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置业
谁都没料到,这场风波来得这么急。
九月初二,皇帝白天行猎稍有风寒,诸位随行大臣及皇子都来问安,但皇太子不知道为何姗姗来迟,且“面无异色”,康熙便心中不乐。
康熙躺在塌上,看着自己手上的皱纹,再看看面前正是壮年的皇太子,心下恻然,想到白天蒙古贵族在太子面前躬身行礼时候太子傲然视之,在自己这个皇父面前竟也丝毫无谦卑之色!
康熙第二日便好了些,但随行队伍中的十八皇子胤祄又病倒了,这病来得又急又凶,不过两日,在九月初三晚上,十八皇子便已经水米不进,康熙焦心不已。
小十八是他近些年宠爱的王氏所出,一向聪明可爱,年事已高的康熙老来得子,且小孩子童言稚语,心性单纯,不像是哥哥们那样争权夺利彼此争斗,只对他一片濡慕之心,因此这个小皇子很是受宠,康熙眼见着小儿子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心中痛苦不已。
这时候皇太子又一次出了错。
胤礽平日里对小弟弟们没什么感情,他平日起居都在东宫,跟这些小皇子们连面都见不上两次,且小十八的母亲只是一个汉人而已,排行又靠后,他哪里看得进眼?
且他从小到大都是最得皇阿玛偏心关注的一方,当年宫中皇子先后起了天花,只有他是皇帝亲自照料,其他人不过是挪出宫外太医看顾罢了。
胤礽从小就被索额图告知,他是储君,身份高贵与其他皇子不同,耳朵边听了这些年,目无下尘的高傲性子早就养成了。
因此,胤礽来探望小弟弟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无多少真情实感。
康熙多年身处高位,精明厉害看透人心,正心疼着小儿子,见着太子如此,只觉得他冷酷心肠,对亲弟弟毫无疼爱之心,将来若要是他继承大统,这些小皇子们还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步?!
又想起前两日自己生病太子也是这样不为所动,康熙一时间触动心绪,这孩子怎么变得如此不孝不悌,竟是全忘了他这些年的教导了!
于是康熙不顾帐中还有其他大臣皇子,当场便指着太子怒骂一通,把他撵出去了。
胤礽被骂得面色赤红,回了自己帐篷更是又生气又害怕。
皇阿玛就算是再不满意自己,他如今也还是太子,是半君!怎可在这些外人面前就这样斥责自己?竟是全然不顾自己的体面?!
但是他又不可避免地恐惧起来,皇阿玛从来没有这样在重臣面前斥责自己,还骂得这样重,不孝不悌,有这样的评语,他还能做太子吗?
还是皇阿玛早就存了废黜之心,只是借着小十八的病逝发作起来?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瞥见外面站着的侍卫,他下定主意,晚上去探一探皇父的心意,白日里说不定是皇阿玛一时间气急攻心,他前去请罪便是了。
若是皇阿玛依然待他这样严酷,胤礽握住拳头,这两年年来他也受够了这种不上不下的煎熬日子,若一味的忍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皇阿玛既然待他毫无疼爱之心,他便要早作打算了!
夜晚,都歇下后,皇太子胤礽说自己要走一走散散心,让侍卫们远一些,胤祥上来询问,被他怒斥离开。
胤祥也不能跟当事人说是皇上命我来监视你的,太子毕竟是君,他是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求太子带着两个侍卫,但太子已经不耐烦了,他盯着人目光狠厉:“怎么,十三弟得了皇阿玛看重,这是连孤也要管教起来了?”
胤祥无奈退下,只在远处看着,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太子孤身一人前往了皇上的大帐,才放下心来,太子不可能亲自上阵去刺杀皇帝,且方才他也注意了,太子身上并无什么兵器,想来是太子要去找皇阿玛说些什么。
胤礽便独身一人前往父亲的大帐,谁知刚一靠近便听见里面传来“太子”、“宗庙”之类的话,胤礽只觉心跳如擂鼓,便也不进去,只借着夜里暗影遮住身形,慢慢靠近想听得仔细一些。
谁知还不等他靠近,他在帐外的影子便被人察觉,只听得一声斥问:“谁在那里?!”
胤礽便赶紧躲到一边,悄声离开了。
康熙已然被惊动了,唤了侍卫进去询问,听说有人窥视御前,不由得大惊,连忙吩咐人查问,同时安排加强防守。
皇帝的人还有谁能挡得住?因此,不到两刻钟消息便递上了康熙的案头。
明黄色衣裳还能有谁?自然是太子了!
康熙更是悲痛恼怒,这个儿子要干什么?!窥伺帝踪,他要谋反不成?!
“不必惊动太子,令人去查十三阿哥方才在做什么?”
当时便对旁边人冷笑道:“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而已。”
说自己身边危机四伏,今天不被害死,明天也逃不过,他也只能戒备谨慎而已。
至此,康熙已然有废储之心。
这话他敢说,旁人谁敢听?满屋子人都慌忙跪下低着头惶恐不已,只恨自己偏偏怎么就听见了这要命的话。
就在这几乎能把人憋死的窒息气氛中,在床边看护的太医赶忙出声:“禀皇上,十八阿哥又烧起来了!”
康熙赶紧转过身看顾儿子,命人熬药扎针。
但是小阿哥还是没挨过去。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十八阿哥病逝在了草原上。
康熙心神震动,满腹的伤心悲愤与后悔,心里想的全是小十八活泼泼地在宫殿里跑跳的样子,若是他没把十八带了来,是不是他还在京城里好好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说皇太子求见。
康熙从昨日起,就经历了一堆让他伤心愤怒的大事,再加上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岁数大了这样折腾着心跳都有些快,头也晕晕的,更兼此时心情激荡,脑子中那根理智的线岌岌可危,看着太子收拾得干净体面若无其事地进来给他请安,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心虚,康熙当时便怒上心头,那根线“啪—”地就断了。
“来人,将太子拿下!”
惊天变数只在顷刻之间。
太子被拘禁后不到一刻钟,皇长子胤禔便奉命带兵来到御帐前受命保护皇父,同时十三阿哥胤祥也被拉出来拘捕关押。
康熙只觉得十三也是太子同党,自己在离京前已然安排他好生防备监看太子,可他却让太子大摇大摆地过来窥视,看来已经是认定胤礽是将来的皇帝,却轻视自己的命令,心中毫无敬爱忠顺君父之心了!
皇帝随即召见诸王以及副都统以上所有大臣,当众宣布皇太子罪状:“不法祖德,不遵祖训,惟肆恶虐众,暴戾淫乱,不堪接替太祖、太宗、世祖所创基业,将其废黜,并加监禁。”
满朝震惊。
皇太子胤礽,元嫡之子,襁褓中立为储君,数十年来他占据了康熙近乎所有的偏爱,仿佛像是一座高入云天不可逾越的山一样,巍然挡在了众皇子的夺嫡路上,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三年前从索额图被查抄判罪,山上似乎才出现了一些裂缝。
但直到今天,这座山终于轰然倒塌,为其他人让开了通天大道。
第164章
消息传回京中,胤禛在府中急得团团转,他与太子交情寻常,但是十三弟是他挂念着的人啊!
只是如今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牵连了胤祥。
废太子后的第四天,也就是九月初八,康熙传令以胤禩署理内务府总管事,这是清朝惯例,每逢皇室内部有重大事情发生,如皇帝、皇太后死亡,便会派皇子或皇帝的兄弟管理内务府事务,以皇室的身份镇住内务府的诸多牛鬼蛇神。
这次皇太子被废,皇八子却被重用,可见皇帝对这个儿子的能力是认可的,一时间,八贝勒府宾客盈门。
随着皇太子胤礽倒台,昔日在耀武扬威的内务府总管,也就是太子乳母的丈夫凌普也被下狱审查,正是胤禩主理此事。
凌普仗着皇太子奶公和内务府总管的身份,多年来贪婪暴戾多有不法之事。
但胤禩却并没有多加审查,反而草草了结了此案。
胤禛这两天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脸上长了一片小痘痘,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跟门客戴铎商议此十三的事。
听到说凌普案子结了,两人都是一愣,凌普诸多骄狂不法之事,连他们这些皇子都有所耳闻,怎可能就这样轻轻抬手放过去?
“四爷,八贝勒这是要邀买人心啊。”戴铎道。
胤禛点点头,如今太子倒了,势力最大的就是直郡王和胤禩,直郡王在收押太子后受命保护皇帝,能让他保驾,说明皇阿玛心里是相信他的,且这些年来他在军中也素有威望,是少有的能在战场上立功出战的皇子。
至于胤禩,他身边的人可不少,且来头都很大,如今更是主理内务府,风头正盛。
这两人关系还不错:胤禩的额娘卫氏当年是惠妃宫里的人,他小时候便是惠妃照管的,后来孝懿皇后进宫,才挪去了承乾宫。
太子这棵大树倒了,依附他的人慌乱中寻求自保,老八这是拿着凌普当招牌呢,连太子的奶公都能容得下,那其他人自然也会被心胸宽大的八贝勒接纳了,这样一来,就会有不少人投到老八麾下。
只是,“他怕是打错了主意。”
皇阿玛刚废了太子,怎会容得下别人借着此事招揽太子旧部?
果然,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皇帝下旨诛杀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等人,颇有赶尽杀绝之态。
“只是不知道十三如何了。”胤禛真是愁得没法子,十三福晋来府上找四福晋问,据福晋说脸色蜡黄,眼底下青黑一片,整个人都惶恐不安,说两句话就要落泪。
九月十六日,康熙抵达京城,将胤礽拘禁于上驷院附近,命大阿哥胤禔和四阿哥胤禛加以监视看管。
同时,十三阿哥胤祥拘禁于养蜂夹道。
“爷,元福闹着要去库里玩,您看这”苏培盛几乎是踮着脚进来禀告,脑袋几乎垂到胸口。
这几天主子心情不好,他干活儿都是提着脑袋,要是一般人他早就打发走了,这节骨眼上,哪怕是后院几位格格派人来,他都敢劝回去,偏偏小谷这小崽子来,他再为难也要进来说。
胤禛摆手:“元福要去就让他去,找个人看着点。”
李盛在装着丝绸布帛的库里来回走,一边给系统录信息赚积分,一边找自己想要的东西——白色丝帛。
他知道十三胤祥是怎么被牵连误会的,但是老四不知道啊!若要营救十三,还是得先通信再说,他打算等晚上的时候跑进去让胤祥给他四哥写下来,大不了就咬破手指血书嘛,总之李盛不想让胤祥像是历史上那样被关押长达一年。
要知道,在这一年中,因为生活条件艰苦,缺医少药冬寒夏暑,且胤祥自己心情苦闷,他可是生了不少病,其中最严重的,就是膝盖上的毛病,先是痒痛难耐,随后渐有肿痕,乃至伤脓,即“鹤膝风”。
这场折磨极大地伤害了胤祥的生命健康,乃至后来雍正即位后更年少的他却死在了四哥前头。
胤祥被拘禁在养蜂夹道。
养蜂夹道是一条胡同,位于后世北平图书馆西侧,胤祥是被关押在这边的一所院子里。
李盛已经跑出去看过了,那边的院子后院墙并不太高,且隔一段路就有太平缸,李盛自信可以越过去。
白色布帛压在了最里面,李盛找了两刻钟才找到,用前爪往外扒拉,后面的小谷见状便请了管事的进来,管事的也不敢得罪元福大爷,痛痛快快给小谷抱了一整匹走。
李盛带着小谷回了胤禛的书房,把布放在桌子上,李盛拍拍胤禛的手,又拍拍旁边他用来裁纸的刀子:来吧,干活儿!
胤禛把人都赶出去,按照元福的指示把布摊开,看着元福伸出前爪的一根指甲轻轻蘸了蘸旁边的墨,在布料上画出一块大概一尺见方的面积来,然后很不客气地伸出爪子让他亲自拿帕子擦干净,而后拍拍刀子又拍拍布料。
胤禛有些懵,但还是给他裁下来了。
李盛又去旁边的多宝阁上扒拉了一个黑色素布的荷包来,拍拍荷包,又拍拍脖子,再拍拍那块布——来吧,塞进去,然后把荷包改装一下给我系在脖子上。
“元福,你要拿这块布做一个荷包吗?”
李盛用爪子呼了胤禛一巴掌,是因为胤禛太规矩了还是因为清朝皇权威压太大了?怎么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啊?
他跳上旁边临窗的炕上,把桌上十三在中秋节送来的摆件狠狠拍了两下——这下应该明白了吧?
胤禛被脑子里的猜想吓了一跳,登时脸都白了,赶紧用手把元福的狗头按住:“元福,绝对不行,你连上墙都下不来,太危险了,不少兄弟都知道你是我的爱宠,到时候没能把十三救出来,咱们府上也拉进坑里了。”
李盛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显灵的就是救了弘晖一次,再就是提前预知怀孕,都算不上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因此胤禛对于自家狗子的实力还不太了解,他觉得十三那边都是侍卫严阵以待,这傻狗就这么上去,不是擎等着被扎成刺猬吗?
胤禛生怕元福听不懂,还用手把元福的耳朵毛毛扒拉开在它耳朵边说了一遍,很严肃地盯着狗子看。
李盛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冲着他叫了两声——不用担心,小爷有挂!就算事不能成,大不了高利贷积分让系统把本狗狗弄出来就行了!
看着这不服输的小眼神,胤禛叹了口气。
——然后就把元福锁在书房了。
李盛甩了甩尾巴:哼,你给我等着!
到了晚上,他把白色丝帛塞进黑荷包,然后费劲巴拉地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把两边的细带子抽紧打了个结,套在了自己的前腿上,等夜里三更,都睡熟了的时候,他从里面用两只前爪捧着小刀,从窗户缝里推下外面的木质插销,从窗台上轻巧地跳了下去。
元福本来就是黑色肩背,夜里漆黑一片,更帮助了隐匿身形,因此,他顺顺当当地进了养蜂夹道,在系统的帮助下,等侍卫们巡逻过去,便趁机借着太平缸的高度爬上墙跳了下来,正落在下面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