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哎……”
他起身道:“我养兵七百,甲胄齐备,怎可轻易远途跋涉。这酒,也就更不能喝。”
他随即掉头出门,袁绍刚要拦人,就被一旁的高干拦了下来:“算了吧舅舅,他那犟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决定的事情,寻常人要想改变,简直难如登天。不过您大可放心,他的嘴出了名的严,不会向其他人告密的。”
这起身离开的男人也姓高,但高顺此人算不得陈留高氏的嫡系,只是家产颇丰,养兵数目不亚于高干。可惜,此人不仅不像士族子弟一般长于言辞,还滴酒不沾,清白威严,着实难以轻易说动。
就如今日,谈论的是这样大的事情,他竟能忍得住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此刻告辞而去,也根本不曾回头,看向袁绍遗憾的脸色。
袁绍压下了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杀机,哀叹一声:“罢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有你二人相助,也足够了。”
至于高顺……就让他留在陈留吧。
袁绍又一次举起了酒杯:“我等今日会盟,明日启程上路。”
高干高柔随即做出了回应。“理当如此!”
……
而另一边,这高大而沉默的男人也真如高干所言,一路无言,并未节外生枝地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可若是有人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觉,月光照射之下,他的眉头已缓缓地皱了起来,眼中隐现寒芒。
但还没等他回头发难,那个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人已是忽然一个急冲,自一旁冲了出来,抢在了他的面前。
高顺的手停在了将欲拔刀之时,却不减戒备地望着眼前这个突然杀出的少年,“你是……”
少年模样狼狈,似是在草堆里打个不知几个滚,衣袖还被扯破了,但仍能看出,他身着的衣服绝不寻常,不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可着。
更别说此刻,他焦急地抓住了高顺,将人拉拽到了一边,也在一句话里道破了他的身份:“袁绍都和你们说了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他简直是疯了!我哪里是什么皇帝,却被他掳到此处!”
刘辩怎么都没想到,他本已应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却还能被袁绍横空杀出,遭逢这样的大难。
若是在见到刘秉之前,他听到袁绍的那番真假定论,或许还会感激涕零,终于有人不像董卓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指认为假了,但现在,他已认定了先帝另有安排,他做荥阳王甚好,袁绍此举,就简直是在要他的命!
也只能认为,袁绍他简直是疯了!
幸好他因为早前的经历,在鞋袜之中藏匿了一把小刀,解开了绳索逃了出来,也凭借着偷听送酒上菜之人的对话,摸清了此地的情况。
直到此刻,他终于站在了这人的面前,发出了振振有词的声音:“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你们明不明白!天下百姓需要的,就是那位圣明君主的指引,岂容他袁绍置喙!”
“他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刘辩的另一只手在袖中死死地攥紧,双眼则紧紧盯着高顺的神情,不敢错认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他很清楚,在这把守严密的高氏府邸中,他其实没有破门而出的机会。唯独能做的,就是找到一个突破口,打破袁绍的计划!
眼前的这人,身上带着酒宴的酒气,却目光清正,不似有过饮酒。
那么,这样的人,应当有自己的坚持,不会轻易被袁绍诓骗。
当然了,或许……或许也有一种可能,正是这样的人,最能做一位坚持立场的“忠臣”,为袁绍效力,但他既然提前一步离席,万一,就是不为袁绍所动的表现呢!
这也是刘辩唯一能看到的出路。
他绝不愿意回到此前那胆战心惊的处境当中,更不敢赌,袁绍此刻将他劫走,到底会将他推入怎样的深渊当中。
那还不如,碰个运气!
他的声音难得强硬了起来,厉声道:“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但你若还当自己是大汉的子民,那么,我以荥阳王的身份命令你,即刻捉拿袁绍!”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重的语气说道:“即刻——捉拿反贼袁绍!”
反贼二字,掷地有声。
第98章
刘辩从没有哪个时候,如同此刻这般硬气过。
当那句“反贼”出口的时候,一把心火也点燃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或许,从先帝对着他露出厌恶的眼神,属意于将皇位传给刘协的时候,从太后和大将军把持朝政,只当他是皇位上傀儡的时候,从董卓入京,毫不犹豫地说出废立天子决定的时候,这把火就已经烧灼在了他的心口。
却直到此时,在他的身份从皇帝变成荥阳王,在他名为失权实则心安的处境里,才一窜而起,烧得炽烈!
袁绍怎么不是反贼!
陛下这个皇帝当得好好的,不止是让他觉得心安,也让洛阳,让河东河内的百姓感到心安,袁绍现在又来强逼他承认什么真假,是什么意思?
他是懦弱,不是傻。
若是袁绍敢堂堂正正地承认,他这一出劫掠另投,完全就是因为他不满于自己的待遇,觉得凭借着四世三公的家世,就应当出将入相,或许刘辩还要高看他一眼。
可他口中说着什么不容血脉混淆,身份有异,于是冒犯陛下,将他带出,让人听来只觉无比可笑。
他为何就不愿意相信,陛下确是仁善之人,也真是大汉命定之主呢?
为何不愿相信,先帝真的另有安排,为大汉留了一条出路呢?
“你说……你是荥阳王?”高顺的目光微不可见地扫过了刘辩的另外一只手,并未错认,那里应该握着一把短刀,让他眼中的激烈神色,并未因困窘的外表,看来像是一盏飘摇将熄的烛火,而是愈发坚定了起来。
刘辩也异常坦荡地又回答了一个“是”字。
高顺耳朵一动,隐约能听到,远处响起了些许嘈杂之声,像是察觉到了此地的动静,正在向这边靠近。
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应当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但奇怪的是,起初还能从他脸上看到的慌乱,反而在这一刻彻底隐没了下去,变成了眉眼间的孤注一掷。
“走!”高顺一把将人拖向了一边,躲藏在阴影之中快速地穿过门廊,抵达了一处院落,躲过了外面一队跑过的巡查之人。
方才宴席之上袁绍所说的种种,与刘辩口中说出的话,彼此矛盾地出现在了高顺的面前,难免让他有短暂的一瞬,陷入了困惑迷茫当中。
但袁绍的诉求并不难懂,刘辩这位当事人的态度也清晰明了,让他在“刘辩撒谎”和“袁绍一心图谋”里,很快得出了结论。
更让他下定决心的是眼前的事实。荥阳王已被逼到了向他一个陌生人求救,赌他良心的地步,又怎会在此时说谎!
这个结论,不难得出。
隔墙之间的动静已越来越大,让刘辩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袁绍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逃走……”
“我去调兵!”
刘辩的忧虑,和高顺的答复几乎在同时说出了口。
明明刘辩此前并不曾见过高顺,但奇怪的是,这个句句精简,言语不多的男人好像天然有种军中资深将领的可靠。
刘辩急追上高顺迈开的脚步,问出的也不是他这句应诺的真假,而是——
“你手下有多少人?”
“七百。”高顺言简意赅地答道,又补充了两个字,“够了。”
刘辩甚至不知该不该说,正因刘秉就应该做这个皇帝,所以当他刘辩自救以图对抗袁绍阴谋的时候,运气格外地好。他出生以来的十多年里,就没有哪一日的运气那么好过!
他这简单判断,随手一抓,不仅没有看错了人,还直接抓到了一个真有能力对付袁绍的人。
高顺的身份,让他能在刘辩走丢的消息传遍全营之前,就把刘辩抢先一步带了出去,又即刻赶向了他屯驻私兵的地方。
刘辩看到那七百人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直接惊声出口,而是尽量维系住了声音里的平静:“全是甲兵?”
“是。”高顺点了点头。
六年前的黄巾之乱,天下各州动乱。兖州临近的豫州,正是黄巾与大汉兵马交战的其中一处重要战场,于是当皇甫嵩领兵,在长社放出了一把大火,战胜了黄巾渠帅波才后,流窜的残兵被官兵在后方驱赶,向北逃奔过兖州的土地,让此地又经历了一次大难。
当时他就下定了决心,必须要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兵马,以对抗这样的动乱。这支兵马的人数可以不用太多,却一定要能够以一当十,在必要的时候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可当这支队伍被组建起来,到今日成型的时候,高顺都从来没想过,这支队伍会用在这个时候。用来捉拿叛国逆贼!
高顺抬起了手。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着陈留郡的这片土地。刘辩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因这些甲胄齐备的士卒和他们的将领一样,显得异常沉默安静,却被稀薄的月光,照亮了他们身上的铠甲,和他们握住兵器的手。这支军队的令行禁止,已经到了让人为之震撼的地步。
刘辩也看到,当高顺的手向前一动的时候,甲胄动了起来,像是一条铁水汇聚而成的河流,冲向了袁绍此刻寻觅庇护的庄园堡垒。
很快,在陈留高氏的门墙一带,便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爆发在沉寂的夜色里,便是一声声骇人的警报!
“怎么回事!”袁绍本就因亲卫来报刘辩逃脱,惊出了一身冷汗,从那短暂的酒醉中惊醒了过来。
春日的夜风一吹,便是透心的凉意。
却不料这刘辩的逃走,还能引发这样大的动静。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前襟,确认那几份证据仍旧被他妥善地放在胸口,这才快步走向了高干,又问了一次那个问题。
却见高干的脸色,已不能用惨淡来形容,也在袁绍靠近的瞬间,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舅舅,你真的把话都说清楚了吗?没有遗漏的?”
袁绍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干咬着牙,竟不知话该从何处说起。迫近而来的危机,也让他来不及多问,只能先说出了这可怕的结果:“高顺带着陷阵营打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啊?袁绍未必知道陷阵营的厉害,他有私兵在手,还身在兖州,怎会不知!
别说高氏的庄园中只有两千精锐,就算是再翻个倍,也不是高顺的对手!而现在,他突然就打来了。
“先不管其他了。”高干不敢犹豫,做出了决定,“我将您送出去。”
他不知道高顺忽然动手,到底是如何想的,但他知道,袁绍此刻的身份,对于洛阳朝廷来说,就是一个劫走了重要人物,还辞官离去的叛逆,若是被高顺直接堵截在此地拿下,陈留高氏一个也跑不了。
若是能把袁绍送出去,让他逃走,没有了罪证,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也就是在高干的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二人都惊恐地听到,在远处传来了一声院门倒下的巨大动静,紧接着,起码有百余脚步齐整的甲兵,正在朝着此地快步行来。
从袁绍的人四处搜捕刘辩,到那“陷阵营”转头来抓捕袁绍,转折就发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
袁绍的呼吸里还带着几分酒气,让他在周遭的火把、风灯与月光的包围里,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身在梦中。
可眼前发生的种种,都在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他的坐骑也已被高干让人牵到了他的面前。
袁绍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他把心一沉,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配剑,深知今夜难以事了,哪怕明知此刻,比起他说出那句“我剑未尝不利”的时候还要处境艰难,也只能破釜沉舟地发出了一道号令:“杀出去!”
“走!”
高干和他的亲卫,随着袁绍的坐骑选定了一个方向冲出,也紧跟了上去。
庄园之中的私兵随着指令,向这突围的方向涌来,只为从前方提前一步,撕扯出一个出口。
可高顺所统领的七百甲兵虽是步卒,行动却一点也不慢,已是自各方动向中捕捉到了袁绍等人的撤离。
高顺人还未到,他的部将就已像是一道无声的铁壁,阻拦在了袁绍的前方。
此时此刻,袁绍来不及去痛恨,自己为何没能在高顺离开的时候,用更为果断的手段将他了结,只能随同身边的亲卫,一并冲向了前方的敌军。
也就是在这短兵相接之时,袁绍终于意识到,为何高干会对高顺的起兵进攻,有着这样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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