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sola
她在大众面前展露出高超演技,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含情脉脉就含情脉脉,该歇斯底里就歇斯底里,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牵动人心。角色到了她手上就像被赋予了灵魂一样的鲜活,她虽然很多黑,那些黑却的确很少会黑她的演技。也正是她这种收放自如的演技,让她每次都能收获无数的角色粉,那些粉丝被她的演技感染,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即使在现实中,很多也习惯用自己喜欢的角色昵称来称呼她,大家将对角色的狂热加诸在奚墨身上,更让这种狂热的喜欢双倍了起来,爱她爱得越发疯狂。
然而奚墨知道,演戏就是演戏,她演得再真实,也只是演。不少演员因为演戏过于代入感情与对戏的演员陷入热恋的比比皆是,她在这方面却泾渭分明得过分冷静。
她将自己的演技与真正的内心感受残忍地剥出了一个骨肉分离,为了演戏,她可以随时随地精分,但是她知道,那都不是她自己。
而现在在阮夜笙面前,只不过是简单地对了个戏,还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细节,她竟然都会感到内心深处真正的拘谨——这些并不是她演出来的,也许是第一次尝到,于是这种陌生的感受甚至令她有点无措起来。
好在奚墨自我调整能力很强,不一会就平缓了下来,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压盖下去,她重新回到了定厄的状态,并冷静地将定厄与她的本我切分开来,继续拍摄工作。
几台摄影机调整了拍摄位置,其中一台主要打两人特写,奚墨小心地将阮夜笙扶上了秋千。
邓绥一直十分依赖定厄,阮夜笙坐在秋千上,眉目含笑地看着奚墨:“这次推慢一点,也不要太高。”
“放心,小姐。”奚墨道。
奚墨在阮夜笙身后推秋千,天气太热,连阳光都变得透明起来了似的,又晕成许多光晕,晃得人忍不住要眯眼。秋千再度荡回来,奚墨护住阮夜笙的腰,以防阮夜笙不小心掉下去,她一低头,能看到光晕落在阮夜笙的发饰上,闪闪发着光。
冯唐唐在场外看着,心说这场景怎么看起来这么浪漫,到底哪里不对?
她咂摸了下,没咂摸出里面她觉得不对的原因来,但是莫名地觉得激动,浑身血液都像是翻涌起来。然后她扭头又看了看,看见保镖顾栖松在不远处站得笔直,跟座眺望塔似的,便赶紧朝顾栖松招招手,让他到伞底下来乘凉。
顾栖松走过来,冯唐唐递过开了口的薯片袋子给他:“顾哥,吃点吧?”
“谢谢。”顾栖松顶着一张闷锅脸点头道谢,却没吃,眼睛再度看向那边的拍摄点。经过之前死鸡一事,他看起来浑身紧绷,片刻也不敢放松。
冯唐唐知道他工作敬业,也不好再打扰他,于是只将薯片袋放在手上,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手则随意举着,这样顾栖松想吃了也可以伸手过来拿。
那边阮夜笙背对着奚墨,还在戏中,说:“我入宫一事,定厄你作何想?”
奚墨轻缓地推着秋千,道:“我没有什么想法。小姐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所以小姐你现下是何感想,可以同我说。我一直在听。”
她已经从之前那种不小心真正入戏的不适中解脱出来,感觉灵魂出了窍,可以继续冷眼旁观自己与阮夜笙对戏。她演技炉火纯青,清风绕来,且在这种深处的冷静中感觉到了一些以前习惯了的自在,那种入侵心底的感受终于被她彻底抛下。
很好,她还是以前那个自己。
没有因为什么而发生改变。
……更不会因为眼前的女人而发生改变。
阮夜笙嘴角依然挂着笑意,但是又偏了下头,似乎有种浅浅的忧虑:“我愿意入宫。我晓得父亲的意思,祖父仙去已久,邓家蒙其余荫,纵然一直显贵,也怕往后恩泽日薄,圣宠渐失,他让我进宫,也是为了邓家日后基业着想。如今朝廷暗潮汹涌,陛下与窦太后暗里斗得厉害,父亲如今亦不晓得站哪一方,既怕哪一日触了窦太后不悦,招致祸端,又怕招致陛下不满,夹在其中,心惊胆战。父亲说过朝廷迟早生变,只是不晓得变故到底何时来,我若入宫,也能一面侍奉陛下,一面侍奉窦太后,替父亲细察情形,倘那一日当真到来,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任人宰割的。”
阮夜笙将这么长一串台词说完了,没有半点卡顿,配合表情动作自然流露,冯唐唐看得连东西都忘了吃,心说奚姐不发脾气专注演戏的时候,简直就是女神。眼看着她一不小心就要成了脑残粉,还是个怀疑自己是斯德哥摩尔综合症的脑残粉,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人,一看是等待补妆的化妆师,化妆师看得专注,还拿冯唐唐的零食吃,两个脑残粉吧唧着嘴跟两只松鼠似的在那吃,时不时交流下看戏的感想,赞叹一下那边两位的演技,旁边还杵了个木棍子似的顾栖松。
这时阮夜笙说罢,又噗嗤笑了:“定厄,我一味说着入宫之后的事将会如何如何,却不想如今八字还没一撇,是我言之过早了。”
奚墨淡淡说:“以小姐姿容气度,博闻强识,只要小姐想,入宫是必然之事。只是小姐虽愿意,却并不开心。”
两个人一来一回的,相互都能接得住对方的戏。
阮夜笙这下示意奚墨荡高点,她轻轻盈盈地坐在秋千上,像只自由的飞鸟:“我入宫是为邓家,而我与陛下素未谋面,却要侍奉在旁,又怎会开心的。不过我想着日后见了陛下,可以慢慢培养感情,若我当真爱他,自然可以开心许多。三哥不愿意我入宫,十分不满,说我此番感想不过天真而已,父亲晓得了,揪着三哥骂了一顿,也不晓得三哥现下跑去哪里了。”
秋千在奚墨的手上稳住了,阮夜笙在这一瞬的停顿中抬起头来:“定厄,你觉得我天真么?”
奚墨看着她的眼睛,看到里面闪耀的光,心里顿时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看似纯净实则迷离惘然的眼神中看到了青葱过去。
大学的时候,她曾说过阮夜笙天真,还是那种略带头疼烦躁的语气说的。
那时候她周身气场足以让身边人都退避三舍,而阮夜笙总是可以旁若无人地向她靠过来,她自认跟阮夜笙不熟,阮夜笙却似乎总是认不清,也许是巧合,有两次阮夜笙都在同一个路口遇到她,之后阮夜笙就时常早起,在那个路口等她经过。
然而她那时并不知情,因为某些原因换了去教室的路线,只是有一次她再度经过路口,看见等在那的阮夜笙。
那时候的阮夜笙还是那样青涩的模样,穿着雪白的裙子,天下着细雨,她还可以打着伞在雨中转几个圈,笑盈盈地踢几下雨中落花。
“天真,幼稚。”这是奚墨当时走过去对她说的话。
记忆中,她的确曾经天真过。
可是之后她就变了,在一次较长的请假之后,她再度回来,奚墨差点就要不认识她。
阮夜笙蜕变得那样的快,成长像是要饱涨到撑开她的骨骼一样迅速,只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她那些青涩彻底褪去,待人接物成熟知礼,进退有度,活着活着,活成了学校出了名的妖精。她聪明,妩媚,像戴了一张笑脸面具一样,谁也看不透她,游走在人群中,手段游刃有余。
镜头还在推进,从开始到现在林启堂都没有喊过咔,浑身上下舒爽地写着满意二字。他也不知道奚墨此刻的感受,毕竟监视器屏里所有的显示都是堪称完美的,没想到两人没怎么磨合第一次就能合作得如此融洽,林启堂高兴,其他工作员更高兴,拍摄过程越顺利,他们就越轻松,不用来回反复地折腾。
奚墨手心又像之前那样出了汗。
好在这时候剧本上是不需要有定厄的台词的,这个时候还是邓绥的台词部分,阮夜笙自嘲笑笑:“也罢,反正入了宫便会全然不同了。三哥操心我天真,也的确是不需要。”
奚墨眼中神色飘忽,她想起曾经的阮夜笙,差点就要分不清回忆和现实,那种渗透到心底的感受再一次让她无措起来。
不明真相的林启堂看着监视器里奚墨的面部表情大特写,看着她准确流露出来的表情,激动得脸部肌肉直抽搐。不过他为了自己作为导演的面子,也不好太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激动,于是在那憋着,憋得眉毛也在抖。
奚墨的手扶在阮夜笙的腰背上,轻轻又将秋千送了出去。
她缓声说:“我会陪在小姐身边,小姐在宫里,我就在宫里。即便往后诸事不可测,小姐你也可以继续在我面前天真。”
这声音清淡,却又柔和,散在夏日的光中。
——我的妈呀!
冯唐唐听到这,差点就要和化妆师抱着从凳子上跳起来,摇旗尖叫。然而她哪里来的旗子,只有手里一袋子薯片,想要摇着薯片袋代替的时候,就见袋子快空了,一脸闷葫芦样的顾栖松一边从她袋子里拿薯片吃,咔嚓咔嚓的,一边看着那边对戏的奚墨和阮夜笙,虽然还是死人脸,看起来却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冯唐唐知道她的顾哥可能也加入脑残粉阵营了。
奚墨说完这句,适逢阮夜笙又顺着秋千的节奏荡回来,阮夜笙心里砰砰直跳,忍不住又抬头看了奚墨一眼,耳根通红。
奚墨也低头看到阮夜笙微红的耳根,两人对视,她突然也有点手忙脚乱,这一下两个人都没顾得上配合秋千的节奏,秋千摇来晃去的,阮夜笙一个没坐稳,身子前倾着就要往前栽倒。
林启堂本以为这场拍得这么顺利,他都快忘记咔字怎么念了,这下看到阮夜笙往前栽,吓得差点也从凳子上翻下来,同时大喊一声:“咔!”
与此同时,片场一下从之前那种凝神静气拍摄的气氛中转为沸腾,脑残粉一号冯唐唐担心得蹭一下站起来,新晋脑残粉顾栖松沉下脸,差点就要跑过去。
所幸奚墨早已伸手去拉,眼看着拉扯不住,她下意识往前跨了一大步,从后面将阮夜笙牢牢抱住了。
阮夜笙坐在秋千上,奚墨双手从后面紧紧箍着阮夜笙,这回好歹将秋千稳住了。
阮夜笙:“……”
奚墨感觉到怀里阮夜笙的悄无声息,又看见阮夜笙几乎快要血红的耳根子,顿时也呆了。
然后才感觉到手里的两团柔软的滋味,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慌忙将手从阮夜笙胸前缩了回来。
阮夜笙连忙跳下秋千,转过身,也在那站得笔直,跟个被轻薄的良家女子一样,抿着唇,眉目却又含着春似的,不说话。
奚墨:“……”
……我没有非礼你!
……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胸!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日光很亮,两个人就这样木头般站在秋千边上,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阮夜笙低了头,跟着又抬眸瞥了奚墨一眼,看见奚墨在旁边下意识搓了搓手,似乎是想搓掉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尴尬。奚墨那脸色也是十分的一言难尽,阮夜笙偏过头,眼里的水波被阳光一照,有那么一瞬的晃荡,不过依旧还是站在那,不说不动,只继续拿一双含春般双眼盯着她。
奚墨被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只感觉阮夜笙整个人的目光都突然黏到她身上去了,手里也莫名发起烫来。
过了会,为了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她只好低声说:“你没事吧?”
她这声音实在太低了,就好像是被逼出来的,与此同时那边林启堂在扩音器里大声问:“你们俩没事吧!”
扩音器里林启堂高分贝的声音自然盖过了奚墨的这声问。
“没事的,一个不小心没注意。”阮夜笙朝林启堂示意:“林导,继续吧。”
两个工作人员过来看情况,确定没有问题,又下去了,林启堂说:“刚才那小段剪掉,从定厄那句台词开始,把后面一点补拍一下,这条就过了,大家准备一下!”
阮夜笙整理了下服饰,端端庄庄地坐回了秋千,奚墨也走到她身后,还原之前拍摄时的站位。
“我没事。”阮夜笙微微垂了头,背对着轻声说。
奚墨面色一滞,立刻明白她这是对自己之前那句问话迟来的回应,倒也没说什么。
林启堂说声开始,又再度开拍了。
她们两人都是演技随手拈来的人,奚墨一直都在拍戏,当然不用多说,场记板一打,转瞬就可以进入状态。阮夜笙虽然中间那么多年都没拍过什么作品,但是看得出她平常一直都没有懈怠,纵然没戏拍,也一直保持着学习和训练的习惯,入戏也很快,这场小小风波一下子就消散了,拍摄迅速回归正轨。
冯唐唐和那个化妆师排排坐,顾栖松棒槌一样站在旁边,三个人一边吃零食,一边观看。中途冯唐唐看看表,走开了,她得负责她“奚姐”的晚饭,路清明让她为奚墨安排小灶,她不敢怠慢,每一餐都必须提早去准备。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制定的计划都按时完成了,这也得益于阮夜笙和奚墨的相互配合,她们重拍的次数很少,工作人员心里都挺感激的。拍到五点半暂时收工,众人陆续去吃晚饭,脸上都挂着疲态。
统筹给的安排表里有夜戏,要一直拍到夜里十一点,阮夜笙拿着剧本坐在休息椅上,为晚上做准备,剧本最终却并没有翻几页。
她想起了白天那只死鸡的事,面色有点凝重,一直在那发呆。
难道是那边的人么?
为什么会选这个时候?那边那么久都没动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死鸡恐吓,倒幼稚得有点不像那边的风格了,不过那边诡谲变换,遮遮掩掩的,也许的确什么奇怪的招式都敢使出来?
现在自己和奚墨换身体了,那边必然要盯着奚墨下手。
阮夜笙突然感觉有点烦躁,她平常是不轻易将自己的不悦放在脸上的人,现在也难免蹙起眉,指尖揉在剧本页上,揉出浅浅的褶皱来,眼神幽冷。
“奚姐,吃饭了。”冯唐唐捧了几层餐盒,在旁边轻声细语。
阮夜笙正在沉思,随意抬了头,冯唐唐一看到她那冷到冰窖里的眼神,吓得手里的餐盒差点掉了。
以前奚姐虽然冷冰冰的,毕竟习惯了,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让她陌生的神色的。
“哦,糖糖啊。”阮夜笙回过神,心里也对吓到冯唐唐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脸色故意端着,不咸不淡地道了声。
冯唐唐:“……”
虽然早上奚姐说以后要叫自己糖糖,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不过现在听了,感觉和被凌迟也没什么大区别。
“你放着吧。”阮夜笙随手把剧本搁在一旁:“一起吃?”
“不,不用了,我有晚饭的,待会就过去吃。”冯唐唐又觉得受宠若惊,边手脚麻利地把盛各色饭菜的餐盒摆在阮夜笙面前,边说:“晚餐我给你弄得比较清淡,对了,下午我请厨房的师傅买了一只鸡回来炖,正宗的走地土鸡,一丁点饲料都不吃的,特别补。”
听到鸡那个字,阮夜笙想起那只死状可怖的死鸡,就开始感觉不适了,等看到冯唐唐揭开汤盒,清透汤汁底下裹着酥烂的鸡肉,那肉被炖得有些惨白,阮夜笙顿时有点想吐。
冯唐唐看到她的脸色,停下来,小心翼翼道:“奚姐,你是不是……不想吃鸡肉啊?”
“没有。”阮夜笙心底不想伤了这块糖的好意,一看这鸡汤就费了不少神,只好揉揉眉心,淡道:“只是有点累,麻烦你了。”
本来拍戏扮演邓绥就够她疲惫的,结果暂时收工了还要继续端着架子扮演奚墨,一天中十几个小时都脱不了精分,此时此刻她也觉得有点无可奈何。
“不,不麻烦!”冯唐唐说话都磕巴了:“晚上还有夜戏,到时候会更累,奚姐你赶紧喝点鸡汤补补。”
阮夜笙道:“好,你也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