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两厢沉默了良久,她放下茶杯,思量须臾,拿起退魔铃在女人耳边晃晃,清脆的铃铛声惊得女人一颤,抬起濡湿的眼。
慕千昙拿铃铛碰了下她露出的耳朵尖:“神神叨叨的,给你驱个魔。”
那清凉的触感一闪而逝,眼泪又滚下来,今天要哭个没完没了了,来之不易的重逢不该被这样毁掉。裳熵捂住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来压抑胸腔快要爆炸的情绪,让说出口的话能缓和些。
“师尊,你为什么回来?”
问完,她意识到自己的问句有问题,赶忙补充道:“不,我是想问,师尊是怎么做到的?”
她亲娘已飞升为神,都明确说过,人死不能复生。这三年来她搜寻过无数书籍,藏在犄角旮旯的绝不可能的方法都尝试过,没有一个是成功的,可她师尊还是塑造了这样的奇迹。
慕千昙倒也没隐瞒:“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是她的能力。”
提到那个人,裳熵皱了皱眉,压下了某种不满,又问:“她用的是什么术法?”
“裳熵,”慕千昙看她:“别问了。”
盘香饮是大忙人,暂且没时间和她唠家常,也就不会问到怎么回来这件事。慕千昙可以不用为自己的归来想理由,而裳熵问起,她敷衍都懒得敷衍,干脆直接从根源处掐断。
见她不太想回答,裳熵垂了下眼睫,不太确定的改问道:“不管是什么术法,这应当是...长期的吗?”
还是在害怕这次归来只是镜花水月的梦吗?慕千昙轻叹了口气:“能活到死。”
奇怪的表述,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裳熵彻底放了心,指节抵了抵太阳穴,再抬头时脸上终于多了点笑意:“师尊回来后,第一个找的是我,我很开心。”
慕千昙道:“少给自己贴金。”
还没搞清状况就见到了人,还不是李闭眼那混球安排的。
裳熵道:“对不起,没有与师尊相认。”
她没有说原因,可在天虞门时,慕千昙已经弄懂了,再看这满屋子墙面上的符文,不屑道:“一个魔物就给你吓怕了,以后遇到更厉害的妖怪怎么办?”
裳熵抿了下唇,才道:“这句话我很早就说过,我从来不怕面对我的恶意,可他们总是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我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之前在东城,一场酒醉后,她说过过去的事。在她的视角来看,因她失手杀了人,导致了身边人都没有好结局。那时的谈话本以让她放下了这样的想法,可多年后再次面对同样的悲剧,她还是无法摆脱那段过去带来的影响。
慕千昙道:“遇到这种事,找准真正的凶手就行了,是魔物的作乱导致了我死去,那就是魔物的错,而不是你那些没有根据的童年诅咒。何必想那么多,莫名其妙的。”
裳熵看向她,眸子泛着水色:“对不起,我是被吓怕了。”
被那双眼睛盯着,想再说什么也没得说。慕千昙觉得差不多,就打算去休息:“那就这么...”
“师尊。”裳熵叫住人:“可以...再聊一聊吗?”
慕千昙按着桌面:“你还想聊什么?明天不是还有大事要办?”
掌心轻轻搓了下膝盖,裳熵握着茶壶,缓慢道:“我想知道师尊这三年去了哪。”
这个可真难回答了,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三年,只是眨眼即逝的一场梦。慕千昙便道:“哪儿也没去,睡着了。”
“明白了。”裳熵大概能够理解,她被献祭时,也有过那种朦朦胧胧如同做梦的不清醒之感,也许师尊也一样。她点点头,眼波微微闪动:“那师尊...对我,没有好奇吗?”
慕千昙微抬下巴,看出她这副略显扭捏的姿态是真正是想问什么了。
无非是想知道,三年过去,面对重逢,自己会对她持以什么样的态度,以及现在和以后的态度。
慕千昙又坐回去。
半晌,她道:“我不好奇,因为我知道你大概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就算不是,也差不多是条类似的道路,我对你的成长并不感兴趣,那是我早就了解的。”
裳熵动了动唇,良久,嗓音微哑道:“...好。”
“你也不必再叫我师尊,”慕千昙抿了口茶:“我不是瑶娥,从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裳熵轻轻歪了下头,似有些不太理解:“在小山殿你也说了一样的话,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慕千昙还是那个回答:“别问了。”
裳熵看着她。
师尊有自己的秘密,这件事她很早就意识到了,从小就是,而且她隐隐有感触,那秘密大概也与她这次能够打破“人死不可复生”的规则并回来有关。
到底是什么吗?
除此之外,她想知道的还有很多,这个她从来都看不透的女人,不管是她的心,她的曾经,她的想法。就算师尊站在自己眼前,看起来清澈敞亮,似乎没什么可隐瞒,但还是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是不真切。
为何她还不能得到师尊的信任呢?以至于师尊不愿意向她透露任何一点,却如此信任那位奇怪装扮的女子,还与她相谈甚欢。
也许她还不够强?又或者是因为那份曾提到过的...嫉妒?
她有太多事情想要问,可那些,似乎不适合让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再去回忆讲述。
没关系,以后还有时间。
最终,裳熵只是笑着说:“不叫师尊的话,我应该叫什么呢?”
安排秦河的称呼很是容易,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就过去了,反正也不怎么叫,可安排裳熵的,怎么都别扭。慕千昙喝完了杯中最后的茶,想了一想,好像没有更加合适的。
另外,她收徒时,真正的瑶娥上仙已是一片残魂了,教导那大傻龙两年的人,实实在在就是自己,叫师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她道:“算了,随便你吧。”
慕千昙放下茶杯,起身松了松领口:“哪边洗漱?”
裳熵给她指了反向。
慕千昙向那边走去,洗漱完回来后,正看见裳熵把一张席子铺在地上,正在她的床铺边,看样子是要和她睡一个屋。她站住了步子:“你知道你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这样耍赖了。”
以前这大傻龙喜欢凑到她床边睡觉,可以理解为那时心智还不健全的小孩喜欢粘人。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以目测来看至少一米八的大高个,还是个长相非常成熟突出的家伙,依然蜷缩着睡在她床边,怎么看怎么诡异,还有种故意虐待人的不对劲感。
裳熵脊背僵了下,回眸望来,手底下铺完最后一个角,这才道:“师尊,我今年也才十九。”
听到那个数字,慕千昙先是恍惚了一下,在心里盘了遍。初遇是十五,相处两年,分离三年,这是...才二十啊,往小里算也可以说是十九,居然这么小。
不怪她意识不到年纪,毕竟那大傻龙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十来岁的小孩子。
“你不是有了之前的记忆吗?加上没孵化出来那时的蛋龄,几百岁都有了,别装嫩。”慕千昙无情驳斥。
裳熵据理力争:“那时我只是有意识,知道外面大概发生了什么,但大部分时间我都没有和人相处,而是自己住在金库里,那不能算是我的年纪,我就是十九。”
慕千昙道:“十九就十九,十九也不小了,滚一边去。”
裳熵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退魔铃:“只有一个铃铛可以驱魔,我们分开在两个屋,有点危险。”
“...”慕千昙冷哼一声。
真能找理由。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睡了,休息前何必再来一顿拉扯,慕千昙随她去,自己爬上床:“你老实点。”
等她躺好了,裳熵去吹熄了灯。
慕千昙睡进一片黑夜中,她盖着层薄被,身下还睡着凉席,浑身骨头都要躺散了。果然比起死亡,最简单的生活也舒适的。
她嗅到了空气中的竹叶清香,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再思索到明天要去伏家,竟然有些睡不着觉。
在她瞎琢磨时,床下飘来了女人的声音:“师尊。”
慕千昙调整着凉枕的角度:“放。”
“好幸福。”
“是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床边往下压了压,似有有人趴着,一道视线望过来。
“师尊,被胃之塔吃掉,会疼吗?”
不断咬紧的三排牙齿,从闭合的区域中传出的骨骼破碎声,那是仅凭想象就难以承受的画面,更何况身处其中的人,该是怎样的噩梦体验。
慕千昙道:“提前自杀了,没什么感觉。”
床边人陷入了静默。
片刻,她再说话时,嗓音又带了些颤:“那,那...”
她好像问不出什么了,突兀的转移了话题:“三年过去,我却感觉是三十年。我好想你啊,师尊。”
慕千昙支起一条腿:“我看你过的也挺好的,宗门都开起来了。”
裳熵道:“开宗是盘掌门的意思,她让我找点事做。”
慕千昙道:“不做事又能怎样呢?你是龙,是大妖,本可以自由自在,有大好前程,结果居然把自己绑在一个宗门里,还有和那么多凡人相处,多累。”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就这么想。
如果换她是一条世间唯一的龙,且因为预言被所有人畏惧,她一定不会混迹在人界,而是尽可能去更多地方,使劲修炼,一步登天。与人相处很累,管理那么多人类妖怪也累,徒增损耗。
不过话说回来,盘香饮当初还一路追杀她们到沙漠里,看样子肯定难以善了,结果居然还会劝说她去做事,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的确需要找点事做。”下巴往臂弯里埋,裳熵轻声道:“否则,师尊走了,我无法面对这件事。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就开始除妖。”
慕千昙道:“你除妖的方式就是把它们抓来为你干活吗?”
仔细想想,那只穿山甲似乎也没死,而是被拉到山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我从小就觉得,破坏的力量用对了,也可以带来收获。所以就把那些施行破坏之事的妖物抓回来驯服,并把它们租给需要它们帮忙的百姓,能让多出来的力量用对地方。”
“...具体让它们干*什么?”
“一般是搬家,种地,做粗活,也有些手细的可以做手工,根据妖物的特性来分配吧。”
也就是说,这大傻龙把那些为祸一方的妖怪抓到自己手底下,不像天虞门或者其他宗门那样,把妖物消灭或者镇压,而是明码标价租出去给别人用,以此来实现宗门的运营?
起的是街道办这个名字,干的怎么是资本主义的事。
不对,这是奴隶主。
那这还叫宗门吗?应该是公司吧。
裳熵把这小说的走向扭转成创业题材了。
万万没想到她当的是这种掌门,慕千昙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何我不选择自由呢?”裳熵缓慢道:“对于那时的我而言,自由只是负担,我会在每一个空闲的时间里想到你,那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吃掉了母亲的遗体,天生就享有超乎常人的力量,这似乎是某种责任,也许我不是毫无理由的拥有这些,所以我要做些什么。于是我尝试着把掌控的力量分享给她人,这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我可以为你要死要活,但不能真的为你而死,我不能浪费我侥幸拥有的那些。”
“我过得不好,”裳熵最后道:“我想念你,可魔物没有再出现,她甚至不愿意变成你的样子再来骗我。我哪里都见不到你,怎么会好。”
慕千昙睁开眼,偏头看向她。
女人苍白指节上的掐痕红得滴血,眼眸则温泽湿润,仿佛两汪湖水,晶莹湛蓝。那里没有隐瞒,算计,只有深刻的注视,一望到底。
事到如今,连秦河那孩子都学会了欺瞒,唯有这么个大傻子,还是那副没有防备的蠢样。
虽然说出了那种话,可裳熵并不指望得到回应,只是想把真实的心声说出来而已,得到师尊的侧目,这已是额外的收获,她不强求其他的,而是笑道:“我之前说过,以后挣的钱都给你花,这句誓言还可以兑现,我也算是攒了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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