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同时也说明,那道碎石墙壁隔绝的并不是雾,而是其他威胁。
如此未知,不值得从此处冒险。
慕千昙微微凝眉。
片刻后,她抬头向上看,准备先回地上,直接从毒雾中闯闯。
裳熵她们站位靠后,吸入的毒雾量应当很稀少,所以幻觉也不会持续太久。等她们清醒过来,定会回到原位寻人。发觉此处空空如也后,按正常思路,也该去陆地上寻找。
既然最终都会在地上汇聚,那慕千昙可以先过去,等先出了雾海,再考虑下一步行动,是救人还是等待。
蚂蚁们就算开了灵智,也并不能理解人类的话,可却还记得她们献祭三头牛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借道。如今任务已完成,没有让陌生威胁停留在家中的必要,便自然而然带她去寻最近的出路。
跟随蚂蚁走了一阵,脚下泥路开始向上,变成缓坡。没过多久,坡度越来越急,土质也变硬。走到最后,蚂蚁们退去,慕千昙摸到上方一个由蒲草做成的盖板,用力向上掀开,外头是炼狱场景。
刀山,火海,油锅,被剥皮拔舌砍头的人。尖叫,鲜血,熔岩,以及无数捧腹欢笑的小鬼。这是标准的民俗故事里的地狱,也是毒雾给她编织的又一场幻境。
空气中充斥着烧焦气味,难闻至极,但还在忍受范围内。慕千昙从洞内爬出,放下蒲草盖,比划出蚁巢洞穴走向,并无视地狱,大步朝反向走去。
为了阻止她前进,长相丑陋的小鬼们到她身边跳来跳去,吐眼睛呸舌头,并把唢呐铜钹吹吹打打,聒噪又幻灭,还将碎肢断颅捧到眼前,将鲜血抹在她脚下,做尽恶心事。
这种场面,若是放在慕千昙刚来这世界那会,怎么说都得先吐两场,做足心理准备再继续。
可现在的她,早已经历过更为反胃的场景,甚至亲手了结过人命,再面对这纯粹的血腥,也就提不起半点恐惧,还不如刚刚那场虫群。
发现此招无用,地狱幻境也如方才的虫群般消散了。而这会她正沉浸于浓雾中,所以没有任何缓冲,下一幕已接踵而至。
熔岩地面转变为正常土地,蓝天白云于头顶铺陈,烧焦气味被水果甜浆味取代。
爬满葡萄藤的竹架下,站着几个女人,皆是熟面孔,表情却无比陌生。
“瑶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真是错信你了。”说这话的人是盘香饮。
她在最前方,年纪稍长。平日里,只要不是刻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那么正常状态下散发的气场也会极为压迫。此时,她不仅面容冷肃,眉头紧皱,本就低沉的嗓音还更是严厉,充满责备,像是事情没有任何回转余地,而慕千昙罪大恶极,无法原谅。
从来都挂着笑容的江舟摇也难得黑脸:“在下把您当好友,请您吃了饭,喝了酒。如今看,都是喂给了恶魔。您不值得被关照,浪费在下一片好心。”
其他几位要么是殿主,要么是她们各自的弟子,说出的话则全是责备,一声一声,逐渐重叠,如刀似剑。
这毒雾有点东西,若非提前知晓是幻觉,还真难以分辨是真是假。
慕千昙步伐仅仅停顿了一瞬,便接续而上,从她们正中间穿过。理所当然的,没有碰到任何实体。谴责声逐渐被抛到身后,很快散去,几人身形扭曲,溃败为雾,凝聚出新的角色。
脚下地面骤变为奶白,黑色细线将它分割,向远方延伸为瓷砖地板。空旷的房间内很安静,头顶的白炽灯泡一闪一闪,内部传出灯丝细微的爆鸣。
慕千昙往前走,听到自己脚上的高跟鞋与地板碰撞的清脆啪嗒声。
与人齐高的大瓷瓶排在她身体两侧,里面种满了许多种昂贵的观赏植物。绿意摇曳中,她看见前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旗袍的女人。
在某一道脚步声后,女人转头望来。
慕千昙看见那张脸,立即刹住脚步,像是着了电般低头,避开那道必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这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
心脏怦怦直跳,快要撕裂胸腔独自逃离。慕千昙紧咬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扎在原地。手心出了层薄汗,冷得仿佛结上冰。
她第一次在这幻境中停下脚步,并且一时间,竟没能有勇气继续向前。
她并不害怕见到这个人,她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之前那么狼狈离开,至少再次相遇,要足够体面才行,可她现在还不行,她依然没能改变这摸爬滚打的命运......
不...不对,这只是幻觉罢了!
指甲掐在冰锥刺出的伤口上,新一轮刺痛激醒全身。她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沿着旗袍上植物的花纹向上,到脖颈,到下巴,到红唇,那女人恰在此时开口:“那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
慕千昙警铃大作,她已经预示出女人后面将要说出的词语,这熟悉到窒息的预感让她情绪绷到极点,控制不住的扯下孤鸿,拉满弓弦,一箭撕裂空气飞射而出,正中那女人的脸。
女人的面容从中破碎,而嘴唇蠕动,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温柔至极:“没用。”
慕千昙瞳孔颤动,又射出几箭,直到那女人支离破碎。她对着尸体怒道:“你已经没资格教训我了。”
来不及收好孤鸿,她急速向前冲去,想彻底撞碎这幻境。可终于摸到她情绪开关的毒雾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那穿着绿色旗袍的女子再次出现,层层叠叠,站满房间,所有人都念咒般重复那句话,魔音入耳。慕千昙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用管,都是假的,可还是控制不住从疾走变为奔跑,且越跑越快,脚步错乱,呼吸不畅,冷风贴上气管,肺叶干燥到疼痛不已。
没用,她确实没用啊,明明知道是幻境,还是找了它的道,连基本的冷静都保持不了。
不,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没准备好!
都那么大年纪了,奔三的人,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可不是没用吗?
但那又如何?真的有人面对她的处境,能做到更好吗?凭什么责备她?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他人也没那么倒霉啊。哦不对,不是倒霉,是活该罢了。
心中仿佛有两道声音在打架,慕千昙头痛不已,干脆再唤出冰锥,刺入手心。这次用力极大,冰锥尖端扎入骨缝,受力断裂。鲜血喷溅而出,像小型喷泉。那些令人烦躁的响动终于全部消失,重归平静。
慕千昙气喘吁吁,握紧拳头,无法阻止血液往外冒,瞬间就染红了整个手掌与裙摆。她干脆不管了,也不止血,就这么往前。
幻境再次散去,这次拦在前方的,是一大片炽热滚烫的岩浆。
岩浆海会在这里出现,无疑和裳熵有关。慕千昙没有停步,目光随意搜寻着岩浆表面,猜测幻境会怎么安排。
是让裳熵在火海里翻滚,骨肉溃烂着向她控诉*吗?
还是会让她强拉自己也跌进去,一同体会浸泡在岩浆中的感受?
猜了几种可能间,她已走到了岩浆中心,却依然没找到那大傻龙的身影。正疑惑间,头顶上传来某种声音。她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女人浮在半空中。
那人面容清高孤冷,如玉塑成。血色不畅,脸色苍白过头,鼻梁高而挺秀。双眸如泉,晶蓝明澈,深邃幽盈。她身量极高,墨发云流,浑身黑衣,又笼于黑雾中的,更显冷入骨髓,就连岩浆烘出的过曝般的橙黄色光线都无法暖化。
慕千昙顿住脚步,她看见那人缓缓飘来,直到与她一同站在岩浆海上,相距不过一臂。
就算面相已有了相当大的变化,也不难从眉目间认出这是谁。慕千昙先打破沉默:“你长大后是这个样子吗?”
黑衣女人道:“可能吧。”
是了,她自己都不确定,幻境也不该知道一个人长大后的样子。这应该只是慕千昙的想象,结合书中描写所共同勾勒出的皮相吧。
相对无言,黑衣女人垂下眼睫,视线落在她不断滴血的手掌上。
“你受伤了。”她说。
慕千昙道:“想要前进就需要付出点代价。”
黑衣女人问:“我也是那个代价吗?”
她声音非常平静,那双蓝色眼眸也没有情绪起伏,就算一寸寸细致去寻,也找不到任何不忿或怨憎,仿佛只是在问你有没有吃饭般寻常。可慕千昙没有回答。
“好吧。”黑衣女人知道了答案,侧过身,后退一步,给她让出前路。
为什么呢?
幻境不该是会让她产生恐惧的存在吗?
慕千昙不想深究,也不愿多说。她再次迈开脚步,没有犹豫。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女人说:“伤口记得包扎....”
她回眸,正撞进那蓝色眼底。
“师尊。”
“师尊!”
年轻与成熟的两道声音叠加,在耳边拉长尖啸,慕千昙如梦初醒。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着急忙慌。岩浆梦境崩塌,山石大块坠落,一只有力的手穿过破碎幻境的边缘,抓住她手腕。
“师尊?真的是你!”
那道黑影彻底消融,如冰化水,只有那两点晶蓝仿佛还晃过眼前。慕千昙被拉力带着转身,看到白茫茫雾气里的少女,比刚刚更近的距离。手被她捧在怀中,嗓音踏实,落入尘世。
“我好像中那个毒雾了,我刚开始不知道,等反应过来,一转眼人都不见了。我赶紧出去,看到好多吓人的景色啊,然后,我跑啊跑,突然闻到你的味道,就跑到这边。本来以为是假的,没想到真是你!太好了!”
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慕千昙掐住她脸蛋,捏出一坨白软的肉肉。指尖确定到那比常人略高的体温,证明这的确是真人,而非幻觉。
裳熵被捏脸,说话含糊不清:“干嘛呀。”
慕千昙松开她:“看看你是死是活。”
“我当然是活的,”裳熵摸摸脸,沾了半个手掌的血迹:“你的血都抹到我脸上了。”
刚刚用来掐人的手正是受伤的那只,就算到此时也血涌不止,在少女白净脸蛋上涂抹了大片红色。慕千昙道:“有意见?”
裳熵舔舔唇:“你给我加餐,我有什么意见,我开心啊。”
“......”
手又被捉住,少女道:“刚刚看到好多恐怖画面诶,还好我提前知道那是假的。不过就算不知道,我也不会被吓到,我可是很勇敢的,而且什么都见过了,只有....”
裳熵低下头,手指一下下捏着女人手腕,噘嘴道:“只有你吓到我了。”
慕千昙道:“我打你了?不该习惯了吗?”
裳熵扭扭捏捏,没有回话。看见血还在流,摸遍全身,想找伤药,然而那连口袋都没缝几个的乞丐破烂衣,哪里找的到?她下意识又想用自己最常用的止血方法,可舌尖还没探出,就被推着脑袋抵开了。
“不必,多好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吧。”慕千昙冷声刺她,自己从储物袋拿出药。
药粉与伤口接触,刺疼得有些明显。她转移自己注意力,又去看对面少女的脸。
与幻境中那位的确眉眼相似,但情态可谓是天差地别。一个毫无心眼,一个太过稳重,几乎是两种极端。这样看又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
算了,本来就是幻觉。
处理好伤势,慕千昙环顾四周:“她们两人在哪你知道吗?”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穿透雾气,金银玉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夹杂其中。远方有一点金色隐现,继而快速靠近,破雾而来,是伏璃充满恐慌的脸。
她看见慕千昙,立即扑上来,大叫道:“你不许说出去!”
钳住手臂的那两只手格外用力,是真人无疑。慕千昙有些嫌弃地推开她:“别发神经。”
伏璃抱住额头,眼睛睁大,死死盯着她,依然情绪紧绷,原地跳来跳去,不断重复:“我只是状态不好才输给你的!你听到了吗?而且你是上仙,你赢了我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说出去只会丢脸!你不知道吗?回话啊?”
“你不许说!不许告诉别人!她们怎么敢笑我,一帮虫豸!小人!奴隶!我早晚把他们杀光!反正你不许说!”
她看到的幻境,大约是慕千昙把多次打败并戏耍她的事广而告之,引来众人嘲笑谩骂。这种程度,对比慕千昙看到的,只能称得上微不足道。她无语道:“这是你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事情吗?”
“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伏璃抓紧头发:“每次都是你,上回也是,就你敢教训我!又打我又骂我!你怎么那么大胆子?我还不能对你出手!你可真烦,哎呀,你不许说!你答应我!”
慕千昙道:“南雅音呢?”
“南...”伏璃仿佛被按下开关,浑浊的双眼都清醒了:“哦对,她去哪了?”
她眼中浮起了真正的恐慌:“我们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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