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胡唐
谢明琼壮着胆子去听,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你不怕这个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有个好结局,”吴杪回答。
谢明琼诧异起来,“你早就听完了吗?是在重复听吗?”
“听完了,”吴杪说:“只是比较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会听很多遍。”
谢明琼:“不会觉得无聊吗?”
她看过的影片看一次都嫌累,完全无法想象一部片子看这么多次会是什么感觉。
“比开车有意思,”吴杪思索片刻后才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少遍,就十来次而已。”
“十来次?”谢明琼为这个数字而感到绝望。
让她坐在这里把一本书看十来次还不如杀了她,吴杪在某些方面的耐心真是好得惊人。
“有什么问题吗?”吴杪歪头看向她。
“没有问题,”谢明琼摇头,真诚说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两人正说着,大门被一把推开,关佳芝和王小宝夹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外头的雪显然不小。
她们有些诧异的看向屋里。
“你们还没睡吗?”
谢明琼伸了个懒腰,“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关姨呢?”
关佳芝一边把自己肩膀上的雪给拍掉一边说道:“去我姥姥那儿了,她们俩应该有话要说。”
说罢,她们也走到了另一条沙发边,解释道:“这次村支书上来是为了请我姥姥作为非遗文化传承人下山参加活动,我姥姥不愿意,怎么说都不愿意,村支书急哭了也不肯,最后决定让我妈代替她去。”
村支书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了,她刚来的时候还是被分配过来的大学生村官,一来就欺负她年轻把最难咬的骨头丢给她啃。那时候她为此天天哭,随时准备跑路回家。
但是后来有一次也是这么个冬天,那时候甚至没有修路,她一个人开着一辆小三轮就上来了,就为了请钱姥姥签份文件,结果侧翻在路边,被巡山的钱姥姥发现又捡了回去。
两人的缘分自那开始,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关长瑛刚刚下山,是和村支书差不多的年纪,所以钱姥姥心软了,到底还是答应了这个小干部今后可以上山,但是也只和她对接。
这么些年,村支书其实早就不是这个职位了,她工作努力做出来的成绩足够她平步青云,只是这边的事依旧由她负责,而山上的人也习惯了叫她村支书。
平常她都和钱姥姥和母女似的相处,结果这回假哭不管用了,钱姥姥态度坚决,十分抗拒下山。
根据钱二炎和关佳芝的揣测,觉得应该是因为她妈妈上来了,钱姥姥就不乐意暴露自己的弱点了。
让关长瑛看到自己原来是别人哭一哭就会心软的样子,她还怎么保持在关长瑛面前所剩无多的威严?
王小宝摸了摸自己被冻的僵硬然后又软化下来的头发,对吴杪和谢明琼说道:“明天我和佳芝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我们再在山上待几天。”
主要是关佳芝有点儿舍不得下山,她舍不得钱姥姥还有钱二炎,她妈妈可能明天一早也要下山,毕竟村支书来得及,赶着拉她妈妈去参加非遗大会。
“你不怕被拉去当萨满了吗?”吴杪问道。
“不怕了,”关佳芝笑起来,“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姥姥让我看雪我就看雪,让看蚂蚁我就看蚂蚁,但当萨满可免谈,我们已经想好下山之后要去做什么了。”
“做什么?”谢明琼问道。
“重操旧业。”
两人回答几乎异口同声。
“你们又要去干诈骗?”吴杪目光锐利起来。
关佳芝、王小宝:“……”
王小宝瞪了吴杪一眼,嚷嚷道:“想什么呢?当然是重操/我姥姥的旧业,做东北有名的包打听啊。”
说罢,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啊?”
关佳芝从怀里掏出她仅剩的一瓶冰可乐,刚刚钱二炎想要她都没给,找了四个杯子,她往里头倒好。
“明天的分别是短暂的,说不准过段日子我们又见面了。”她笑着说:“和你们碰一个。”
谢明琼端起可乐,将另一杯递给没有动作的吴杪。
吴杪接过,到底还是和两人碰了一下。
被长白山脉冻过的可乐大概味道确实不同些,气泡顶在喉咙口,又迅速往下,淹没进了胃里,带来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好像她们确实交情很深似的。
吴杪垂眸将杯子放下,搪瓷杯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似乎这样就能将她心底这种奇妙的感受压下。
几人并未在客厅待太久便再次各自回了屋子里。
第二天吴杪准备下午出发,下午太阳大一点,路上没那么冷,而关长瑛和村支书则早早就下了山,钱姥姥今天心情看上去很好,钱二炎问起她只轻哼一声,炫耀一般的说:“那可不?毕竟你大姨向我服软了。”
可是关佳芝明明记得今天早上她妈妈离开之前,也笑着和她炫耀,“你姥姥就是斗不过我,这不我一来她就和我服软了。”
两人似乎都觉得自己赢了,并且关系诡异的有了提升。
不过,这大概也是件好事吧。
谢明琼临上车之前,钱二炎拿着一条到处都是漏洞的围巾过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明琼姐姐,这是我昨晚上织的,不过织的不太好,只能给你当个临别小礼物了。”
谢明琼接过,笑着说:“是很好的礼物。”
钱二炎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那我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站在谢明琼身后的吴杪顿时抬起脑袋,有些警惕的看向钱二炎。
谢明琼却点点头,“可以。”
吴杪眼底顿时露出不敢置信来。
钱二炎得到允许,立马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往怀里贴。
谢明琼一阵窒息,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姐姐,等我再大一点,我就去南方找你玩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和羞涩。
谢明琼听不到,只会点头,“可以可以,你先放开我。”
得到确认的钱二炎欢呼一声,将谢明琼抱得更紧了一些。
谢明琼:“……”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所幸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经历的吴杪,哪怕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窒息,上前一步将她从钱二炎怀里拽了出来,随即冷声道:“你把她弄疼了。”
钱二炎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她平常也这个力度抱她的姨姨和姥姥,可是她们族里的女人都长得高,人高马大的,被她用力抱住也无所谓,只有谢明琼比她矮了一个头,被这么用力抱住估计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赶紧惊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明琼姐你没事吧?”
谢明琼靠在吴杪肩膀边上缓了口气,这才强撑着说道:“没关系,我没事。”
其实有事,感觉她一口老血都快被抱出来了。
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走的时候反倒车了沉寂了下来,何家人抱着骨灰坛坐在后面,谢明琼在副驾上透过车窗和王小宝关佳芝她们挥手道别,王姥姥那本书也只能拜托王小宝帮忙归还了。
山一程,水一程,总有分别的时候
可如同关佳芝所说,她们的分别或许是短暂的,友情却是天长地久的。
过去谢明琼不理解有的人怎么能做到天南地北都有朋友在,但现在她理解了。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她交到新的朋友后也会觉得亲切得像故乡一样。
后排的何亦康盯着车窗外,她们逐渐从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离开,积雪越来越少,直到重新到了山脚下,这个祥和静谧的小镇仿佛在告诉她,走出大山的那一刻,她也要做个崭新的人。
一个在心底怀念着女儿,却努力生活的人。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何雯,在沉默的车内低声说:“妈妈,雯雯,回去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吧。”
何梦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她突然有些激动的说:“好,我们回去就去下馆子,带上何景一起。”
“雯雯,等我身体好一点儿,我还是想出去工作,”她似乎迟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还想出国吗?”
何雯愣了愣,其实从她放弃读博,放弃出国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留在曲靖的准备。
在山上她发现她母亲想通了,只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能恢复得这么快。
仿佛又变成了她记忆中虽然略显严厉,但对她们总是充满爱意和关怀的女人。
她眨了下眼,有眼泪溢出,她胡乱擦干净,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不用了,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那些热气腾腾的梦想和野心勃勃早就被消磨殆尽,现在和家人待在一起,已经成了她最渴望的事。
何亦康似乎叹了口气,她没有再追问,但愧疚也快掩埋了她。
她想,何雯应该是很想出国继续学业的,她可以再慢慢劝她,让她充满希望的重新拾起梦想。
何家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整整四年,但现在也可以重启了。
何亦康想起山上那位村支书在友情看望她后对她说过的话。
——人生的容错率很高,无论选择了哪一条路,我们都有重新做选择的机会。所以,不要怕,过去的时间就让它过去。
吴杪将几人送到了长白山机场下,何雯推着何亦康的轮椅,何梦泉跟在她们身边,一家三口往机场里走去,结束了属于她们的这段旅途。
车内吴杪从山上下来就一言不发,就差没直白告诉谢明琼她在生闷气。
谢明琼倒是发现了,只是何家人在场,她不好问。
有时候她觉得吴杪这个人情绪特别稳定,像运遗体啊,套牛啊,半夜听鬼故事啊,哪怕是张丽萍在她们面前自杀,这些她都不慌不忙,冷静得要命,在人际往来上更是冷淡至极。
可最近几天,吴杪生闷气的频率有点高,时不时就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开心。
她心情不好的表达方式也非常简单,就是不说话,气压沉得不行。
谢明琼现在肩膀还有点儿疼,她缩在椅子里,懒洋洋的问:“小吴女王,你又怎么啦?”
吴杪将车重新开上路,这才说道:“你为什么让钱二炎抱你?”
谢明琼:“?”
“抱一下怎么了?”
吴杪抿了抿唇,“你和她很熟吗?你也把她当家人吗?”
谢明琼莫名其妙:“熟?还行吧,我说过了她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至于家人?怎么会联想到这个?”
“所以不是家人也可以随便抱吗?”吴杪有点儿不开心,这次直接带到了脸上来,眉心轻蹙,“和她紧紧贴着抱紧,让她知道你很喜欢她,你愿意接纳她?”
谢明琼满脸困惑:“这都什么和什么和什么?一个拥抱你怎么能解读出这么多东西?我记得你高考语文只拿了二十三分啊。”
“难道不是吗?”吴杪反问:“你当初和我拥抱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