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三口之家,父亲老早去世,母亲重病缠身,村中无药可医,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儿子为了给她治病,将她背来繁盛些的东城问医,以求续命。
不过,他只知道大城镇有更好的条件,却也没想到,想在这里生存下去是那么艰难。
他家在村中,世代贫苦,即使掏空了所有钱,用来买药吃饭外,也绝不剩了,甚至还倒欠许多。所以,他只能带母亲住在这偏僻土屋,并找了数份活计,鸡鸣而起,三更而归,非常辛苦,才能勉强存活。
近几个月城中出了事,母亲虽足不出户,但也从儿子口中听过最近外头不安生的传闻,死活不愿儿子再出门。
这要求起初还有用,毕竟家中还有存粮,可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后,药品和粮食都见底了,儿子按耐不住,还是要出门,不过答应了母亲会在天黑前回来。
母亲阻拦不成,只得每天守在门边,等着儿子踩着最后一丝日光到来。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前两天,儿子备好母亲一天的饭食后,如往常般去城中富商温家做活,可到了晚上,并没有如期归来。
母亲拖着重病之身,等了又等,实在疲惫,竟靠着门扇睡着了,再醒来时,外头已是黑灯瞎火,可儿子依旧不见归。她心中惊慌起来,眼睛不太好用,白日都看不太清,更遑论晚上了,但还是摸出门去,沿着小巷一步步往外走。
深更半夜,她摸着墙往前,踏过儿子走过成百上千次的泥泞土地,没行出多远,便被黏糊糊的东西绊倒。她想起来,却无意间摸出,那绊倒自己的似乎是个人。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跪在地上,再惶恐又仔细的摸去,从破破烂烂的胸膛往上,到脸颊,那是她比熟悉自己还要更熟悉的五官,是她的儿子。
就在距离她家不远处的地方,她儿子死了。
她铆足了力气,终于把孩子拖回屋中,为儿子擦脸擦手,可他已醒不过来。
她枯坐到白日,哆嗦着去找温家人,想要个说法。
她出发前还好端端的儿子,怎么会冷冰冰躺在那里,就这么死了?可温家人却全然不听她说话,将她赶出,让她滚蛋。
她无法,只好摸索着去官府。大城镇的官府多么远,多么吵闹,以至于听不清她这个老太婆子的话。她扯哑了嗓子,不断重复她儿子是个好孩子,可这样的孩子突然就没了,最后也只能得到敷衍。
于是,她赖在官府不肯走,哭喊吵闹,成了别人口中的老泼妇。
闹了两天,别人怕她死在这里落人口舌,才将实情说了。
原来最近在外面闹事的是只鬼,而这种特殊时间,官府早就下令宵禁,不准百姓夜间外出,免得遭毒手。说她儿子非要在这时间还在外头晃,纯属咎由自取。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守着儿子尸体,她看着这个从一小点长到如今能撑起家的孩子,知道他不敢断口粮和药物,为了延续她这个早该入土的娘亲的寿命,才选择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出去。每每想到此,恨不得就一头撞死。
听完全部,裳熵面上已是怒容,虽隔着面具,依然可感受到低压扑面而来。
她环顾屋中,墙上仅有一扇窄窄小小的窗,根本没有阳光进来,才显得屋中黑洞洞的。而地面虽是黄泥,却干燥清洁,显然家主人平日常常做家务,手脚勤快。
靠墙角落里,摆着个药炉,旁边还有两个缺了口的碗。一碗放着熬好的药,一碗是放了两天没吃已经略有些馊掉的饭。应当都是儿子离家前准备的。
裳熵再忍不住,猛地一拍地面,将老太太扶稳坐好,道:“太过分了!”
压岁钱踱步到尸体边,朝衣袖间嗅了嗅,江缘祈顺着摸去,捏出几片碎红纸,凑到鼻尖,道:“是炮竹。”
裳熵道:“放炮?是那温家人在放炮吗?”
江缘祈丢掉红纸:“大抵是。奶奶,您儿子那天出门前,有说过什么话吗?”
面对仙人提问,老太太赶忙回忆,不确定道:“讲过...好像讲过那天温家有喜事...”
“我懂了!”裳熵高声道:“他们家有喜事,肯定是要开宴会,是开了很久,拖了时间!害得他晚归许多,才遭难的!”
江缘祈道:“很有可能。”
裳熵已怒不可遏,简直有把火在周身熊熊燃烧:“奶奶你放心!我定然帮你去温家要说法!”
她说完就跳起,往门外冲去。被怒火驱使,这一下本该直冲出几里地。可慕千昙就站在门口,见她过来,也并不让开,想要出门,只得从她身边穿过去。但裳熵并不想挤着她,便道:“你让让我。”
慕千昙垂眸瞧着她,片刻才道:“排队领东西的事问了吗?”
裳熵满腔热血顿时被浇下来,意识到还有个关键点没问清。
他们是在大街上碰到这老太太的,她在儿子死去后,无比挣扎痛苦,恨不得陪着一块死掉之时,却还出去领了什么,那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
少女又掉头回屋中,而江缘祈已问了,老太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不太起眼的木牌。
“我在官府外头闹,有个年轻人好像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穷,可能买不起棺材收敛我儿子...就跟我说,那边能领棺材,有人做好事,要送,领了木牌之后就会有.....”
那东西在城中作乱数月,残害不少人命,如今百姓白日都不敢出来,碰见生人更是要躲避,才使得米酒镇的人都卖不出酒。而如此危险情状之下,到了夜间还不得已外出的,只有那些家境贫寒至极,或急需用钱者,如草芥一般的人。
这样的人死了,就是灰尘被吹散,除了至亲之人,没人会在意。
如此看来,那发送木牌的清秀蓝衣女子,应当是个善心人,能发现这点,并无偿给这些穷人们目前最需要又买不起的东西,棺材。而制作棺材需要时间,所以才发放木牌,等做好之后,再去领取便可。
这位母亲拖着重病身体去领的,只是儿子的入土为安。
安顿好老太太后,裳熵携着满腔怒火出门,路过巷口时,发现了一个来时没注意的东西,一地瓷盘碎片,还有个饭盒,里头掉出一堆名贵食物,杂七杂八堆在一个盘子里。不像是买来的,更像是饭局结束后打包的残羹剩饭。
江缘祈提起那饭盒,翻过来看,角落里赫然写着一个温字。
看来此处就是儿子死去的地方了,他带来的这饭盒,应该温家主人散席后赏给他的。
这里都是些平日见都见不到的珍奇食物,那儿子大概是满怀欣喜地将之拿回来,想给母亲尝尝鲜,却在快到家那会被残忍杀害,满地食物残片,何尝不是他的性命。
裳熵没说什么,跑出巷子,抓了个过路人问了温家地址,嗖的一声利箭般狂奔过去。
抵达温家,是片瞧起来确实富硕的宅院,温家牌匾高高挂起,白墙看着似难以翻越,漆黑大门尤为厚重,紧紧关闭,门脸贴了两张囍字,看着的确是有喜事发生。
墙根之下,还能瞧见一些零星红色炮纸。裳熵大步流星冲到门前,把门拍的啪啪作响:“有人吗!”
没拍几下,里头便传来应答,仿佛就等到门后似的。开门的是个家仆,上下打量这带着面具的陌生人,奇道:“你是谁?乞丐?”
裳熵快速将来龙去脉一说,那家仆脸色顿沉下来,嫌弃道:“你是那老太找来的?闹事是吧?滚滚滚!”
说着就要关门,裳熵伸手将门抵住,怒道:“外头还有坏人在闹,这个时候办事,拖了短工那么久,害的人性命没了,又对别人不管不问,你们家人有没有良心?”
家仆呸道:“我们家可从不短人银两,比他人给的多多了,对得起任何人,当然有良心。他不也是看中这个才来我家的?他自己不知道外面危险?还不是为了点钱就留下了,死了是他倒霉,城里那么多条道不走,竟走小道,他不死谁死?该死之人早晚该死,别来碰瓷!”
这话说得过于难听了,裳熵目瞪口呆,用力将门推的更开:“你们在家办喜事,别人在家要办丧事了!既然时间不早了,何不留他过一晚?但凡你们重视一条人命,就不会叫他赶夜路回家!”
家仆惊讶于这看似纤瘦的少女,手上力道却如此之大,用肩膀将门抵住,高喊道:“来人啊!有人闯门啦!”
里头立即有数位家仆过来,一道将门推住,一齐使力,门却纹丝不动。
最前头那位有些焦急,脱口便出:“不过是个奴才,还是短工,咋可能留他过夜,有给他住的地儿吗?”
自己不过是家仆,却说别人是奴才。裳熵气笑了:“就算不愿意留,现在事都出了,你们总该对他母亲表示表示吧?好歹也为你们家做了工,但你们也不赔偿!全无过问,还把人家母亲推出去,是什么意思?如果死掉的是你们家人,你们作何感想?还能这么无所谓吗?叫你们老大来答!”
数位家仆拼尽全力,脸色涨红,竟压不住那少女掀门,眼看着门就要打开。少女身后那位俊俏至极的少年忽然走来,拉住少女,使得她向后倒退数步。
裳熵怒道:“你抓我干什么?放开!”
江缘祈道:“你难不成要强闯进去,”
裳熵已气血上头,血管里头快要沸腾起来,哪还听得见这些,强道:“是!我就是要闯进去,我要找那温家主算账!揍他一顿!”
江缘祈动用灵力将她拉住:“冷静些吧,裳姑娘,当务之急是那艳尸,而不是这事!”
此话一处,裳熵终于不再往前冲,剧烈呼吸着,反应过来。
江缘祈趁机道:“你可不是凡人,你是仙家,还是有头有脸大宗门的弟子。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和你师尊,你的宗门绑定的,你这会借仙人之力闯进凡人家中大闹特闹,也许目的是达到了,但这种事传出去,对你和你师尊而言都是个麻烦。”
这话正切要害,裳熵动动喉咙,热血渐凉,看向身后站在不远处的女人。
那女人脸上倒是没觉得丢人什么,只是看过来的目光中带有几分轻蔑,像是早有预料,知道自己会这般冲动行事一样。
裳熵抓住袖口,扁了扁嘴。
她不喜欢师尊用这种眼神看她。
江缘祈苦口婆心道:“你可记得了?”
裳熵道:“我记得了。”
慕千昙错开视线,冷笑一声。
又记得了,记得真快。
门后的家仆见她不再闹,就要急匆匆把门关上,忽而为首那位瞧见什么,嘿呦一声,反倒将门拉大了。
“小姐回来了!”
四位轿夫抬了顶轿子回来,轿上人蓝衣温婉,居然就是棺材铺施棺之人!
还以为温家人都不是好东西,谁曾想这温家小姐竟会去做善事,这可让人看不明白了。
那边家仆生怕她们再闹事,催促轿夫快些进门,等送入门去,大门再次关闭了,严丝合缝。
裳熵抖开江缘祈控制自己的手,愤愤道:“等我晚上先去抓了那搞鬼的,再来找温家家主算账,最起码要让他赔钱!不然那奶奶自己怎么办?”
压岁钱来到她脚边,蹭了蹭小腿。江缘祈状似被她所感染,也答应道:“裳姑娘之心真是良善,好,回头咱们再来找。”
慕千昙呵笑一声,心道:真是虚伪,这家伙根本不在乎那老太太后面要怎么办,不过是想将人稳住,怕她闹大了不好收场而已。
裳熵终于松了口气,准备想将心头大患解决,又奇道:“也不晓得那温家小姐,知不知道他们家人做的这事,要是知道,该伤心了。”
江缘祈道:“这年头可不能光看表面,她施棺不代表她就完全是好人,也许是做做样子的,也说不定喔。”
裳熵小脸皱巴在一起,似很疑惑,显然很不能处理太多复杂人物的信息。江缘祈道:“不如去问问好了。”
那东西说是晚上才出现,这会时间还早,总归都是要等,去打听打听也不妨事。裳熵道:“可这外头都没什么人....啊,我晓得了!咱们去问那个棺材铺老板!”
那棺材铺与受害者亲属接触的多,也许还知道些有关凶手的事,值得去问。
想要做就去做,裳熵又跑开了。后头两人跟上,不紧不慢,看似是三人办事,实际上真正一头热血想解决问题的,只有一个。
跑了一阵,来到那棺材铺前。门口两具刚做好还没上漆的棺材,暴露在外,黄白木色。地上铺着不少木屑,一团一团簇起。一位老汉脚踩着案板,弯着个腰,啪嗒啪嗒抽烟。
他身边两位少年坐在小板凳上,正呼哧呼哧的磨棺材板,看见来了三人,一个乞丐一个公子一位仙家,正疑惑这搭配,看清楚那最后头女人的面容,大抵是从没见过这般姿容的仙子,统统羞红了脸,赶紧埋头卖力削木板。
走到近前,裳熵刚叫了声老板,就见那老汉身处一片烟云缭绕中,挥手散了散,严肃道:“老板,能不能不要抽烟?”
老汉吧嗒抿了抿嘴,觉得好笑,声音沙哑:“这小奶娃还管起我抽烟了,你讲讲为啥不能?”
裳熵像是生着闷气:“抽烟不好,很不好!”
慕千昙看了眼她后脑勺。
这脑残龙可不会莫名其妙管别人抽烟,该是这烟杆,让她想到幽怜梦那狗东西了,才说不好。
她正是万事不服的年纪,被那女人压着打,还叫她跑了,应当是心有不甘,才会看见抽烟的光是联想到都生气。
老板听她声音年轻,还以为是不喜欢烟味才这么说,于是将烟杆拿开,放到一边,才道:“找我啥事?”
裳熵道:“也没什么事,我就是看见温家小姐在这施棺,感觉她真是好人。”
“你们是来抓鬼的仙家吧,头回见她,”老板没烟抽,嘴痒痒,搓搓手指:“他们温家可不是啥好人,家主家仆都横的狠,鼻孔朝天,却有好命,有个那么善良乖巧的闺女。”
裳熵道:“她好像坐着轮椅,是腿出事了吗?”
老板道:“是啊,出事了。她老子造孽,偏偏要反到她闺女身上,说是去山上庙里祈福,下来时摔坏了腿,好几个月了不见好,脱了轮椅走不动路。就这还想着别人呢,瞧着多让人心疼。”
裳熵哦了声,面上显出动容。江缘祈问道:“老板您可知道。关于这东城之鬼的事?”
老板一拍膝盖,说知道些,接着便说出一串信息,竟和米酒镇小二说的差不多。低头一看角落一排米酒坛子,便知道那小二的情报是从哪里得来了,江缘祈便只是笑笑,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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