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踩着走廊里滑动的树影,慕千昙悄无声息回到屋前。
小池塘在月色下泛出浅色的银光,一条条小鱼如画笔,在纤薄纸张下游动着。
钻进灌木,拨开树枝,她站到池塘边,脚尖捻起一粒石子,踢进水中,荡开一圈圈波纹。
鱼儿受了惊,箭一般飞速向四周射去。
草丛中传来虫鸣,风吹动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慕千昙望着水面被波纹打碎的倒影,蹲下。身,手指拨动着水面。
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池塘是圆形的,而她并不知道,只按照心中的路线一直向前跑,总以为能脱离高墙去往岸上,却没想到跑着跑着,她又回到了起点。
这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是围着池塘墙壁的边缘在跑。
那么长时间以来,都是在绕圈子。
她跟着裳熵回去,未来会怎样,基本已经能够想到了。
不用担心生活拮据入不敷出的问题,不用再去苦恼铺天盖地的流言,无需考虑安危的未来公认最强者的庇佑,以及被限制的自由。
这和她小时候所在那个富裕家庭有什么区别呢?
不管是受父母控制的女儿,还是被感情绑架的恋人,本质上,都是一个家庭环境中的被给与,被保护,被管理的那一个角色。
过往经验早就告诉了她一个道理,当生活物质都需要他人来提供时,被掌控以及被剥夺自由都是附带产品。
就算供应者本身没有这个意识,这种纽带关系也会将两者强行链接起来,直到难以脱身。
慕千昙本以为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直接冻死在那个小巷子里,匆匆完结她恶毒女配的一生,化为书上的一个句点。
可眼睛刚闭上,就睁开,她活下来了,还被赋予了相当重要的任务,拉拢女主一起来除魔。
这看起来怎么都像是被提拔到和女主同等的地位了,毕竟多少人等着呢,重要性是不是不言而喻?
但实际上,怎么总感觉,不是那回事呢?
要拉拢女主来除魔,是因为单凭她慕千昙没有那个能力,穿书局与李碧鸢也没有,而她们想与女主合作,又担心被拒绝,或者不能充分信任,所以需要慕千昙来做那个中间人。
而她们所坚信的筹码,不是慕千昙有合作的价值,居然是女主的爱。
这太荒谬了。
进宗门前,她有想过,要不然抢一把驱魔铃铛就逃跑,只要魔物不来侵扰她,想去哪里不就去哪里?谁规定她一定要做任务了?放狗屁,这不是她的责任。
但旋即她就得知,原来她这倒霉透顶的体质,还会吸引妖怪。
而她毫无反抗之力,获取力量的途径还是那么刻意。
摆在她面前的生路,比死路还难走。
当然,她也大可以抛弃折磨她两辈子的自尊心。想当年她就乖乖做个好女儿,事事听话,不要有忤逆心理,没准就能得到母亲的宠爱,就算身世暴露,也不会被扔到那个家庭。
穿越之后,她也不该动种种心思,就该专心做完任务,让李碧鸢没机会说出她来自小世界这种鬼话,就抱着自以为来自现世的谎言做完任务回家,也挺好的。
她的命运,竟然是需要她放弃挣扎,才可以更加顺利。
那为什么不接受呢?又在放不下什么呢?
苦苦思索,得不到答案。
不知道在池边蹲了多久,心中的烦闷越发拥堵。慕千昙发着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犹豫不决。为这种事浪费时间,实在不应该。
她憎恨以往经历的诸多无意义的困难,因为她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改变。
磨了下后槽牙,慕千昙一掌拍在水面,打碎一切画面。而后她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噗通一声,水灌入衣服缝隙,贴着肌肤,寒冷与压迫感袭来,瞬间把所有的想法驱逐出大脑。
池塘不深,只到腰间,裙摆都漂浮起来,她呼出口气,瑟瑟发抖。
等水面再次平静,她在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如李碧鸢所说,是张漂亮的脸蛋,叫人挑不出毛病。
怪不得李兰愁得要把女儿送人,就算不招来妖怪,恐怕也会引来其他的不怀好意。
她摸了摸下巴,看了又看,找不到一丝相似的点。
若说瑶娥上仙的躯壳和她之前还有点像,这下完全是陌生人。
这个世界有关于她的东西,也一样都不剩了。
耳尖捕捉到一丝动静,慕千昙转头,看见站在岸边的女人。
朦胧月光下,她站在那里,面容不清,可蓝眸中明显可见悲伤。
慕千昙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如果换她短短三年就拥有那么多东西,只怕是乐到什么亡人都抛到脑后了。
月夜下,树影中,池中人默然,小鱼从她身边游过,被她搅动的污泥缓缓沉淀,水清目明,枝荷摇曳。
“猫官大人真是一呼百应,”慕千昙淌过水,走到池边:“随口说说,就能让一个宗门说搬就搬。”
裳熵向她伸出手,想拉她一把:“就算知道你会不开心,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慕千昙扫了眼那只手,没去接,自己爬上了岸:“你好人做好事,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掌,裳熵默默收回,后退一小步,微微歪着头,低眉望着女人的脸:“就算不含私人感情,我也会这样做,这是最优的解法。”
树影打在她脸上,给她的面容带来一丝冷感,面具表面也泛着木质冷色。慕千昙很想一巴掌抽上去,但又觉得没必要,只是盯了会,呵笑。
已经说的那么直白,可能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还在这装深沉,就是不戳破,也不知道搞什么鬼。
既然她要演,慕千昙不可能主动去挑明。她拎着湿透的裙摆,错开女人身侧走远,丢下一句:“那就随便你,别装得多开明似的还来问我。”
拖着身体回到屋里,她本想直接躺上床睡觉,可略微有些洁癖的性子还是制止了她,于是去屋里最像衣柜的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干净衣服换上,而后仰躺倒进床里。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抽出脑后的枕头压上脸,须臾,听到门悄悄打开的声音。
心中涌起烦躁,慕千昙抄起枕头砸过去,而来人并非裳熵,而是李兰。
她可能吐过几场,全然没有桌上那副醉相,但脸到耳朵以及脖颈还是红的,走路也有些不稳,显然也不是清醒的状态。
李兰握着枕头,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把枕头放好,手掌在上拍了拍,来回轻抚。片刻后,才道:“今天的决定,你会怪为娘吗?”
痴傻了那么久的闺女突然变聪明了,这怎么看都是好事,但偏偏要在她打算把人送走的节骨眼上,万一产生了误会,让母女关系变坚硬,就糟糕了。
慕千昙躺回去。
李兰道:“姑娘如果怪我的话,那为娘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认错,但是姑娘啊,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妖物无情,杀人不眨眼。你这样气娘亲,也是不对的。”
本来没听懂这句话,但慕千昙又品了两遍,终于懂了。
原来,李兰担心她并不是因为撞到头恢复神智的,而是更早的时间,只是不想被送走,加上置气,所以离家出走,才被穿山甲妖抓住。
慕千昙没有回复她的担忧,而是起身道:“之前是谁跟你提议说把我送给裳熵的。”
李兰似有些惊讶她居然直呼猫官的大名,但酒劲让她无法往深处想,只是转头看大人不在,便把这份不敬就此揭过,回道:“是你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她人还挺好的。”
那就是李碧鸢。
李兰道:“当初那孩子也是可怜,说大家都叫她疯子,自己被村里人赶出来,没地方去,我就收留她了。那个孩子特别机灵,还对你的特殊体质有研究。”
“虽然奇装异服...是有点疯,但人不坏,若不是她提到还有猫官大人那条路能走,我还没想到哩。”
慕千昙按了下手指骨节,发出咔吧声响。
所以整理一下,就是李碧鸢穿越过来后,先找到了她认为合适的躯壳,并死皮赖脸混进了宗门,关系都熟了后,把这具身体的原主原本就有的吸怪风险夸大渲染,再提议交给裳熵,以达到让她们两人见面的目的。
那么她挑这么一个特殊的体质,只是为了能让她以更好的“贡品”形式,被送到女主面前吗?
“你要相信娘亲,绝不是不想要你了,或者说觉得养你麻烦,才这样做的,”李兰抓紧了枕头:“妖物找上门的事发生了太多次,为娘能力实在有限,早晚会护不住你,与其这样,不如...”
“我没怪你,”慕千昙坐到床边,小腿滑下去,脚登上鞋。
用什么样的躯体,走什么样的道路,去哪里,做什么,她哪有选择。
手指拉住布鞋,勾上脚后跟,慕千昙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怪你,你也没有选择。”
你是边缘人物都不算的NPC角色,没有承载任何笔墨,不被期待,不被精细雕琢,你只是无数平凡人中的其中一个,有感情已难得,还能要求你什么呢?
“你回去吧,明天不是要搬家吗?”
慕千昙起身走到门边,眼睛还看着屋里人,手探出门缝,精准抓到等在外头的裳熵,把人拽进来,吩咐道:“把我娘送到她屋里去。”
裳熵冷不丁被扯进屋,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微愣:“你要去哪?”
慕千昙道:“找我那个死丫鬟。”
“现在?”裳熵看了眼天色,不是很明白这个时间去找一位丫鬟要干什么:“现在去吗?”
“少管闲事。”
慕千昙冲出门,走了两步又折返,摊开手:“给我把刀。”
为了不让痴呆女儿伤到自己,整个宗门只有她没武器,现在去找个趁手的也不容易,干脆直接问最近的人要。
裳熵迟疑地伸手入怀:“你...”
慕千昙转头就走,她不给自然有其他人给。裳熵赶紧拉住她袖子,把一柄冰凉的匕首放入她手中:“给你。”
握住匕首,掉了个头,指着人,慕千昙警告道:“别来烦我。”
裳熵愣怔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慕千昙不知道丫鬟住哪,但既然是和她有关的人,且有“照顾起居”的责任,肯定不会太远。
绕过池塘,她很快发现一间小屋,推门闯进去,果然看到了正在床上翻书包的李碧鸢。
“诶你怎么...”
反手把门摔上,慕千昙冲到床边,干脆利落一刀刺下,扎在李碧鸢两腿间,锋利刀刃朝向床上人,似要随时夺命。
“来着了。”李碧鸢补完后半句,看着那刀锋,瞳孔缩小,嗓音干涸。
就让刀插床上,慕千昙扯过她的书包,把里面东西全都倒出,丁零当啷散落满床。她扔开书包:“说说吧,你具体的驱魔计划。”
李碧鸢眨巴眼,两根手指去捏刀柄:“有话好好说呀,昙姐这是干什么。”
慕千昙以手掌按住刀柄,逼视她:“那我直说吧,你给我精挑细选了这么个身体,是为了能更加讨好裳熵,好让她为穿书局卖命吗?”
李碧鸢愣了下,才道:“怎么会,你是不是搞错了昙姐,双修这事是可以提升你自己的修为,而不是别人的,这个体质只对你有益啊,哪里有讨好不讨好的说法。”
“是吗,你怎么那么笃定呢?”慕千昙轻笑:“你亲眼见原主双修过?实际情况真是这样?”
作为一个智商有点问题的人,被亲妈保护在深宅中多年,不可能有这种机会。没有过往案例,她们*又是从哪里得知这种详尽的效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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