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山即北
寒夙的前半生仿佛都在这种潮湿的阴暗中徘徊,他迫切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一个可以支撑起自己整个世界的信念,就像祁嗣说的那样,所有他渴求于父母的,他想自己弥补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可以填满他内心空缺的最终归宿。也正是这份信念让他把谢予亲手拉入了自己错综复杂的命运之中。
是他先把谢予拉下水的。
寒夙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谢予,谢予的目光也平静地看着寒夙。
雨声淅沥依旧,谢予隐约有点分神。
寒夙上次带兵南征时下的那场雨,也和今天一般大吗?
谢予记得那个时候,寒夙还在威胁恐吓自己最好盼着他能死在外边,要是他还能活着回来,自己这辈子再也逃不出寒夙的掌控。
现在看来,不过都是些纸老虎罢了。
谢予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寒夙,他好像终于窥见了过去的一角,那个之前的,谢予已经全然忘记的,寒夙最初的样子。
按照这个发展顺序来的话,联邦暴徒射杀寒夙父亲,紧接着火烧府邸......而在那之后,组织安排给谢予的任务就是在毕业典礼上亲手射杀当时的贵族代表寒夙。
谢予眉头微蹙,似乎也能切身体会到那种痛苦。
谢予也有好多事情搞不清楚,许多往事在他脑海中零散闪过,比如那个时候......他为什么选择在最后一刻将准星故意偏移?只是可惜一个同样年纪就沦为政治牺牲品,在皇室四散潜逃后被推上前背锅的那个替罪羊吗?
谢予自己也说不准,四年前的那个他似乎与现在的他在时空中重叠,视线中只见寒夙的身影——一个映在瞄准镜中隐约的背影,和一个此刻正抬头凝望着他的正面轮廓。
突然,寒夙在瞄准镜中转动了视线,就像那天雪地里他狙击寒夙时看到的果断转身。那一瞬间,谢予仿佛在四年前的瞄准镜中看到了当时寒夙转过来的脸,一个青涩的,略微少年模样的寒夙。
这一刹那让谢予不由得浑身一颤。
寒夙看到谢予神情恍惚,迅速上前,将他拥入怀中。然后拿起床上的被子把谢予紧地包裹在怀里,谢予模糊中感受着寒夙搂紧他的力度,又莫名其妙地觉得熟悉。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到底是在哪里?
突然一阵困意向谢予袭来,他还想再睁开眼仔细看一下寒夙的模样,却发现他再也不能支撑起那双眼皮的重量,他慢慢在寒夙怀里闭上双眼,就这样陷入了沉睡。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可能是因为急性应激反应引起的急性发热。”
寒夙感受着空气中的凉意,又想到谢予长期在压力环境中可能导致的自主神经失调,以及今夜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交感神经过度兴奋。
当应激状态消失,体内的激素过度失衡会导致强烈的疲劳感和突发困倦。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把他送到医院去?”
“他现在没事,让他休息一下就好。”
寒夙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谢予,没头没脑地对秦管家说了这么一句话,
“秦叔,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
秦管家弄不清状况,但内心也百感交集,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寒夙让他慢慢来,别着急,感情这种东西,终究不能强求。
“你说他醒来之后,会不会又把我给忘了。”
管转头望着窗边床上沉睡中的谢予,又看向寒夙略带懊恼的神情。
在心里叹了口气。
谁知道命运这书的下一页写的究竟是什么?
第105章
谢予休息的并不好,睡眠时高强度的神经活动让他觉得劳累。
他好像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到了很多微小细碎的琐事,一桩桩一件件,但是谢予抓不住,他只能看着那些画面一个接一个快速地从自己脑中闪过,他只能不停的在细碎的微小回忆中沉溺,睁开眼睛时却发现终究大梦一场。
谢予缓缓睁开双眼,虽然经历了一夜梦魇,但是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试图努力回忆昨夜他做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碎片,试图用那些碎片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过去,然而梦醒之后的他只记得那股久违的熟悉感,却会想不出更多的细节,现在他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沉浸在梦境时那熟悉的体温。
梦醒了,那些碎片也快速的在谢予脑中散去,像手中紧握的沙子,握得越紧,反而散的更快。
谢予起身环顾四周,他还躺在昨夜和寒夙对峙的房间,谢予起身踱步来到窗边,外面朦胧的细雨似有若无,昨夜磅礴的暴雨已经退去。
寒夙也不在。
谢予伸出手腕,看向手上红绳穿过的那颗桃核。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和寒夙,注定要继续纠缠下去。
谢予心中突然生出几分释然,又有几分坚定。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知晓了寒夙曾经的模样,也许是自己心底多了几分拿捏寒夙的底气,谢予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那些梦境碎片和隐秘过往似乎都在无声中为他指明了一条道路。那是他,是他们,是他们都曾幻想过的、一个美好的结局。
谢予走出去,偌大的一个别墅一个人都没有。
谢予走到会客厅,桌面上还放置着今早刚送过来的报纸,谢予拿起随意翻阅几下,最吸引他注意的一则消息是谢崇勋承诺要给寒夙举办的,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谢予心下一紧,他莫名有几分不安,他回想起谢崇勋软禁他时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谢予按下心中升腾起的恐慌,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吓唬自己。
谢予丢下报纸坐到沙发上,看着墙壁上钟表指针慢慢转动,突然又生出几分迷茫,疑惑今后的道路该如何开始。
门口出现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唤醒了正在发呆的谢予。
谢予转头看向声源,是秦管家,后面还跟着上次刚见面不久的邱卉升。
邱卉升脸上带着复杂的情绪,隐约透露出自责与烦躁,他对未能保护好谢予始终耿耿于怀。自愧于没做好寒夙的嘱托,虽说刚开始他觉得替寒夙看住谢予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光彩,可谁知道寒夙早在很久之前就和谢予有过一腿。
谢予转头瞥了一眼邱卉升,心中顿觉烦躁,准备起身回到卧室一个人呆着。
邱卉升眼看着谢予扫视他一眼转身上楼的利索动作,挽留的话停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邱卉升也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是下贱的很,好好的非要去掺和寒夙和谢予的事情干嘛?这下好了,两头得罪,真是自己找罪受,没有他这种自己给自己找苦吃的。
都怪寒夙,妈的,非要瞒着他,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着的,关于谢予身世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也就罢了,就连寒夙是谢予曾经的观察手这种事情,寒夙也遮遮掩掩不告诉自己。这么说来,谢予和寒夙认识的时间也比他们长太久,还曾经有那种关系,但凡早知道这些事,他也不会作弄自己给自己弄这么大一个难堪。
邱卉升看着谢予上楼的背影,还是觉得内心酸涩无比,祁嗣说的太对了,他和寒夙,都是两个苦命的人。
秦管家不太放心的跟着邱卉升,害怕这位爷被拒,拂了面子再生出什么事端。好在这次邱卉升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没有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秦叔。”邱卉升没有再进来,转身对管家诚恳说道,
“寒夙是我好兄弟,他不想告诉我我可以理解,但是谢谢秦叔你告诉我。”
秦管家其实也是昨晚才刚刚知道,寒夙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要决定隐瞒一件事,就是长久以来跟在他身边的自己都不会知道。但是昨晚看到寒夙那副神态,管家也明白了寒夙的意思。
寒夙一个人已经承受不住了,他想向谢予求助。
管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明白,寒夙此时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需要求助,需要别人帮助。
回忆渐渐浮现,秦管家不禁想起少年时代那个曾因情绪波动而亲手割腕的寒夙。
那个时候,秦管家怎么都找不到寒夙,距离那场皇室宴会的开幕式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秦管家和家里的下人找遍了任何寒夙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寒夙的踪迹。直到在那场宴会的最后关头,秦管家意外在一处暗道中找到了他,寒夙蹲在冰冷的地上,靠着布满灰尘的墙壁,看着手中缓缓流淌的血液,旁边还静静躺着一把布满血迹的小刀。
寒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就连那个时候,他都在和自己笑。
这件事情导致的后果就是,寒夙彻底失去了自由,他的生活起居被安排好的人照顾的事无巨细,父亲责怪他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母亲也责怪他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寻死。但这件事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寒夙的父母也很快就忘记了。
秦管家却始终记得那天,寒夙用尚显稚嫩的声音和他说,好疼。
第106章
寒夙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
秦管家不记得了。
虽然少时的寒夙更倾向于“向死而生”,试图通过死亡来达到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但是秦管家觉得现在的寒夙肯定不会再和小时候一样了。
寒夙也从曾经只会逃避的懦夫转变为了现在可以独当一面的寒夙中将,也从某种角度来说变成了一个更加强大的人,他曾经独自穿越过无尽的黑暗,在重压之下挣扎前行,在困境中寻找出路,在沉默中孕育力量。被忽视的努力,被辜负的真心,被误解的隐忍,被现实击碎的期待......
这一切都如同埋乳入深土的种子,在黑暗中默默生长。
管家坚信,像寒夙这样能挺过幽深长夜的人,终究能够锻炼出不屈的意志,看透人性的本质,理解生命的重量,最后能以更加深刻的认知来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独属于寒夙的“黑色生命力”。
但是现在显然还不够,寒夙还是太年轻。
送走邱卉升之后,秦管家来到二楼,他有些犹豫是否有必要以他的角度来劝慰谢予。
秦管家看着寒夙从小长到大,明白他的个性与脾气,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寒夙。
谢予有些诧异的看着推门而入的秦管家,“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聊聊,有关寒夙的事情。”
这场大雨终究是过去了。
庆功宴开在一个非常明媚的日子。
不知怎地,谢崇勋也多派人给谢予送了一张请柬,谢予拒绝的很干脆。
寒夙跟着谢崇勋身后,听着宴会场里不绝于耳的夸赞。看着在场各位西装革履对局势侃侃而谈的样子觉得有些讽刺。
乱世之中,有人为名,有人为利,但也有人尽管撞的头破血流也想拼尽全力挣一个新世界。寒夙放下手中用来应酬的酒杯,看着橙黄色液体在杯里缓缓回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希望的曙光?
结束了有些冗长的庆功宴,寒夙和邱卉升一起驱车开往回到别墅。
晚上九点。
邱卉升依靠在车门上,寒夙挨着他也靠在车上。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邱卉升开口打破沉默。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寒夙仰躺在车上,看着黑色天幕上零星洒落的几颗星星。
“人到底为什么要打仗呢?”寂静的夜里,邱卉升不由感慨。
自人类历史以来,战争几乎从未停止,根本原因在于群体利益之间的冲突,包括领土、资源、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矛盾,而战争,则是解决矛盾最极端,也是最见效的手段。
理性看来,和平自然是最好的出路,但问题在于,当一个强者觉得自己可以依靠武力获取更多利益的时候,他是否愿意让利,甘心坐下来谈判?当双方都不信任彼此时,和平谈判能否真的达成?
邱卉升也知道,归根结底,战争不仅仅是利益的争夺,更涉及到人性的贪婪、恐惧和权力欲望,这些东西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发出感慨。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寒夙转头问邱卉升,“你觉得人为什么要活着?”
“什么为什么,人不活难道还去死吗,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寒夙之前也曾经疑惑,祁嗣告诉他,意义要自己去创造。后来谢予告诉他,质疑虚无的人本身最渴望意义,而质疑就是你活着的生命力。
也或许,意义这种东西,本身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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