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沉没 第5章

作者:初禾 标签: 近代现代

  绯叶村在西北高原,出村的路特别漫长,像是永远都开不到尽头。

  住在那里的人灰扑扑的,房子是土黄色,好像总也洗不掉那些沙尘。

  可奇怪的是,那里的天最蓝,云最白,水最清,春天杏花开的时候,像云彩落到了人间。

  雁椿和荆寒屿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绯叶村。

  三月,杏花漫山遍野的季节。

  荆寒屿是跟着爷爷寻访民俗工艺匠人的富家小少爷,雁椿是被拐卖到绯叶村的可怜娃,八九岁的年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雁椿被拐来绯叶村时还小,只记得以前住的地方有六七层高的房子,挨着房子的路很窄,巷子里有两个轮子的车穿来穿去,有时跑到马路边,看得见更大的车。

  妈妈带他坐上公交车去公园,挤进人群里给他买棉花糖。

  周围太吵了,一群比他大一些的小孩从他面前冲过,他被越挤越远,着急地喊妈妈,但妈妈没有听见。

  他被一双手抱起,视线被遮挡,醒来时已经不在那个公园。

  人贩子带着他在各个城镇辗转,最后将他卖到绯叶村。

  他起初害怕,但大约是适应力出众,没多久就习惯了这个贫穷村子的生活。

  直到那辆瓦亮的轿车出现在村口,他才想起以前在马路边看到的大车。

  绯叶村没有这样的车,他眼巴巴地看着车想,里面坐着的人是来接我的吗?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他不认识的人,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一位头发花白的爷爷,还有……

  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一点的男孩子。

  男孩很干净€€€€他贫乏的语言库搜索不到其他词来形容男孩。

  整个绯叶村,包括他自己都是脏兮兮的,像罩着一块烂布。

  男孩却很明亮,这明亮大概来自男孩的眼睛和皮肤,也可能来自那没有污渍的衣服。

  雁椿的目光不由得黏在男孩身上,男孩穿的是浅粉色的衬衣,灰色格子裤,白袜子,黑靴子。

  发现被盯着,男孩看向雁椿,皱着眉,似乎很不高兴。

  雁椿冲他笑,他别过脸去,拉住身边爷爷的手,指着雁椿,不知说了什么。

  雁椿吓一跳,爷爷却微笑着点点头。

  当天晚上雁椿就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和男孩的打扮一模一样,男孩抓着他的手,将他推上车,说要带他回去找妈妈。

  醒来后雁椿愣了好一阵,懵懂地想,自己其实还是想回家的。

  但他不能跑,也不能告诉别人。

  阿婆说,小孩敢跑,就抓回来打死喂狗。

  雁椿每天干完农活,就满村子溜达。

  男孩跟着爷爷,他便远远跟着男孩。

  跟了几天,男孩突然转过来,冷声冷气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我,我想和你玩。”

  男孩打量他,他下意识扯了下衣角,想让自己整洁一点。

  但这衣服是大人的旧衣服改的,扯得再平整,都又黄又旧。

  “为什么?”男孩防备地问。

  雁椿想了想,“因为你好看。”

  他不是因为男孩漂亮才跟着,他有自己的计划,可他跟自己说,这也不算说谎,男孩是真的好看。

  男孩睁大了眼,光都灌进去,更亮了,像宝石。

  爷爷笑着说:“反正你也不想学,去吧,跟弟弟玩。”

  那时他们都以为雁椿年纪更小,因为他又瘦又矮,宽大的衣服将身板衬得更加单薄。

  雁椿领着不大情愿的男孩去村口看杏花,男孩应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杏花林,面色好看了些。

  雁椿心里打着算盘,“你当我哥哥吧。”

  男孩问:“你几岁?”

  雁椿挺胸抬头,“我九岁!”

  男孩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半天才吐出一句:“骗子。”

  雁椿惊讶,怎么能这样说他呢?

  “你这么小,怎么可能九岁?”

  “可我真的九岁了!”

  “你顶多六岁!”

  “那,那你几岁了?”

  “八岁。”

  “呀€€€€”雁椿说:“那我才是哥哥,你是弟弟呢!”

  男孩脸色更臭,“你是骗子!”

  两人在杏花树下吵架,雁椿急于证明自己真的九岁了,但男孩怎么都不信。

  风吹得大了些,男孩被落了一头花瓣,雁椿指着他笑。

  男孩生气了,转身就走。

  第二天雁椿拉着阿婆去找男孩,让大人来证明自己真的九岁了。

  男孩信了,但还是很惊讶,“你怎么这么矮?”

  雁椿有点没面子,“会,会长高的呀。”

  “那你叫什么名字?”

  “燕子!”那时雁椿被改了名字,买他的那户姓张,他的新名字叫张燕。

  男孩说:“但你不是女孩。”

  雁椿也不喜欢这名字,只好说:“男的就不能做燕子吗?那还有公燕子呢!”

  男孩辩不过他,“哦”了声。

  “那你叫啥?”

  “荆寒屿。”

  男孩捡起颗小石头,在沙地上写。

  雁椿:“哇!”

  荆寒屿吓一跳,推了他一把,“你乱喊什么?”

  雁椿险些摔倒,“你名字比我的好听多了!”

  一直沉着脸的男孩这才弯了弯唇角。

  但雁椿下一句又把荆寒屿惹不高兴了,“我也想取你的名字!”

  荆寒屿可能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你不能看到别人名字好听,就随便换。”

  雁椿不大明白。

  他也没有随便换啊,他长到九岁,也就这一次想换名字。

  但荆寒屿不愿意,那就不换吧,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拍拍裤子,“走,我带你爬到山顶上去,那里的杏花更好看!”

  荆寒屿和爷爷在绯叶村从盛春待到夏末,手艺一样没学成,净跟着雁椿疯玩了,还学了满嘴土话。

  夏夜,高原上的星星很近,杏花早就谢了,山里飘着杏子的香甜。

  再过几天荆寒屿就要回去了,雁椿趴在他耳边,小声和他咬耳朵,“弟弟,告诉你个秘密。”

  “你羊屎疙瘩那么大一个,你才是弟弟!”

  雁椿有点严肃,不像平常那样和荆寒屿吵闹,“真的,是我的秘密,你要帮我。”

  荆寒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是被卖来的。

  我,我也不叫张燕,这才是我的名字。”

  雁椿在地上写下自己的本名,再抬头时,荆寒屿眼中全是惊讶和愤怒。

  眼看荆寒屿要叫出声,雁椿立马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害怕得发抖,“不能让爸爸知道,我会被打死喂狗的。

  弟弟,你一定要帮我!”

  几日后,荆寒屿和爷爷、爷爷的秘书一起离开,那辆瓦亮的车上装了好几箱杏子。

  很长一段时间,绯叶村都再没有外人来。

  雁椿有些伤心,荆寒屿肯定是把他给忘了。

  但这年农历春节到来之前,警笛呼啸,雁椿和另外两名被拐卖的小孩被接走,送到市局,然后各自送回父母身边。

  雁椿就这么告别了绯叶村,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再也不要见到荆寒屿,倒不是因为后来十几年的事,而是那次在寰城一中的再见,简直是场要命的大乌龙。

  即便是现在,雁椿一想到,还是会觉得脸烫。

第4章 “雁寒屿”

  雁椿只在群里和荆寒屿打过一次招呼,知道荆寒屿在里面,他点进去的频率都变低了。

  下意识不让自己看荆寒屿说了什么,这是他远离警戒线的一种策略。

  叶究他们好像又接了几个分局送来的案子,知道他忙公益项目,抽身乏术,所以没叫他来局里盯着。

  公益项目确实挺折磨人的,雁椿这半个月几乎每天都和小朋友们待在一起。

  这些孩子大多安静,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空白的世界里,但也有几个的犯罪倾向已显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