发。

夏天没过去多久,庄叙的母亲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周思岚了解得并不清楚,只知庄叙那时候不是住在医院,便是住在集团里,已经许久没回过家。

十月底的一个夜里,父亲把周思岚叫去书房,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去总办暂时帮帮庄叙,周思岚本就很想多为他从小敬仰的哥哥做些事,立刻同意了。

到了总办,周思岚上手得很快,承担下以前由秘书来做的许多工作,每天陪在庄叙的身旁,替他打点生活琐事。

或许是因为两人从小认识,关系一直很亲近,庄叙对周思岚不像对旁人那么生疏,愿意和他多说几工作之外的句话,不过几乎都是对周思岚的关心,从不会提到他自己。

庄叙二十四岁生日这一天,周思岚陪他在实验室大楼的会议室里,听各部门负责人的年度工作汇报,从早到晚,没有几分钟休息的时间。

周思岚准备了一份礼物,放在车里,不过庄叙没有提,像完全不打算庆祝,他也不敢拿出来。直到父亲给庄叙打电话,问他:“晚上忙完了,来不来家里聚一聚?我问了元霜,她说好久不来,也想过来坐坐。”

庄叙想了想,同意了。

汇报会议结束之后,太阳已经西沉,庄叙脱下白色的实验服,里面穿了一套灰色的西服。周思岚替他收好实验服,两人一道上车。

庄叙生日是一月初,滨港又度过一岁,而庄叙执掌集团,也已有四年。

周思岚坐在庄叙旁边,余光看见庄叙垂眸查看手机上的文件,忽然想起庄伯伯刚刚去世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庄叙穿西装的样子。当时庄叙真是庄叙哥哥,看上去还很青涩,白皙高瘦,面孔年轻得几乎稚嫩,像个要去参加什么演讲比赛的大学生。

而且那时候,庄叙也还会有些写在脸上的情绪,周思岚记得十分清楚。

有一次他去庄叙家里,碰到被元霜阿姨带回家吃饭的李善情,两人正在聊报考大学的事,庄叙一进来,看见李善情吊儿郎当的模样,一下就生气了,拽着李善情的手腕,强硬地将他拉出去。

时间实在过得很快。周思岚看着窗外的景色,和庄叙手腕上庄伯伯留下的手表,在心里想。

现在周思岚从滨港大学毕业了,李善情成为了Noah Lee。

周思岚成天听见父亲在家里骂诺陆生物科技,以及NoaLume对社会道德体系造成的不良影响,总是能在行业新闻和杂志里看到那张非常漂亮的脸。

而维原生科的SyncPulse也成功经历在三个大洲的批准上市,成为了业内最庞大的先锋翘楚。

庄叙的外表仍旧是眉清目朗,待人有礼有节,落落大方,但至少周思岚,已无法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丝残留的情绪的气息。

周思岚听说庄叙谈过恋爱,这是上个月的事。

有一天他和大学同学出去吃饭,同学提起,说是一年前,他有个伯父想撮合庄叙和他的侄女,庄叙称他已经在谈恋爱了。

“应该是假的吧,”同学说,“反正我伯父说没见过也没听说和哪家小姐谈了,要真谈恋爱,肯定会带出来吧?”

周思岚知道庄叙并不会在这方面说谎,因此心中在震惊之余,有一种确定的感觉,庄叙确实谈过恋爱,只是或许谈得很短,现在已经分手了。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女孩?

知道这件事后,周思岚看到庄叙,经常忍不住会想。庄叙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怎么谈起恋爱的,是谁主动,为什么分手?

因为庄叙在私人生活一方面,与其说像一个谜,可能更近似于本身为零。庄叙与每一个人都保持了遥远的距离,如同隔着两个星系一般,让周思岚完全不能想象出,庄叙主动或者被动地恋爱的模样。

喜欢上某个人,和某个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愿意建立过一种没有肢体距离的情感关系。这实在不像他认识的庄叙。

司机开着轿车,渐渐离开下班的车流,往回转的山道上开。到周思岚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走进门,厨师已准备好晚餐,元霜阿姨也披着披肩,和周思岚的父母坐在了沙发上。

周思岚和庄叙一进门,家里三人都高兴地说:“生日快乐!庄叙。”

周思岚听到庄叙说了谢谢,转过脸去看,庄叙脸上有一丝很淡的笑容,没有维持几秒,便消失了。

这样五人聚在一起的晚餐很难得,父亲很高兴,开了一瓶酒。

周思岚的父亲实验室出身,酒量不好,很快便有些上脸,说着说着,聊起了前两周去利城,碰见李善情的事:“居然过来和我打招呼,还好庄叙正好打我电话,否则难道我还得和他应酬?”

“善情没那么坏的。”元霜阿姨称李善情是她的病友,每当周思岚的父亲攻击李善情,她都会帮他开脱。

“元霜,你太久没见他了,”周思岚的父亲喟叹,“你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有多坏,领教过的才明白,背叛投资人,花钱打点媒体删丑闻,找一大群保镖威胁示威者,谁在他那都讨不着好,小小年纪,道德败坏成这样!”

“听说这次还是坐他新买的私人飞机到利城的,在他的社交媒体发那些浪费资源的照片,”父亲越说越愤怒,“给多少年轻人造成了不良的影响?他从番城到利城才多远?”

周思岚也关注了李善情的社交媒体,倒觉得没有父亲说得那么夸张,不过他也不敢忤逆父亲,只敢埋头吃饭。

没想到他垂下眼时,恰好看到庄叙听父亲说完,切虾的手忽然之间停顿了一下,像想说什么。

不过紧接着,元霜阿姨先开口了:“善情的肺不好,他去番城上大学那时候,好像就是包机去的。”

“不知道新闻是怎么写的,我不懂年轻人这些事,”她又说,“不过我前年刚刚复发没几天,善情还来看过我,那时候,他好像在滨港有个项目,临时回来了几天。到我病房里来的时候,善情自己都喘不上气呢,还教我在平板上打牌。”

周思岚看见父亲有些不服,似乎还再争辩几句,正感觉气氛有些紧张,家里的门铃忽然响了。这时间,不该有人拜访,几人都向大门的方向看去。

佣人去开门,过了一会儿,捧着一盒很大的玫瑰走进餐厅,用透明度很高的塑料罩子罩起来的,说是有人送来的。

那盒子或许很重,佣人摇摇晃晃抱着走近,周思岚更觉得大得离奇,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朵,只见到几百朵漂亮的红色小玫瑰花,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有贺卡吗?”周思岚的父亲吃惊地问,“是送给谁的?”

佣人摇摇头:“送货员没有说。”

佣人将花的盒子摆在流理台上,几人都过去看,庄叙推着元霜阿姨的轮椅,站在周思岚一家三口后面。

靠近了花盒,周思岚发现这是一盒经过处理的永生花,盒子上没有任何的标识,好像送花人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

“难道是给庄叙的生日礼物吗?怎么会送到这里,”元霜阿姨轻声问,“还是有谁在追思岚啊?”

周思岚吓了一跳:“阿姨,怎么可能是我?”

他下意识去看庄叙,不知是灯光问题,周思岚觉得庄叙的脸简直有点发青,如果没有误解的话,好像是一种多年没在他脸上见过的震惊。

“那是给庄叙的吗?”元霜阿姨笑起来,“不会是谈了恋爱不肯跟妈妈说吧?”

庄叙立刻说了“没有,不可能”,而后大概意识到自己语气僵硬,下一秒便看向周思岚:“思岚,你谈恋爱了?”

“我吗?没有啊……”周思岚无端被点名,实在无辜得不能再无辜,但看庄叙如此严肃,语气迟疑了,“没有吧……”

“也可能是送错了?”周思岚的母亲开口打圆场,“前几天也有人送错了件的,我们这个别墅区门牌是有些太乱。”

“那就先放着吧,”周思岚的父亲道,“小心千万不能破坏了,否则快递员重新来取,送去一盒损坏的花,很容易影响别人情侣的感情。”

长辈们坐回了桌边,饭吃得差不多了,周思岚的父亲还想再开一瓶酒,佣人恰好在厨房,他便差周思岚过去,替他开酒。

但周思岚不喝酒也不太会开,在流理台边弄了一分多钟还没打开,庄叙注意到,便走过来,接过开瓶器,替他将红酒打开了。

周思岚很不好意思,对庄叙说谢谢,伸手过去拿红酒瓶,不知怎么,胳膊拐了一下玫瑰花盒。

盒子比他想象的轻很多,被他的手肘一推,险些掉下台面,幸好庄叙反应极快地接住了,右手稳稳托在玫瑰花盒的底部。

周思岚连声道歉。奇怪的是,庄叙稍稍对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后,却没有马上把花盒放回去,右手像在盒子底部摸索着,掰了一下,过了两秒,庄叙把盒子推回流理台面,手里拿着一张比名片稍大些的白色卡片。

卡片上写了字,周思岚看到了一种深蓝色墨水笔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生日快乐!最近有没有读到本人的成功新闻?你好久没到利城了,可我最近常去。难道分手的情侣,就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周思岚大吃一惊,本来刚才看庄叙否认得那么决然,他还犹犹豫豫产生一种不自信的怀疑,甚至疑惑地在大脑中搜寻,回忆自己近一年来的社交圈,究竟有没有人对自己表示过浓厚的兴趣。

现在一眼读完卡片上的字,周思岚恍然大悟了,抬眼去看庄叙,发现庄叙此时真可以说是面色铁青。

庄叙右手快速翻转,将卡片牢牢地握在手心,如同握住什么让他极为生气,然而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个长辈绕着桌边聊天,没留意到他们这边发生的事。

周思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庄叙开口:“你去给周总倒酒吧。”

“啊,好的。”周思岚把酒拿起来,不想错过什么,眼睛还盯着庄叙。

发现庄叙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垃圾桶,周思岚以为他要把卡片扔了,没想到庄叙的手动了动,当着周思岚的面,十分迅速地把卡片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因为庄叙的举动实在过于怪异,表情也变得生动,周思岚有一种不确定的感受,觉得庄叙好像看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梦魇。

梦魇给庄叙强烈的刺激,于是他机器人一般的表壳就剥落了一部分,露出灵魂,变为了一个和周思岚一样普通,会高兴会生气,会意气用事,也会做出一堆错误选择的人类。

第33章

在庄叙生日过后的三个月中,他起初回避了大多数理应由他前往利城的行程。

春天来了,母亲的情况好转了少许,已经有望做转化治疗,最近甚至还稍稍胖了一些,庄叙出几天差并不要紧,于情于理,有些事务他是该去参与的。

所以他每一次作出不去利城的决定,都会引出周思岚略显疑惑的眼神。

庄叙觉得周思岚这种难以掩饰的好奇,应该始于当时看到的那张卡片的内容。庄叙不想深究,当然更不愿的还是去往某个阴魂不散的人有能力出没的地方。

经历多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羞辱后,庄叙对李善情的性格已经了解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李善情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不认真地投入感情,但依然会选择主动靠近,模仿有情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死缠烂打,叫庄叙被迷惑,被吸引。

然而再如何用心地将真心递送到他面前,他又只是面不改色而草率地收下、戏弄、闲置,最后若有必要,便将其牺牲——或许李善情一生大概都能过得自在而残酷吧。毕竟现在看来,在李善情的观念中,珍惜与严肃都是不存在的,只有永恒追求与掠夺的欲望,生而缺乏理解爱的能力。

庄叙如今的生活虽然稍显枯燥,他自己知道,他已恢复健康,彻底决定将有损于人生与精神健康的不良习惯戒绝、割除,不会再容许不良诱惑随意而轻佻的靠近,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故态复萌。

他没将李善情贴在永生花下的卡片扔在周思岚家的垃圾箱,也只是不想这张卡片被人注意。

回家后,未丢进房间的垃圾桶,而是夹在一本书中,则是因为在思考过后,庄叙感到自己必须记住来自李善情轻浮的挑衅。

若吃苦不记苦,从前受过的挫折,又有什么意义。他不会再受骗。

不过四月底,维原生科和合作药企准备建设新的研发中心,需要与当地的政府洽谈政策红利,所以庄叙不得不去。

确认庄叙的主要行程后,周思岚又与合作药企对接,将对方提交的社交清单,送到庄叙面前。

庄叙本可以选择全不出席,不过看了清单,最终选了其中一场晚宴参加。

一方面,最近的一天晚上,他翻书时忽然看见生日收到的某张卡片,回忆起当日不够隐蔽的震动,心头涌动近来少有的对自己的不满。

另一方面,庄叙本来就已在心中判定,一年多过去,他已消除了李善情对他的所有影响,若纯粹因李善情可能出席,而断绝一部分重要社交,反倒显得他有些无必要的不自信。

五月初,庄叙从滨港出发,先到研发中心的所在地的政府内作了洽谈,而后回到利城,在周五的夜晚,与周思岚来到晚宴的现场。

晚宴在沙滩附近的一间老牌酒店举办。利城的风和庄叙记忆中一般,仍旧有尘土、汽车尾气、酒店的特制香薰与海水混杂的气味。他到得晚,一进入晚宴区,便被众人迎接。

因庄叙一年多未临利城,许多老朋友都与他很久不见,十分热情。庄叙带着周思岚,随朋友们的簇拥向里走,接过侍应生端来的香槟酒,一大半的思绪都被高强度的社交占据,。

“庄叙,你母亲的身体好些了吗?”知情的朋友这么问。

过了一阵子,庄叙见到药监会的前评审员,也是一位熟人。对方问他:“这两天谈得怎么样?拿了什么优惠?”

不知不觉,庄叙喝了半杯酒,已与大多数来找他的朋友寒暄过,仍未见到他以为这次会见到——而再见到时,他将心无波澜的那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