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那绝不是刘辩!
不是汉室除了刘协之外的另外一个继承人!
可此时此刻,传入他耳中的,是袁绍袁术的兄弟阋墙。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士族与贼匪同堂,官员与俘虏并在的简陋朝廷。
它在正经中透着说不出的荒诞,在复兴的振奋景象中又带着一种让他说不明白的诡异。
因袁术的高声检举,此刻无人留意到刘表的举动,甚至让他得以将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和对“陛下”的敬仰,全部映入眼中。让这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野蛮朝廷,像是一根尖刺,扎在了刘表的胸膛上。
他的表情,终于慢慢定格成了一种僵硬的苍白,让他忘记了在方才洗漱时,他心中还想着,他前来此地,是为了看一位君主是如何评价于他的,为了看自己还有没有一条能够走通的新路。
……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场荒唐的大戏之中,一个陌生人扮演皇帝的大戏之中。
而这场荒诞剧目里,可能只有一个……不,只有他和袁绍两个清醒的人!
第74章
将近五十年的人生对刘表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刻他虽然仍是阶下之囚,但还保持着一份冷静。
经历了党锢之祸,经历了荆州之败,他也还没到崩溃的时候。
这份冷静,让他能在此刻的朝堂上,看出袁绍袁术兄弟相斗的同时,这两人对于上首天子的态度是不同的。
对袁术来说,这是能够为他主持公道,打压庶子的君主,让他可以毫不犹豫喊出一声陛下的人,但对袁绍……
他短暂漂移向上方的眼神里,总有几分恍惚,让刘表一度觉得,自己像是通过袁绍的眼睛在照镜子。
这便是为何刘表觉得,只有他和袁绍像是清醒的人!
可是,周遭太过真实的声音与场面,又让他的这份冷静变得动荡不定。
他凭什么说,是只有他们两人清醒,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糊涂呢?
一个人要取代天子的身份何其不易!
更何况,是如今日这位陌生的皇帝一般,已让此地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就是皇帝,正要商议如何处置朝上的臣子!
那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占据身份而已,而是——
是曾与刘表在荆州有一面之缘的汉室宗亲刘备确信他就是皇帝。
是跻身朝堂的王佐之才荀彧确信他就是皇帝。
是出身凉州并州的边地将领确信他是皇帝。
甚至就连远在关中的逆贼董卓,他也确信,这个攻入洛阳的,就是汉室的另一位皇帝!
因为他混淆的,也只是皇帝在联军中的权力,而不是皇帝的身份。
刘表的牙关微不可见地一颤,因这越品越是毛骨悚然的场面而战栗。
他无比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分不清楚谁是谁。
偏偏就在此刻,就连袁绍……
当他开口的刹那,刘表听见的,也不是他对天子身份的质疑,而是袁绍的一句开脱:“陛下容禀,臣因……因家中惊变,叔父与长兄罹难,重新回到汝南时,仍心痛不已,六神无主,又怎能将家中田产字画一一记着清楚,这倾尽家财以报社稷之心,并未有变呐!”
“你胡说!”袁术毫不给他面子地嚷嚷了出来,“你袁绍是何等精明的人,在场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知道!说你是因为心慌意乱,记错了事情,还不如信我能将叔父从九泉之下唤醒过来!”
“袁术!”袁绍怒目圆睁,厉声向着袁术喝道,“我知你向来看不惯我早年成名,能得长辈提拔,被过继为大伯嗣子,但也不是你趁着长辈亡故,便要对我横加污蔑,打落谷底的理由!”
他算是看明白了,袁术这人脑子里就没有一根承担家业的弦,只以为弄死了他之后,四世三公的名望就全在他身上了。那行,他也懒得装什么兄弟同心了。
不错,正如刘表所见的那样,袁绍对刘秉的身份仍有不小的怀疑,但现在去说,只像是他在无法反驳袁术指控后的狡辩,还不如先把袁术解决了,再来小心图谋。
可还没等他再度开口,便已听到一声冷喝:“喧闹朝堂,成何体统!都给我住嘴!”
袁绍袁术几乎是默契地伏地谢罪,停下了声音。
曹操在旁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说,这两人竟是在此刻,还有了些兄弟的样子。
偏偏是在天子震怒之时。
帝王旈冕之上的白玉珠串挡得住刘秉的面容,却挡不住天子面对此景勃然而生的怒火。
“南北宫被焚,朝堂新立,就是你们可以在此间胡乱指控的理由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集市争执,一方缺斤少两,一方仗义执言呢!”
袁绍面颊动了动,又在心中怒骂了一声袁术,“回禀陛下,臣……”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将此事全推到你边上那蠢货的身上!”
袁术蓦地抬头:“陛下,臣并非蠢……”
“蠢不蠢,是你说了算的吗?”刘秉一拍桌案,自上首离席而起。
刘表无法形容,在这一刻,在那张被白玉珠帘“分割”的面容上,帝王威仪是否也如今日的场面,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荒诞。他只知道,在这一刻,气势的此消彼长里,刘秉便是此间唯一的上位者。
“刘景升!”
刘表猛地回神,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在袁绍袁术的兄弟相斗中,被“陛下”点了名字。但仍是即刻响应着皇帝的征召出了列。
“你年岁大,比他们多明白些道理,由你来告诉他们!”
刘表:“……”
不是,这上来就说他年纪大是什么意思?说他这个年纪的人还被董卓所骗,还是就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可不等刘表分出个缘由来,刘秉的声音已至耳边:“昔年党锢之祸被牵连的名士陈蕃,曾有一句话,说是大丈夫处世,当扫天下,安事一屋,他那拜访他的朋友是如何说的?”
刘表本能地答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好,好一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听明白了吗?”
这临时的朝堂不大,更让刘秉此刻含怒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了跪地二人的耳中。
袁术一个哆嗦,终于没再死盯着袁绍,而是闷声答道:“听明白了,我等……不该和兄长折腾得家宅不宁,还闹到陛下的面前。”
“你就只反思到这个? ”
刘秉真是又觉庆幸,在他面前,有如此荒唐可笑的士族高门子弟,让他能拿对方作一把好刀,一边又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人,竟然能在朝中担任秩比二千石的高官,仿佛是从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富贵荣华。
“少说得好像你汝南袁氏的东西是进了朕的私库,你袁术还在替朕讨要!那些响应招贤令而来的人都知道,要令洛阳焦土之上不似你等有名有姓的百姓安居,需要多少财力的投入!袁氏舍财,是为取义,不是取皇帝的宽宥!你若连这个问题都没想明白,你口中喊什么臣字,趁早滚回汝南去。”
“刘景升。”
刘表麻木地再度抬头,简直不知刘秉到底要做什么,竟然在训斥袁绍袁术的时候,又一次提到了他的名字。
但这一次,不是简单的一个问题抛到他的面前,而是那封由他给出的答卷,被刘秉从上方丢了下来。
竹简被捆绑得很紧很牢固,没在这一摔之中散开,而是划过了大半个屋子,停在了刘表的面前。
“念给他们听,你向朕谏言,要如何治理荆州!”
曹昂一惊,顿时扭头向着刘表看去,见到了他脸上同样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惊愕。
陛下的说法不对。
哪里是刘表向陛下谏言治理荆州之道呢?分明是陛下,向刘表出了一道考题,让他阐述应当如何治理荆州。
但曹昂的脸上又很快闪过了几分了然。他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刘表给出的答案让陛下大为满意,陛下心存惜才之意,不希望刘表真因谋逆被论罪,便想出了这一条开脱的理由,将刘表的作答,说成了是谏言。
这样一来,朝堂公卿都会知道,刘表在从荆州上洛阳的一路,已在心中反思,有了悔过之心,现在正要用自己的才学,为陛下效力。
反正荆州之战,刘表慢了陛下一步,归根到底也没造成多大的麻烦,反而是他因他宣告董卓染指荆州,让陛下这边有了正式发兵征讨的理由,那他和洛阳朝廷之间的矛盾,也没那么深嘛。
曹昂一边想着,一边也果然看到,刘表俯身低头,抓起那枚竹简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有着片刻的颤抖,像是无法控制自己在惊闻这一句话时的动容,感动于陛下的铺路造势。
然而刘表却觉得,自己简直像是“陛下”捧起到台面上的一把刀,一把用来斩断袁绍疑惑的刀。
只因此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唯独能做的也就只有一件事而已,那就是顶着各方人士的打量,袁绍的恍惚目光,徐徐念出了他在这份竹简上写出的一字一句。
可又或许,袁绍的恍惚,只是因为他们兄弟的闹事,竟让本应罪名更重的刘表,找到了脱罪的机会,被别人踩着脑袋往上爬了,而不是因为什么“陛下不是陛下”这样的可怕故事!
刘表分不出来,只能定了定心神,诵读出声音:
“臣以为,荆州民风剽悍,宗贼成群,却又有南阳襄阳之地士人云集,出口成章,当……招诱有方,威怀兼洽……”
“州中治学,诸事具备……蔡瑁党附于我,于陛下而言实为叛逆,然其妹所嫁夫婿黄承彦高爽开列,为沔阳名士之冠……”
“……上通蜀中,下接吴会,故而欲治荆州,不可只治荆州一地也,当上下筹谋……”
“……荆州必能因此而兴盛,为洛阳之助力。”
刘表的声音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将竹简重新卷起,托举过了头顶,向天子敬送。
袁绍也低垂着脑袋转了回来,等待着陛下的宣判。
却忽然听到,刘秉叹了口气:“你们应该听出来我为何不满了。”
是,就连袁术也觉得自己大概听明白了。刘表被俘,按说他现在最该做的,是解释清楚他和董卓的关系,但他没有,而是向陛下呈递了治理荆州的方略,希望他就算被清算,他的建议也能让荆州受益。
那换过来,袁绍和袁术呢?
洛阳会有今日,他们“功不可没”,光靠着什么捐赠家资,有什么用,最要紧的是他们接下来能做什么。结果,后者根本不见踪影,就连前者,都能让这兄弟两人好悬没当着皇帝的面打起来!
这算什么名门之后!
“刘景升治荆州,知道一句威怀兼洽,难道朕就不知道了吗?”刘秉伸手指了指下方的两人,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上一次,你们一个从虎牢关,一个从太谷关,都比朕晚一步抵达洛阳,该给你们的教训我已经给了,现在朝堂秩序重建已见雏形,你等自汝南折返,但凡带回的不只是家资,还有反省之后的济世救民之道,朕都能对过去网开一面,但你们都在干什么!”
张燕撇了撇嘴。这两人当着陛下的面,在为一根菜帮子打架呢。
果然是两个蠢货!
“既然你们交出了这样的一份答卷,也别怪朕苛待你二人了。”
刘秉转向了刘表,语气稍稍柔和下了几分,“你到底是要为我阿弟夺回荆州,与董卓叫板也好,还是真信了董卓的救国保汉之言,朕不想多计较了。不过,你已为我军俘虏,我不会将你放回长安,也不会再让你去荆州。玄德才是我属意的荆州牧人选,不会因为你的这份谏言有所改变。”
“理当如此。”刘表答道。
可在将话出口的瞬间,他又恨不得直接捂住自己的嘴,让他能将先前的那句话给吞咽回去。
不对!他这么一说,竟像是已经选择了放弃刘协,改投洛阳,承认了面前的这位就是真正的皇帝。但实际上,他却连对方的身份都还没确定呢!
刘秉并未错过刘表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可他既然要用这样的方式分化袁绍和刘表,让他们暂时无法相互印证,也正好向世人继续证明他的身份,他就不会让刘表有反悔的机会。
“你敢单骑入荆州,心中又对如何治理荆州自有成算,那么,无论是胆魄还是眼力都不缺。朕想封你为使,往冀州走一趟。”
袁绍的表情再度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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