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门为界限,外面很亮,里面却是暗着的。

陆惊蛰抬起手,他的左边手腕换了一块腕表,里面镶嵌了绿宝石,看起来很沉,好像是想用这只手触碰温时的脸。

门开着,温时靠在门框上,仰着头。他今天真的睡了很久,比他逃避现实,挣扎着怎么和魏然提离婚那天睡得还要多,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许与年纪不符的天真,就那么望着陆惊蛰。

他也因天真而备受伤害。

温时有点呆呆的,没反应过来,所以没躲,最后没碰到是陆惊蛰自己停了下来。

在来之前,陆惊蛰就察觉到情绪不对,他本来就没醉,洗完澡后,酒完全醒了,也更换了抑制贴。

直到此时此刻,见到温时,陆惊蛰才意识到猜测都不对,酒精和使用时间过长的抑制贴都不是原因,让他没有那么理智的是温时。

过于强烈的灯光照在温时的脸上,似乎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慢吞吞地问:“你喝酒了?”

陆惊蛰点了下头。

温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问了也没立场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

温时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蜷缩了一下。

陆惊蛰走近了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将声音隔绝在外,至少没那么刺耳了。

陆家的正厅摆放了一个很大的、历史悠久的钟,平时都没听它响过,在跨年的夜晚终于感受到了它能发出的巨大响动。

陆惊蛰放下手,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很平常地说:“新年快乐。”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温时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垂很烫,他也说:“新年快乐。”

*

过完年后,陆宅热闹了几天,又逐渐恢复了往常的沉寂。

老太太在西河生活了七十余年,现在却不适合这里的气候了,待年节结束,又搭乘飞机,回到了温暖的南方。

温时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想要结束,而不是暂时的中止。

于是和陆惊蛰要求,希望能够继续疗程。

陆惊蛰说原来的医疗团队出了问题,现在正在更换,所以没有办法。

温时得知消息后,在地图上查了一下,发现那间医院真的歇业了,理由用的是装修整顿,但是重新营业的时间未知。

他只能继续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半个月后的一天,陆宅的电话被人拨通。

来电人是千里之外的陆老太太,按照惯例,周五的早晨,陆惊蛰应该会和她通话,她等到十二点,也没接到电话。按照营养专家的意思吃完午餐后,她给陆惊蛰拨通了电话,对方没接。

在此期间,没有人向她禀告发生了什么必须要紧急处理的事,说明是陆惊蛰的私事,他一贯将自己的身体情况隐瞒得很彻底,

老太太问:“是又到了易感期吗?”

罗姨说是。应该是昨晚开始的,陆惊蛰昨天下午就回来了。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听起来有点伤心,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要不然,你去问问温时?”

让他陪陆惊蛰一起度过易感期。

Alpha和Omega就是这样相互依存的生物,有着无法抵抗的易感期和发情期,需要和彼此度过。

进入现代社会后,有了抑制剂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切断了两者间的联系,但在这样的时期得不到安抚,依旧会产生心理上的不满足。

罗姨不知道这个“问问”的含义,她比老太太知道的更多,所以想要得到更确切的意思,于是问得更具体了:“一定要去吗?”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不用勉强,看他的意愿。”

和Omega在一起是最好的方式,不行也可以使用抑制剂,但陆惊蛰对抑制剂的使用频率可以说是滥用了,青少年二次发育的时候,他注射了太多抑制剂,虽然在二十岁后频率下降,但由于信息素紊乱症的影响,易感期无法再使用抑制剂,在这段时间非常难熬。

陆惊蛰是很擅长忍受痛苦的人,他想要做的事,想要保护的东西,无论经受什么都不会放弃。作为祖母,她没有伤害陆惊蛰或他喜欢的人的意思,只是希望温时能够了解并做出选择。

挂断电话后,罗姨敲响了温时的门,有些迟疑地说:“温先生……”

温时问:“怎么了?”

她说:“先生的易感期到了。”

温时微微睁圆了眼。

罗姨简单描述了这些年来,陆惊蛰在易感期经受忍耐的苦楚,每次结束后都需要修养的时间,精神不振,体力匮乏。但也说除了身体上的折磨,问题不算很大,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给温时提供了拒绝的余地。

温时慢慢皱起了眉。

听到罗姨说起那些时,温时的心脏好像不自觉地被吊起,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知到信息素紊乱症给陆惊蛰带来的痛苦。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需要他的陪伴,奉献性、身体、信息素,就可缓解陆惊蛰的痛苦,和以前别无二致。

其实区别很大。温时的确收了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合同只规定温时需要为陆惊蛰在信息素紊乱症的治疗方面提供必要的支持,而易感期的抚慰并不在条约中。

从理智的角度考虑,温时应该拒绝的。他和陆惊蛰之间会发展到梦醒前的状况,不完全是陆惊蛰的错,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的逾矩。温时表现得太热切了,超过了一般医疗辅助工具对患者的感情。

工具只受医生操控,和患者的身体情况无关,医生都暂停营业了,温时也不必做多余的事。

拒绝的理由数不胜数,温时也可以借此表明态度,他真的想要恢复到最开始的关系。

但实际上温时只思考了一秒钟就做了错误的决定,他说:“好。”

好像根本没办法忍受陆惊蛰多痛苦一秒钟。

*

温时用钥匙打开了门,又一次,然后就被迎面而来的浓郁的信息素气味淹没了。

他像是回到了周岭的冬天,漫山遍野的雪,是陆惊蛰信息素的味道。

房间里很暗,没有开灯,窗帘是拉着的,隔绝了外面的日光。温时没来过陆惊蛰的房间,对布局也不熟悉,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按下了其中一个开关。

灯亮了。

陆惊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姿势有点奇怪,像是绷紧的弦,正在蓄势待发。

三十秒钟后,陆惊蛰偏过了头。

如果是以往,陆惊蛰的反应绝不会这么迟钝,直到灯亮了才发现有人。

温时一步一步朝着窗边走去,走向陆惊蛰所在的地方。

温时曾和魏然在一起度过很多个易感期,每一次都让温时觉得痛苦。在那个特殊的时期,Alpha会变成真正的野兽,称为被信息素操纵的怪物,信息素让Alpha强壮,也让他们目空一切,有了随意伤害别人的力量。

魏然会不顾一切地折磨温时,这似乎是Alpha的天性。

在知道魏然出轨后,温时曾很自私地希望他能选择和情人在一起度过易感期,逃避伤害,后来想想才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易感期的Alpha在精神上会很脆弱,丧失警惕心,如果有人将信息素当做诱饵,引诱Alpha做什么平时不可能做的决定,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然不相信别人,不敢和别人待在一起,会觉得不安全。所以将自己的不安全和生理需求发泄到温时身上。

也因为过去的经历,温时曾对Alpha的易感期非常排斥,近乎于恐惧,但不久前思考拒绝的理由时,甚至都没想到这件事。

温时走到了陆惊蛰的身边。

昏黄的灯光将陆惊蛰的眼眸衬得无机质一般的冰冷,他的心情好像很差,耐心不足,明明没看,却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也不好好说话,对温时说:“出去。”

这个人和平常很不一样,温时再一次确定这个事实,但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什么也不怕了。

陆惊蛰是不一样的。说起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温时却无条件地相信他,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改变。

空调的温度打的很低,或许是陆惊蛰太热了。

温时脱了鞋,他没穿袜子,赤着足,站在陆惊蛰的面前,声音不大,却很坚持地说:“不要。”

第44章

房间里开着不算明亮的灯,布置简单,温时的影子遮住了陆惊蛰的半边身体。

温时的呼吸缓慢,心脏又酸又涩,喉咙吞咽困难,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

伤口在痊愈的过程中会感到痛和痒,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恢复健康的副作用,只有止疼药能对此产生效果。温时没有滥用止疼药的习惯,不是每次想到陆惊蛰都会抽烟,他觉得痛苦和难熬的日子都会过去。

总不会比过去的十年还要难熬了。他是这么想的。

直至此时此刻,看到陆惊蛰的一瞬间,温时才发现忍耐没什么用处,他只是刻意忽视了伤口的存在,其实根本没有愈合。

温时是一个不想出错,很怕后悔的人,很少会这么直白,他问:“很难受吗?”

陆惊蛰的右手撑着额头,令温时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躯高大,容纳在椅子中,压抑至极,像是狩猎前蛰伏的野兽,却很不在意地回答:“还好。”

温时知道陆惊蛰在骗人,他几乎都没有多余的力气遮掩自己与以往的不同了。

空调的温度很低,连暖调的灯光也变冷了。

温时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与过去每一个艰难的决定不同的是,这一次所需的勇气很少,他看到陆惊蛰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什么都不用考虑了。

这次穿的不是睡衣,脱起来有点困难,但也没那么难。

温时是真的有点冷了,他垂着眼,看着陆惊蛰的头顶,慢吞吞地说:“怎么不看我?”

温时在来之前洗了澡,身上还有未消散的沐浴露的味道,但是新鲜草莓的甜味越发浓郁了,像潮水一般涌动着,将陆惊蛰环绕其中。

火是无法拒绝水的,只能燃烧着被熄灭。

陆惊蛰没有说话,食指和中指挪动了一下位置,好像在抵抗着作为Alpha的本能。

他好像在饱经折磨,忍受痛苦。

温时吻住了陆惊蛰的脸。

他对这些事很不熟练,仅凭本能温柔地抚慰眼前的这个人,一个Omega想要对易感期的Alpha奉献自我,总不是什么难事。

陆惊蛰不太配合,但是又拿温时没什么办法,可能是在信息素暴动的作用下失去了对力气的掌控,怕弄痛温时。

吻到嘴唇的时候,陆惊蛰还是想推开又没下得了手,温时忍不住笑了,觉得陆惊蛰有点像自己刻板印象中的Alpha,脾气很大,性格又差的样子。

但也没害怕。

就这么失神的几秒钟,很忽然的,陆惊蛰用力揽住了温时的腰,吻了他的嘴唇,非常凶狠,好像不再忍耐,很迫不及待。

温时怔了怔,温顺地承受了,他被迫仰起头,看到房顶吊着的灯,是不发光的暗,因为没开。

不知道吻了多久,陆惊蛰终于停了下来,温时急促地喘息着,抬手摸了一下嘴唇,没破,于是很轻地对陆惊蛰说:“有点痛。”

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陈述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