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惘然
江芜不知秦崇礼问话的本意,只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自是知无不言。
于是很快,秦崇礼就知道了这些年,江芜都在学什么。
好好好,仁义与礼教,玄学与清谈,书法与绘画,大量只背诵甚少详解的诗词歌赋文艺典籍……虽不能说是什么没用学什么,但是这些对当一个帝王,也的确没什么用。
这么多年,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秦崇礼看着眉眼清澈的江芜,这句话根本问不出来。
她怎么会知道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告诉她世界的样子,她当然只能看到别人允许她看到的那一部分。
但是,前皇后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我……多问一句,前皇后娘娘是否会询问你的课业?”秦崇礼对从未为江芜下过厨的前皇后并不抱有期待。
然而,江芜点头了。
“母……”江芜开口,却是茫然了一下,似找不到正确的称呼。
“你娘。”杜引岁瞧着了那为难眼见着要变成难过,忍不住在一旁插嘴。
“我娘……”江芜顿了顿,“我娘会问。前些年她要求我精进课业,因为父皇时不时会招老师们问话,若我学得好,父皇便会与她夸我。近些年,父皇钟情书画,她便要求我在书画课程上更用心一些,有时也会让我选出些新作,待父皇来时过目。”
秦崇礼:“……”没一句爱听的。
杜引岁曾翻过原身的记忆,知晓皇后不是个爱女儿的。现在听秦崇礼盘问一番,自是也听出了这个皇帝也够呛。
好好好,感情你们两夫妻都明白呢?江芜就是你们夫妻play的一环呗?
杜引岁有点生气,哦……不,看着这会儿好像陷入对过去某些还行的回忆中的江芜,她不止一点儿生气了。
“你赶紧说吧,不说我要说了。”杜引岁看向秦崇礼。
秦崇礼:“???”
不能吧,他刚才不过问了问江芜以前的课业,不管是那些没用的,还是真正有用的,都不是宫女能接触了解的东西吧?她这是懂了什么?又要说什么?
不……
秦崇礼看清了那小杜姑娘面上的生气,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定,真的懂。
可是,秦崇礼还没想好。
他很怕,他猜测错了,他怕这不是救人,是害人。
“有时候,恨也能让人活下去。”
来了,只有口型的话,又来了。
秦崇礼也是佩服自己,怎么又看懂了。
“老师,怎么了?”江芜迷茫地看了秦崇礼一眼,又转头去看杜引岁,“杜姑娘要说什么?”
秦崇礼觉得小杜姑娘想得太简单了,就他看江芜的样子……未必能生出恨来。
不过,至少能减轻点愧疚吧?
杜引岁没有催秦崇礼了,因为她清楚涉入他人的命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像是……她在末世最后做的那样。
“江芜,我此时在此地,是因我自己的决定,并非你的错。”秦崇礼两难选易,先选了自己的事开口。
他从不觉得自家被流放是江芜的错。正因为没这么想过,所以从不觉得有和江芜说的必要。很正式,很奇怪,很多余……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一直到早晨,小杜姑娘的那些话。
而有些话,从不多余。
面前的小姑娘瞬间红了的眼圈,让秦崇礼无措地看向小杜姑娘。
杜引岁微摊手掌,给了他一个你继续的手势。
可恶!无声的话,奇怪的手势,他都看懂了,一点都不想看懂!
“咳。”孤军奋战的秦崇礼轻咳了一声,重申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该为这两个小东西,还有我那儿媳负责的人是我。是我的选择,让他们在这里。但是,那不是你的错。因为你没有选择。”
你……可能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微红了眼圈的江芜想要开口,却被秦崇礼的手势再一次压下。
“我还有话要说。”秦崇礼正了神色,“听完这话,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是我撕开了那蒙着纸,露出来下面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东西。现在,才是你判断的时候。我曾辅佐你父皇那早夭的嫡兄,我来和你说说那位曾经学习过的东西……”
陌生的书名,配以一两句简单的介绍,一本又一本,流水一般从秦崇礼的口中吐出。
江芜初不知秦崇礼之意,只听到后头直白的“帝王心术”“制衡之法”“吏治仁政”……便开始渐觉出了不对。
随着最后一本说完,秦崇礼止了声,两人面面相觑,久无人言。
看着江芜变得苍白了许多的面色,秦崇礼觉得……这些年,她或许对那些课业也并非毫无所感。
也是,便是两座大山,一内一外严防死堵,但总会有那么几缕风吹过不太一样的味道。
只可惜,对于被人攥于手中的雏鸟来说,感觉到了……还不如没感觉到。
“我回来了!”楚秀兰狗狗祟祟地回到板车边,直起了腰,方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氛好像有点小问题,“怎么了?”
“无事,你都问清楚了吗?”秦崇礼不敢再看江芜,十分感激儿媳归来的时机。
“嗯,慧清……哦,慧清就是那卫家姑娘,她说按上回的情况,就这么几捧云耳衙役们是看不上的。不过那时候谭望的规矩,是弄到野味了不论多少分走一半。那些捡柴火的时候捡到的野菜菌菇之类的,要是一两把也没人管,要是弄的多了或者正好衙役们也缺,就得让衙役们先挑些,一般最多也只会挑走一半。”楚秀兰说着,又道,“不过慧清说,上回是那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一定。”
杜引岁收走偷看江芜的余光,看向楚秀兰:“还能进山弄野味?”
“也不算是进山吧。后头走山路,天气又冷了,傍晚扎营的时候总要去捡些柴,不止衙役们那儿烧,囚犯这里也要起火堆才能抗住冻。捡柴时间长了,走动的地方多了,运气好说不定能遇到只山鸡兔子之类的。”楚秀兰想起了杜引岁让她问的另一件事,“这路再往前走个一个多月,在熙州近岱州的地方,有个村子卖黑羊皮。没有冬衣被褥的囚犯都能在那里添置一次,身上没有银钱也没关系,可以挂欠条。听说是衙役们先付,囚犯写欠条,到了凛州,衙役们把欠条挂到凛州流所里,到时候做额外的工还钱给流所就行。”
脑子一片混乱的江芜努力听着楚秀兰的话,闻言讷道:“上回那谭衙役不让我们挂账换大夫……”
“那是当然的,大夫看诊和伤药都是用完就没的。”杜引岁呵了一声,“到时候我们没坚持到凛州,他们岂不是赔了。那些羊皮冬被就不一样了,人没了,东西还在啊,拍拍回头继续卖呗。”
楚秀兰点头:“对,就算到了凛州流所,还不上账,东西还在,还能抵回钱。这种冷天用的东西,在凛州多少都不嫌多。”
行吧,不会让人冻死,也不会让人好过,和杜引岁之前猜想的差不多。
“那路上找着东西卖了钱怎么分?”杜引岁估计那村子也黑,能路上搞着钱进正常的村镇买还好些。
楚秀兰却是摇了摇头:“慧清说他们那回没见着有人能在路上搞着钱的,都是被那些衙役削了又削的……”
杜引岁点了点头,行吧,这回就让她见见。
不过,就如卫家姑娘所说,那都是上一回的事。这一次,毕竟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就在木板车这边儿说话时,跨了半个山神庙的卫家那边儿嘴也没停。
“你怎么又和秦家的人说话!不是和你说了,离那牝鸡司晨的人远一点!和那些人搅在一起,我们卫家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光了!”卫迂亭缕着长须骂骂咧咧,却又不敢真的大声起来。
无他,就在刚才那秦家妇过来时,他刚要开口,这不孝女就给他丢了致命一句,害他不得不暂咽下那厌弃,忍耐许久。
现在人走了,他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不孝女。
卫慧清本想如平日一般,不爱听的话就当听不到,只抬眼看了秦家那边一眼,就见着了那边似乎好几个人有看过来,顿时平静的心湖就沸了起来。
这么远……不会还能听到她爹的胡言乱语吧?
卫慧清气恼得微红了脸颊,压低声音道:“爹,别说了。再说,我们这回就在凛州定居吧!”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卫迂亭气得胡须都缕下了两根,怒道,“怎么,就我一个人觉得凛州苦,你喜欢住是吧?你喜欢那北地,这回去了,我就给你找个北地人把你嫁了!我回我的都城,你做你的凛州人!”
“那你回吧。”卫慧清指了指一旁盘腿坐着的年轻男人,“不过嫁人就不必了,我已经嫁了。”
“好好好!当初从益州回了都城,你说什么怕坏事有三,买了这两个奴婢以防万一。所以不是防万一,是防我呢是吧?”卫迂亭虚指了一旁的妇人与年轻男子,又怒指不孝女。
卫慧清撇开了眼:“爹,别说什么奴隶不奴隶的。那是你的夫人和我的夫君。不是防到了么,路上有了他们帮衬,不是比头回去凛州好多了?哈,刚从益州流放回来没多会儿,咱们又要再去凛州了。北地的风雪,房檐上掉下来能戳死人的冰凌,滑一跤一个时辰都爬不起来的冰坑,随时随地可能冻死人的凛州啊,你一定是因为很想念,所以才那样拼命直谏的吧?”
想到在凛州流放那两年过的日子,卫迂亭原本气红了的脸逐渐消了颜色。
“慧清啊,那凛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能早点回都城还是早点回吧。”卫迂亭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臂。
卫慧清沉默了没说话。
“是爹多言了。爹也是为了你好,那废太子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女人妄想做一国的皇帝,简直异想天开,牝牡骊黄!”卫迂亭皱巴的脸上挤了个笑,“女儿啊,这假夫君是临时的。咱回头回了都城,爹给你寻个真的好的,所以咱们卫家的名声还是很要紧的,万万不可与那女人牵扯不清。”
卫慧清转头看向卫迂亭,认真道:“女人怎么了?爹,你不是靠女人才能两次从流放地回都城的吗?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我牝鸡司晨,牝牡骊黄?”
“哎哎……你说什么……哎哎……”卫迂亭急得想捂住不孝女的嘴,被躲过后气恼地拍了一下膝盖,“你是女人么,你是我女儿!你姓卫,为卫家效力是应该的!”
“嗯,她姓江,想为江家王朝效力也是应该的。”卫慧清笑了一下。
“……”卫迂亭想打人,但是他不能,甚至还得忍着低声哄人,“乖女儿啊,上回你献策凛州的军屯管理模式,咱再弄个差不多的,你说能再被大赦一次吗?或者咱们也像在益州那样,开个不收钱的学堂……”
“你要想试,你试。那都是运气,不是做什么都能做成功,又恰好被看到,被上报的。”卫慧清疲惫地撇开了脸,“你要真的不想去凛州,就别让我们流放第三次啊!我是什么神仙么,能三次都回去!”
“你最好是!”卫迂亭咬牙道,“除非你想做卫家的罪人!”
卫慧清没再开口搭理,卫迂亭也暂消了声音。
只是,卫迂亭看了旁边那一直沉默,没有参与他们谈话的年轻男子一眼。
死契的奴隶罢了,等他找到身契,这人便是自己的手中刀,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不孝女在凛州过不下去,再次想办法把他们弄回去。
卫家这里吵了一场,虽声音极低,边上也没旁人。但是卫迂亭那又气又凶的模样,隔了老远了,楚秀兰也能看得清楚。
一旁,杜引岁还在说着还有什么要问一问卫家姑娘,楚秀兰不得不暂时打断一下。
“杜姑娘,卫家老爷……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们。刚才我去的时候,他就不太乐意卫姑娘和我说话……”楚秀兰示意杜引岁看一眼远处卫家所在。
“哦,一个没什么用的人,不用他喜欢我们。”杜引岁瞥了一眼卫家的方向,呵了一声,“一个被女儿两次从流放地捞回京城,还敢作第三次的人,被他喜欢才可怕。”
“???”楚秀兰惊,“你怎么知道?”
杜引岁伸手翻过了一片被小东西翻了两次的木耳:“刚他们说呢。”
“这么远……”楚秀兰更惊了,“你能听见?”
杜引岁抬头:“还好吧,也不是很远。”
末世变异者和异能者的体质五感大幅增强,她虽是嗅觉变异者,但是其他四感也要比普通人强不少。
这离卫家也就十来步,刚才她的嗅觉增强带着体质短暂回来的片刻,刚好够她听到重点。
“你要下回不好意思去,就让老师去。”杜引岁抓起一捧木耳看向秦崇礼,“老师现在很厉害了。”
秦崇礼:“……”怀疑自己听懂了,但是并不想懂!
“翻了!霉!”小团子气呼呼地夺走了杜引岁手上的木耳,鼓着脸重新排列。
就在木板车上一大一小进入翻来翻去的幼稚模式时,楚秀兰踮起脚尖走到没怎么说话的江芜身边蹲下,凑耳气音:“天哪,她听觉那么好,之前不会听到我们叫她猪姑娘了吧?”
“……”捏着小团子脸的杜引岁缓缓回头,“现在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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