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刘协沉默了片刻,倏尔灵光一闪,用更为用力的方式握着卢植的手,低声而又兴奋地问道:“郿坞!”
卢植一惊:“什么?”
“卢公你说,董卓的郿坞,算不算是个庇护之所?”
第120章
郿坞,是董卓亲自打造的避世之所。
关中这片已算不上繁华的地方,能聚集起来的资源相当有限,除了充当门面草草修缮的皇宫,除了加固的城墙,就数这郿坞中投入的物资最多。若说什么地方,能够庇护住那些被迫迁徙至关中的典籍,庇护住一些绝不能死于战祸的重臣,毫无疑问,就是郿坞。
若是他们无法逃奔太远的话,郿坞也就更加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但因为这是董卓的安乐窝,卢植还真没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选择。
反而是年轻的刘协,在这灵机一动中,给出了这样一个令人意外,又极为合适的答案。
“陛下……”
“卢公,若是我们想办法夺取郿坞,作为托庇之所,有多大的希望?”刘协目光殷切地追问。
他毕竟不通战事,只能凭借着直觉做出应答。却不知此刻,当卢植在望着这个聪慧的少年时,心中是怎样的五味杂陈。
刘协的聪明成熟,并不只表现在这个机智的应答当中,若是他能早一些长大,也早一些被先帝立为储君,或许汉室并不会弄到今日这样的难堪处境。他再长大一些,就会和汉室前代曾出过的明君一般力挽狂澜。
但又或许,这样一个心思纯粹的孩子,本就不应当背负起家国重任,去做一个平常人,结束这段噩梦一般的经历,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
若他卢植只因刘协的这句话,就要让刘协和洛阳天子相争,让百姓受苦,他又和董卓有什么分别呢?不,不该这样的。
卢植心念急转,开口答道:“……有,有这个希望。或许我们可以求助一个人与我们联手,一旦董卓被前线战局牵制,便联手夺取郿坞!”
“谁?”
“皇甫义真!”
刘协面露苦色:“可他不是……”
“他被董卓夺走了兵马,强行令其告老,但并不代表,他连剿灭乱臣贼子的心气都没了,也并不代表他在士卒之中再无将领的威严!”
卢植一想到皇甫嵩如此愚蠢地响应了董卓借刘协之手发出的诏令,就着实有些生气。皇甫嵩他手握大军,明明可以在外伺机而动,却送上门来成了猎物,还是靠着儿子的求情,才保住了性命,真是令人不觉扼腕叹息。
可他又必须承认,皇甫嵩此人对大汉的忠心以及在军中的威望,不容质疑。
若要夺郿坞,必须有兵有将,还必须小心行事。
其他的人,卢植都信不过,唯有皇甫嵩……
他虽不知变通了一些,但一旦刘协有令,他必会竭力办成,是一位真正的栋梁之臣。
刘协对上卢植那双态度笃定的眼睛,哪怕心中还有不少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好,那就想办法联络皇甫将军。”
可是,选定了郿坞,选定了联络皇甫嵩,也并不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卢植知道皇甫嵩仍有调集军队的本事,知道皇甫嵩忠心陛下,难道董卓会不知道吗?不仅如此,当洛阳朝廷汹汹来袭,到了对董卓来说生死攸关的这个当口,他难道会放任刘协、卢植等人向外联络吗?尤其是让人联络皇甫嵩吗?
战事未起,刘协和卢植就已不再享有人身自由了。
而这反抗的筹划,若是经过了太多人的手,也极有可能功亏一篑,暴露在董卓的面前。
由谁前去送信,又由谁来避开董卓和李儒的困锁,成为了摆在刘协面前的大问题。
刘协皱着眉头,考虑着这件关乎汉家命脉的大事,竟是走神得连墨笔掉到了衣服上,晕开了一片墨迹,都未曾察觉到。
还是有一道身影,忽然跪倒在了刘协的面前,因那膝下发出的响动,才让刘协猛地一惊,抬起了头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这一抬头,就对上了面前宫女的脸。
那只是个负责整理朝冠的宫婢,却因朝廷迁徙至关中后,宫中各处都缺人,被调到了刘协的身边,负责打理他的衣衫。
刘协连忙道:“你不必惊慌,这衣服脏了就脏了,晚些拿去洗了就是,我又不会因此怪罪于你,你怕什么呢?”
那宫女却仍定定地跪在那里,并未因刘协的这句宽宥而展颜:“不!我不是怕陛下怪罪,才这样的,而是见陛下近日愈发愁眉深锁,知道必有国家大事令您烦忧,却恨——恨自己虽有报国解忧之心,仍不知要如何才能帮得上陛下。”
刘协闻言一怔。也这才瞧见,这平日里低首垂眉的宫婢,此刻抬起了眼睛,眉目间自有一派凛然正气,在说到“报国解忧之心”时,她的眼中已隐约可见几点泪光。
“妾食汉家之禄,自入宫中,便多得董太后与陛下照顾,若能为汉室尽一份心力,虽死无憾!”
刘协的手中还抓着那只刚刚重新捡起的墨笔,本该将它重新放回到桌案上,却难以避免地在此刻,因这宫女的一番慷慨陈词,定在了原地。
他年少蒙此大难,幼年时更是常常遭到何皇后的威胁,远比寻常人更能分辨出他人态度的好坏,又怎会不知,眼前这宫女的话是真是假。
那冒险开口的宫女其实也知道,自己今日说出的话,已有逾越之嫌,正想向陛下请罪,请他全当没听到自己的冒犯话,却忽然听到,刘协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说道:“卢公教我时说过一句话,说这天下间,多有仗义忠诚之人,就在微末草莽之间,所以有那黑山军扶持阿兄重返洛阳,再得帝位,如今,你又印证了这句话。”
刘协如梦初醒,匆匆起身,将那宫女搀扶了起来:“朕……我有一件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想要托付于你,你可愿冒险一做?”
在将这话说出口的刹那,刘协也突然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一个破局之法!
董卓会防着与他一起就学于卢植门下的刘琦,却未必会防着一个汉宫宫女!一个平日里低着头,捧着衣物,匆匆而行的宫女。
这古来忠义者,又何必分个高低贵贱,有无盛名在外……
……
就像此刻,一名江淮地界上的豪侠义士,就正在途经荆州,意欲赶赴洛阳的路上。
他在家乡广施钱财,周济穷困,赢得乡党的交口称赞,但对于这偌大一个汉室天下来说,也不过是一方寻常的士族富户,颇有些游侠一般的粗豪脾性罢了。
又因他年纪还轻,更不易出现在士人的交谈之中。
可对于收到他来信,提前在荆州等人的周瑜来说,他的到来,却宛然是个好消息。
孙策刚自外面策马归来,就见周瑜挽着个体貌魁梧、约莫双十年纪的年轻人,邀请对方入营一会。
他也赶忙跳下马,迎了上去:“这位是?”
周瑜笑道:“伯符应当没见过他,早年间我与父亲游历江淮,途经徐州,认得了这位徐州义士。可惜彼时来去匆匆,未及深交,便已就此别过。想不到三年后又有机会再遇。他姓鲁,单名一个肃字,唤他鲁子敬便是。”
孙策与鲁肃相互行了个会面之礼。
周瑜道:“说来,伯符也是回来得巧,我尚未来得及细问子敬,此番向洛阳去所为何事,正好一并听了。”
孙策打量了一番鲁肃这一看便习过武的体格,已是目光一亮,此刻听到这句话,忙道:“为何要去洛阳,不如留在我军中如何?数日前,我等已接到了陛下的旨意,秋收之后便先暂时停下对宗贼的讨伐,先分出一路精兵,夺取武关,攻入关中,那就正是缺人的时候!子敬如此样貌,又能得公瑾推崇,必非凡品,何不与我等一并,夺下这攻破关中的首功?”
鲁肃因这异常热情的招呼呆了一下,却还是拒绝道:“我此刻仍有一桩要事待办,若不然,还真想答应孙将军的邀约。”
他转头向周瑜:“公瑾,今日我来时的车队,你已看到了。若只是带些上洛阳去的行李辎重,必然用不到这样的排场。那是送粮的队伍。不瞒二位,我家中虽算不得豪富,但也总算颇有家财,也自黄巾乱后,常屯满粮仓,以备不时之需。一个大仓,装着三千石的米,另一个大仓……还是三千石米。”
孙策一向情绪直白,真没忍住,在鲁肃这句话前笑了出来。
又听鲁肃继续说道:“此番上京,我又变卖了些家产,再凑出了九千石粮食,合计一万五千石送向洛阳,沿途水路消耗不多,只恐途经荆州时为人劫掠,于是向公瑾去信,求个庇护。听闻朝廷已先后收复诸州,仅剩关中未定,我鲁肃虽身居徐州,路遥力薄,也想尽一份心力,也算,报陛下之恩了。”
孙策奇道:“这报恩从何说起啊?”
鲁肃答道:“此前黄巾大批囤于青冀之间,不仅这二州百姓为之胆战心惊,我们徐州人也常觉有刀悬在头顶!万一这青州黄巾在包围北海后攻陷城池、杀死郡守,自此气焰嚣张,挥兵南下,徐州要如何抵挡?我州中一马平川,毫无山川地利可用,恐要被其劫掠一空。陛下令公孙将军征讨黄巾,又令黑山军将领从中说和,诱导归顺,何止是在救青州的百姓,也是在救我徐州啊。这一万五千石军粮,算我鲁肃为国捐赠,当速送至洛阳。”
“好!说得好!”孙策闻言大喜,再看鲁肃,本就不错的第一印象上,已又添了一份好感。
他是领兵打仗的人,深知何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也完全能明白,陛下不即刻打入关中,正是顾虑洛阳的粮草不丰,而长安洛阳间又有八百里之遥,光是士卒以寻常速度行军,就要走上十多天。那么一旦粮草短缺,又陷入了攻伐长安的持久战,就反而要叫那董卓反过来占据了上风。
别看一万五千石军粮,只够万人吃用不到两月,或许也无法起到决定战局的作用,但这对于洛阳来说,与雪中送炭有什么区别?
“子敬忠义慷慨,世所罕见!你说什么求个庇护,简直是客气了。你那些押运粮草的船只自襄阳登岸后,我必派人随行护送,以保它们送抵陛下面前。”
鲁肃拱手谢道:“那就有劳孙将军了。”
“还叫孙将军做什么,叫我伯符就好。”
孙策这自来熟的样子让鲁肃又是一笑,在与二人入营帐继续攀谈的时候,顺口说起了另外一个好消息:“不知二位知不知道,我徐州境内,东海郡内有一豪商巨富麋氏,家中养有僮仆食客上千人,资产钜亿。”
“听倒是听过……”周瑜接道,“只是不知子敬为何忽然提起他们?”
见鲁肃神情轻快,周瑜顿时会意,面露喜色:“莫非——”
鲁肃点了点头,证明了周瑜的判断:“在我收拾府库存粮,往洛阳来的时候,麋家郎君麋竺麋子仲也正召集门客、装粮入车,预备从徐州起行,你们说,他是要往何处去呢?总不会是觉得,有陛下坐镇,天下仍有大乱将要波及徐州,于是带着门客与食货,准备遁逃出海吧?”
这听来都没多少可信度的猜测,让在场众人相视而笑,也在心中有了答案。
那东海巨富,没和鲁肃走同一条路,却显然与鲁肃做出了相似的选择。
而对于商人来说,为陛下平定关中,送上一份助力,也自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此想法的,何止麋竺而已。
这徐州大户自水路转陆路,于孟津渡口稍歇时,一边接过了随行仆从递来的水囊,一边向着同样停在此地的另一路人马望去,目光中若有所思。
对方的车队虽然稍不如他们的多,但看渡河后重新装载上车,马车向前行驶出一段时,在地面轧出的深深车辙,就知道装的东西不少。
一行乌压压的马车与随行的车夫组成了这支,一看就知财大气粗的队伍。
若是麋竺没有猜错的话,对方和自己,很有可能是同样的来意。
“郎君!”一名身着短打的侍从匆匆走来,向他说道:“打听到了。他们也正好没有瞒着人的意思,有什么说什么,还顺便向您问好。”
麋竺放下了水囊,问道:“什么来头?”
“中山无极县的甄氏,河北大户!”
“原来是他们。”麋竺顿时恍然。
算起来,东海麋氏与中山甄氏,都算得上是家财万贯的大户,只是麋氏到底不比甄氏,还有先朝为三公的履历在,也就没他们于官场上更周转得开。不过近年间,中山甄氏少有为官作宰的人才,家产也大有缩水,倒是和麋氏难分伯仲。
又因连年战祸,为防商路断绝,物资被劫,于是麋氏不出徐州,甄氏不出冀州。
麋竺暗忖,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此前还听过一些风闻,说甄氏不仅收敛了各方的生意,还颇有些守财奴的样子,但以这家的底蕴,也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以待时机复起。想不到,现在竟是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他们是去给洛阳送粮草的?”
“是!”
这不送则已,一送,就是大手笔的十万石!
不过,他们虽未隐瞒身份,也仿佛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是如何得到了各方的支援,有些话也没说出口。
此刻随同那一车车粮草赶赴洛阳的甄尧,就一边强撑着笑脸,一边在心中大骂了一声刘表。
强盗!好一个强盗!
让他们甄氏出资,相助陛下讨伐长安,这事就算刘表不来登门提醒,他们也会做的,毕竟,谁为天下正统,也有这个问鼎中原的能力,已越发清楚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不趁着现在做点什么,难道还要等到关中平定、诸事稳妥之后吗?这刷一份贡献的事情,他们一番权衡之下,必然要做。
反正能靠钱拉近关系的事,那都不叫事。
结果刘表可倒好,见他们甄氏眼都不眨一下地拿出了十万石粮食,当即提议,由甄氏再拿出三万石粮食,协助冀州平稳抵达今年的秋收,为引入冀州的黄巾余党提供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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