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歌手望向倒地的人,显然是震惊到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齐椋:“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我呢。”
齐椋皱了皱眉。他以为对方全程都晕着,原来记得医院的事?
“谢谢,”歌手说,“两次都是。”他整理好吉他的背带,往前走了两步,又踉跄了一下。
齐椋痛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然后问:“你住在哪?”
歌手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意图。“永安街。”他说。
齐椋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们顺路。“走吧,”他说,“一起回去。”
歌手似乎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跟在他身旁,背上的吉他时不时发出颠簸声。
醉意没有减弱歌手聊天的兴致,每走过一个街灯,他就会想出一个新问题。
“你在那工作多久了?”
“三个月。”
“每天都是晚班?”
“嗯。”
“老板为什么招你呢?肯定不是因为口才,”歌手忽然绕到他前面,仰起脸,仔细观察他,“因为你长得帅?”
齐椋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绕开继续往前走:“我记账不出错。”
“哦,”歌手转过身,跟了上来,“那你很擅长记数字了?”
“还行。”
对方想了想,说:“212738467593。”
齐椋皱了皱眉。
“证明给我看嘛。”
齐椋不喜欢这种出题式的对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脑中复诵了一遍,把数字报了出来。
歌手睁大了眼睛。“哇,真厉害,”他说,“能再说一次给我听吗?”
齐椋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歌手感佩地点点头。“真好,”他说,“现在你不会忘了,去掉第一个数字,就是我的电话号码。”
齐椋转过头,对方弯起眼睛,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他无意招惹这个漂亮的男人,他的生活已经千疮百孔,除了窒息和绝望外,没有其他感情的位置。
可是,他答应了一起回去,所以还是走在对方身边,听着他继续提问。
“我的歌好听吗?”对方问。
齐椋“嗯”了一声。
“哪句最好听?”对方又得寸进尺。
齐椋想了想,说:“compass那一句。”
“啊,你听得懂啊?”
这有点冒犯,好像酒保不该有这么高的英文水平。不过,齐椋心中的刺痛并非来源于此。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记得当年苦读的那些单词,还曾经有过五光十色的校园生活,还曾经畅想过远大前程,衣锦还乡。
然后……他抬起头,永安街到了。
二十年前,永安街也曾经兴旺过,随着商圈转移到新区,这里一年年败落下来。唯一的遗迹,就是街道尽头的人工河,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映月河”。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长长地拖在商铺的铁门上。
“我就住那里,”歌手忽然停下,指着二楼左边的一个房间,像是怕天黑,齐椋辨认不清,还补充了一句,“就在书店正上方,看到了吗?”
齐椋没抬头看。他为什么要记住一个刚见面的男人的住处?
不过,这里离他租的房子倒是很近,就半条街的距离。
“再见。”齐椋说。
他刚要离开,歌手忽然蹲了下来。他怕对方喝多了要吐,可对方只是把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这里有猫,”歌手抬起头来,小声说,“我刚刚看到了,一只三花,一只橘白。”
“嗯,”齐椋被他飘忽不定的话题搞得七上八下,“它们住在后面的灌木丛里。”
歌手又低下头,仔细地搜寻,但猫似乎已经消失了。“你有罐头吗?”他问。
罐头?“对面有家快餐店,”齐椋说,“客人剩下的肉渣,我有时候会要过来喂它们。”
“哦……”歌手说,“那你喂猫的时候,能叫上我吗?”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自说自话?
歌手看他很久没回答,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
“拉我一把好吗?”歌手说,“头晕,站不起来。”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往上一拉,动作算不上温柔,可对方的手滑下来,和他交握着,像是在牵手。
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松开,歌手很自然地收回手,像是没注意这些身体接触。“明天酒吧见。”
齐椋转身往家里走去,没几步,对方又叫住了他。
“又怎么了?”
歌手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齐椋告诉了他,反正他能在其他侍应生那里打听到。
他听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掌:“哪个liang?”
被他这举动一干扰,齐椋忘了可以直接说“木和京”,顺势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笔画。他这举动是要确认名字,可他一直望着齐椋的脸。
“椋鸟的椋啊,”他脸颊漾起两个酒窝,“我叫孟寄宁。”
第39章 附录二
七点,齐椋睁开了眼睛。
他走到床边,叫醒父亲齐正国,手臂穿过对方的肋下,帮着对方坐起来。
然后,他把尿袋从被褥里拽出来,把牙刷、牙膏放到床铺旁边。因为腰部没有知觉,刷牙的时候,齐正国用另一只胳膊撑着自己,以免一直往下滑。
简单吃完早饭,齐椋换上新的尿袋,把父亲翻过来,检查背部有没有新生的褥疮。
翻身的时候,齐正国喃喃自语:“昨天电视又没声了。”
“今天单子要是不多,我六点就下班回来,仔细看看。”
齐正国瞟了儿子一眼:“之前说请人修……是不是又扣钱了?”
“没有。”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没条件做好人,你赶着去接单呢,非得停下来把人送医院,结果呢?客户投诉,扣绩效,罚款,”齐正国呸了一声,“什么善有善报,因果轮回,都是狗屁。我他妈还救过小孩子呢,有好报没有?你看看我现在,有好报没有?”
齐椋没有反驳,默默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做简易的午饭。
房间里,父亲还在嘟囔:“这把年纪,整天只能盯着窗户沿,现在连电视的响声也听不见了,活着有什么劲头。”
齐椋把饭菜装到餐盒里,放到床头柜上,说:“过两天,天气好了,我推着你去映月河旁边吹吹风。”
齐正国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你还能有空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算了,你都累成这样了,我还折腾你,你心里不得恨死我。”
齐椋没有答话,只是把电视打开,遥控器塞到父亲手里:“我走了。中午我托了邻居阿婆来给你翻身。”
父亲模糊地应了一声,眯着眼睛望向屏幕。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在动,让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更加可怖了。
齐椋走出门,带上锁,虽然屋里没有任何值得觊觎的东西。
他坐进公司配发的拖车,开到加油站附近。那儿交通便利,还有一段事故多发地带,经常有拖车的需求。
刚停下没几分钟,他收到一个新能源车厂的委托。
车厂的售后服务里有道路救援这一项,顾客买了这个牌子的车,有拖车需求,可以提交申请,让车厂替他们叫拖车过来,费用也是车厂出。
他赶到单子上的地址,是个小区门口,然而,车主却不在,打电话也不接。
他在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一个年轻人匆匆赶来。戴着眼镜,模样很斯文。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一边走一边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以为提交了申请,他们要处理一会儿呢,所以就先叫了服务,赶着去上课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在教室里手机是静音的,没接到你的电话。”
齐椋没说什么。麻烦的顾客他见多了,能道歉都算有礼貌的。
“车在车库里,”年轻人说,“应该是爆胎了。”
“请你跟门卫说一声,让我把拖车开进车库,”齐椋说,“爆胎的车子不好挪动。”
年轻人像是要弥补刚才的过错,跑向门卫的速度非常快。
齐椋替他检查了一下车胎,应该是昨天回来的路上轧了钉子,过了一夜,车胎里的气漏完了。很常见的情况。
他调整拖车的方向,年轻人把车开上来,然后站在旁边无所适从。
“你坐在拖车副驾驶上。”他提醒对方。
年轻人“哦”了一声,拘谨地坐上车,姿势乖巧,只有眼睛在四处扫视。他似乎没坐过需要踩踏板才能上来的车,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审视车内环境。
齐椋见对方只顾着观察,不得不再度开口:“你得告诉我去哪修车。”
“哦,”年轻人赶紧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修理店,“就去人民路上这个好了。”
齐椋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路上,年轻人似乎坐立不安。“你们每一单是按照时间算钱的吗?”
看来,顾客对于让他白等一小时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是,”齐椋说,“按照拖车距离算钱。”
他在这里耗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去了最近的修理店,结算之后,最多拿个十五块吧。
年轻人一下子坐直了。“那我们换一家吧,”他说,“换个远一点的。”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