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骨头碎了,阴气却没碎。女孩吓唬人那么多年,哪里失手过,不甘心,向林中游荡:“最怕鬼的人,却总要和鬼相对。自投罗网,自讨苦吃,自受其罪....”
慕千昙悠悠道:“别给自己算命了,我来帮你。”
“没看黄历吧,你今日不宜出门,适合缩在老巢装死,一旦不老实出了,就会遇到两尊杀神,而后一命呜呼,一命归西,一瞑不视。”
奇诡之物总爱藏在暗中,神秘兮兮,装神弄鬼,只为吓唬人,看到猎物心惊胆战,并以此为乐。她早就厌倦了,干脆反过来威胁。谁说只有鬼吓人,不能人吓鬼?
“...”女孩幽幽道:“你不准。”
慕千昙道:“马上就准了。”
树影婆娑,林子里一片寂静。
慕千昙整了整袖子,手掌划过腰间,指腹捻了下药材,那里传来的触感告诉她,药物齐全,蓄势待发。她目光刺向林中:“往北走。”
两人穿过林子,进入一片草场。
没有白桦林遮挡的夜空,繁星斑驳,悠远空旷,天幕洒下凉意。缓坡连绵起伏,似千万年不动的海浪,推着暗青色草场,在夜色下翻涌。
视野的尽头处,原野的边界,有一道白色线条,仔细一瞧,是一片帐篷。
这应当就是那女孩口中的另一个村子。
走上草场,慕千昙再次掩住口鼻。
这片地方与真正的草原没法比,只是一块较大的空草地,达不到无边无际,但也足够宽阔,小风时刻刮着,不像是白桦林里窒闷,可那股臭气,居然丝毫没有减轻。
两个村子之间相距不远,走得近了,难闻味道更加重。
村子里静悄悄的,都没点灯,地上倒是没有烂肉,但帐篷壁苍白生冷,没有人气,不像是有人居住。
进入村中,经过了几顶帐篷,慕千昙时刻警惕,一一排查,不放过一个角落,试图找到那东西藏匿的线索,但别说bug了,就连一只会动的活物都没有。穿过整个村子,什么都没看到。
住在白桦树林里的村民,因家畜被害,来要说法,不管是打斗,还是经过,他们都没有在这个村子留下什么痕迹,而原住民也消失无踪,这些人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这时,一股难言的蜂蜜香气,忽而破开臭味墙壁,悠悠飘来。
慕千昙望向裳熵,更为精确的五感感知,已经让裳熵找到了香味来源的方向。
那是整个村子最中心的帐篷,比其它的要大上一圈。刚刚经过时,就引起了她们的注意,所以特意看过。
掀开帘子后,里头摆着规整的桌椅板凳,供桌上也放着羊神像,除此之外,只是普通人家的房间,没有特殊之处,也没人。
而这次,就在她们看过去时,帐篷里头,突然亮起灯。
那亮度不像是一两根蜡烛能发出来的,而是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照得帐墙一片赤红。
来了。
不管那帐篷中是什么,是单纯的bug,还是有魔物混入其中,到了现在,都不可再退后。慕千昙拿出一只冰属性的药材,握在掌心,来到那帐篷面前,抬手掀开帘子。
遮挡物一打开,顿时光芒倾泻而出,有些刺眼,而在短暂的眩晕之后,屋中的情景出现在她们眼前。
供桌上依然是羊神,而桌上的供奉物却有了变化——全部换成了家畜的舌头。肥肥紫紫的,叠合着向上堆去,一个个饱胀僵硬,像是装满了沙子的紫色袋子,顶部还存错些许经络。
慕千昙有点反胃,不禁在心中吐槽起幽灵bug的品味。
干坏事也有等级,人家要么攻心,要么会设难题,就它一个喜欢血肉堆砌这种低级趣味的,玩就玩了,还总拿出来展示,这般幼稚,年纪肯定不算大。
不过,屋中最吸引目光的,并不是供桌,而是前方的饭桌。
桌有四个边,每条边都放着一碗米饭,米饭中间竖着插了三根筷子,就像是供奉用的香炉。
四碗饭中间,放着一个刚从树上扒下来的蜂巢,顶部被掏空,盛着动物肥油,大块油肉,插满了蜡烛,全部点上,星星般的烛火,发出惊人的亮度与热量,而下方密集的孔眼里,流淌出甜蜜澄亮的蜂蜜,香气就从中溢出,压过了肉腥。
慕千昙打算进屋,然而,刚抬脚,便感受到一股阻力,抵在她的肩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阻止她步入危险,要把她推出帐篷一样。
那力道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但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如同错觉。
慕千昙回头看了眼,裳熵此刻的视线不在她身上,而是紧紧盯着供桌上的羊神像。
噼啪一声,蜂巢表面崩开一道裂缝,大股蜂蜜流出,浓郁能糊住口鼻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间帐篷。
刚经历过臭气地狱,又被拉入香甜的天堂,却并不令人愉快。
慕千昙忍不住眨了几下眼。
突然,她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细细思考方才的行为,慕千昙再次重复眨眼的动作,并仔细观察。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每一次睁眼所看到的场景,都有细微的变化,那蜂巢桌竟然距离她原来越近!
为了验证猜想,她闭上眼,这次,默数了三声才睁开。
一看身边,她与裳熵都并非站在门前,而是已身处帐篷的最中间,那蜂蜜桌也近在眼皮子底下。
慕千昙心道:不主动拜它,就把人拉过来,供奉还有强买强卖的。
像是能读心,裳熵道:“这不过是小戏法,我也可以做到,师尊不用担心。”
烛火有肥油作燃料,烧得妖而旺,印在周遭墙壁上,晃动出狂乱的影子。
那影子波动得毫无规律,如同乱流中的披风,没持续多久,逐渐开始凝聚出具体的形状。先是炸出一团团烟花,崩解离散的碎片,再分离出一个个单独的黑点,继而幻化为一群纷飞的蜜蜂。
场景不断变幻,好似在讲述一个故事。
蜜蜂,蜜蜂,飞啊飞,遇嗡嗡嗡,到花丛,闻花香,采花蜜,满载而归,回家的路上,却遇到了想要抢走蜂蜜的劫匪。
为了自保,它们想要给出一部分蜂蜜,可劫犯贪心不足蛇吞象,张嘴就要了全部,还要带几只同胞回去干活。
它们整日与花打交道,是善良顶好的人,不愿轻易动手,但坏人也不愿轻易放弃。它们没有办法,还是刺出毒针,扎进了劫犯的皮肤。
劫犯中了毒,满地打滚,痛苦哀嚎,浑身起包,很快死去了。
蜜蜂紧凑地扎在它身上,见它死了,便振翅离开。
它们赢了,却也走不了,毒针连着它们的胃肠内脏,随着它们离开,像是挤出什么脓血似的,一股脑被挤出来了。
哀嚎的变成了它们,胜利者也要死去,如此香甜的蜂蜜,变成尸水了。
草场刮起了狂风,外头呼啸不断,帐篷被吹得抖动,时刻处于被扯断的边缘,要拔地而起,上面的影子也越发混乱。
蜜蜂们临死前跳着最后的舞蹈,崩裂开的蜂巢,也海潮般涌出金黄色的小虫。
插在肥油汇中的蜡烛,烧得越来越旺,红光填满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热度攀升,火星从影子中生出,很快蔓延开来,像春蚕食叶,向四面八方吞吃。
这凭空而起的一场大火,眨眼间便将帐篷烧得一干二净。
叮铃,叮铃。
有铃铛的声音。
燃烧的火星似雨,在尘烟中纷飞,几乎扭曲视野的热度中,慕千昙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经过,还伴随着寻安铃的清脆声响。
她有些不耐,想要挥散烟雾。在她行动前,裳熵已先一步激开灵力震荡,烟被打破,露出隐藏其中的景色。
只见人潮涌来,一群村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头发凌乱不堪,灰头土脸,半死不活,耸拉着胳膊与肩膀,用腿拖着前进,从她们身边迁徙而过,溅起飞扬的尘土。
他们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咿呀声,分明精疲力尽,却都抬头望着那天,那因为饥饿而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高空的某一个点。
沿着他们目光的轨迹,慕千昙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发出淡淡荧光的风筝。
银蓝色的风筝,幽悬在半空中,如同水母,清丽超然,但不可细看,一旦从中发觉某些不妙的线条,就会再也无可挽回地发现,那些所谓的风筝,居然全都是和村民们一模一样的人!
虽说面目模糊,但体貌特征还算突出,它们是从村民们身体内扯出来的魂魄,悬在空中,凭借着一根发光的细线与他们连接,细线之上还绑着寻安铃。村民们移动时,那些铃铛也发疯般的叮当作响。
刚刚慕千昙的猜测是正确的,那bug使用铃铛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播恐惧。
试想,风一吹,那些“风筝”就会随风而动,空壳村民们就像是被扯出内脏的蜜蜂,早就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本能,像条破布般追逐着自己的魂魄,狼狈不堪,浩浩荡荡地奔逃而过。
看到这一场景的人,如何能不被吓到?一次害怕,两次害怕,久而久之,只要听到铃铛的声音,就会开始害怕,那么寻安铃的震慑效果还存在吗?
只用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彻底瓦解村民们对于铃铛的信任,亲自把挂上去的铃铛在解下来,但这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可以驱赶魔物的方法。
这也许是挑衅,也许只是魔物清扫威胁的其中一个地点,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那头怪物的形象更加面目可憎。
又是一阵腥风吹过,风筝群如同银河,轻柔飘远了,村民们却只能托着残躯继续前行。
从慕千昙身边经过的,少说有几百号人,约莫那两个村子里消失的村民,都在这了。
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走了多久,但能够看出,再走下去,很快就会到达他们的极限,跑到活活累死。
慕千昙正寻找应对的方法,忽而感觉周身一暗,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压了下来。
裳熵的反应更快,在她抬头前,女人已化为龙身,刺向上方。
瞬间,有聒噪的声响充斥慕千昙的耳膜,她听到鳞片与利器摩擦的金戈之声,还有一道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笑声,不管不顾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天边传来闷雷,一滴液体砸在慕千昙脸颊,她用手抹了下,满手血腥。
“动作那么快。”她喃喃。
起初只有几滴可随着轰隆隆之声密集,雨也下大了,哗啦啦的,腥气极重,在她身上开出一朵又一朵鲜红的花,草地也被染了色。
掌心被血浸润,慕千昙不禁有些疑惑。
她知道裳熵喜欢速战速决,但李碧鸢说过这次的不好对付,按理说,不应该那么快解决,更何况,弄得漫天风雨也不是那大傻龙的作风。
这种,有什么发着光的小碎片混在雨中,也被冲刷下来,她劈手抓住了其中一个,摊开在手心,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片龙鳞。
手指微微抽搐,慕千昙握紧龙鳞,迅速抬头。
闪烁的云层间,雷光作背景,庞大的龙族穿行于云层,与一个...一个...
她试图辨认那是什么,然而,忽明忽暗的光影,与实在是反直觉的形态,让她无法判断那是个什么东西。
女孩说过的话,此刻又在她脑中回响。
很多很多手,很多很多眼......
雷声似万人敲鼓,密集而沉重,大地都随之震颤,草皮全部倾倒,拜服于天威。
风将帐篷拔起,卷到空中,旋即撕碎,化为万千纸片,打在麻木的村民们的脸上。
他们不知疲倦地奔跑,即使脚磨烂,即使腿断掉,骨头从肉里刺出来,也不敢停下,没人能承受失去灵魂的代价。
高空中的战况无法判断,但慕千昙冷静审视片刻,意识到这血雨并非来自任何一方,而单纯是与腥风搭配的血雨,只是黑云为战鼓洒下的蔑视,心稍稍放下。
她伸出两只手,弯腰把所有龙鳞捡起来,后颈处与白瞳契约的阵法亮起,同时,在眉心浮现出雪花印记,一双雪白的翅膀从她背后探出,如仙鹤舒展。
身体随着振翅飞起,再抬头时,她已在口中咬住了一枚冰属性的药材,苦涩的味道在唇齿见蔓延,力量涌入骨髓。
村民们不可能跑得过风,也做不到时时刻刻都紧跟着风筝,可那根绑在他们身上的细线从未断过。也许是为了恐吓的效果,也许是为了更愉快的玩耍,所以那根线,应该是断不了的。
那么,想让村民们停止,只需要限制他们自身的行动即可。
按照风向,慕千昙飞到村民们的必经之路上,催动灵力,对着地面打出一道弯月形的沟壑。
这件事对她而言本不该那么轻松,可滂泼的大雨帮助了她,土地松软糜烂,扬起的尘土也被雨水压下,并在沟中汇聚出一道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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