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尽管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推脱誓言的构建也能够让人轻松。慕千昙见她不在纠缠,便也没拒绝,自储物袋翻出那本《南方海事》与万药仙岛上相关草药目录递给她:“别弄丢了。”
毕竟是借来的书,弄丢还得赔钱。
裳熵小心接过书,先随便翻了两页,再啪嗒合上:“那我出去了。”
“嗯。”
少女再次如一阵热气腾腾的风刮出门。
月光无法透过厚重雷云,外头只有森林植被散发的微弱荧光,屋内一时宁静到滴水可闻。
墙面与地下的冰层冷气透过服饰沁入肌肤,慕千昙揉着肩头,略微缩起身,垂眸自储物袋摸出药包。
之前总是受伤,她吃教训,带了不少药过来,但大部分都是伤药,能退烧的好像没多少。
翻了一圈,只找到两三个小包,都需要放在药炉里烧制,空口吃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何况那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把药包拆开翻看,拿了几粒到鼻尖轻闻,气味直冲脑门。慕千昙呛咳几声,眼角眉梢泄漏出几分烦躁,干枯药草在掌心抖来抖去,还是仰头扣进嘴里。
仿佛一只毛躁的大手撑开食管探进胃里,要把整个胃袋都从口腔里翻出来,她忍住极其剧烈得呕吐感,用力把自己摔在地上,含着一嘴苦味,强制进入休眠。
这晚上睡睡醒醒,连半夜还没过去,梦境片段零碎浮动于昏沉脑海中,好不容易攒了点困意很快又被不适驱散。
神思迷离间,她似乎泡在水里,衣服湿了不少,热与冷在体内交织,一会冷得瑟瑟发抖,一会热得浑身冒汗。意识不太清晰,好像有梦呓,也许并没有,但唇齿在磕碰,她听到非常细微的摩擦声。
“师尊…”
由远及近,如梦朦胧。
明明视野全是浓墨般的漆黑,可转瞬间被一道光刀劈开,她晕头转向间,看见自己扎着针的手背,液体一滴滴挤出瓶口,挤入她的血管,把寒冷注入她体内。
她听见有人说:“一到比赛前就生病,你就那么喜欢关键时候掉链子吗?”
她本来应该抬头看看是谁在说话,可仿佛习惯性动作般,她瞬间低下头,认下她早已遗忘的过错。
过度紧张加虚弱带来的情绪病,是这种错。
是错吗?
是吧。
“病人需要关心,你们不能总是强逼她,小孩子就是气球,如果操作不当那是容易炸开的,做父母的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我想我不需要你来叫我怎么教育孩子,如果医院没有治病的能力那就早点说,请不要耽误我们,不是所有人的时间都像你一样没有价值。”
“你在说什么啊?”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逐渐揉成一条浑浊的河流淌过她眼前,蔓湿她有限的前半生与可见的未来。
她捂住下半张脸,牙齿报复般啃咬着下唇,利齿戳开皮肤,扑哧冒出鲜红的血,又被舌尖舔走,留下苦锈。
尽管什么都没吃,她最后还是抱住垃圾桶呕吐起来。
以此结束的争吵,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针剂,再次输入她千疮百孔的血管。
换来短暂康复。
“师尊?”
眼前又铺开黑暗,她感觉唇角被压住,指腹揉开下唇,苦到她口腔发麻的干质草药被挖出,放入了新的什么,微凉,酸涩,还有一点回甘,清清爽爽,又被灌入潮湿水汽。
颈间汗水被人一次次擦拭,触上来的地方由热变冷,以缓慢而长久的触碰将过热部分逐渐抽离。
随着时间推移,她几次感觉自己要醒了,但最终都没醒,思绪飘散如阳光下浮动的微尘,被棱镜的光折射出千万面彩虹,直到最后尘埃落定,耳边放大着旷野风声,枯干不朽。
“师尊,好点了吗?”
她最终睁开眼,半梦半醒间听到的所有含混声线霎时清晰万分。
“师尊?”
风吹开浓密的枝叶,叶片沙沙作响。慕千昙缓慢挪动干涩的眼珠,看见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脸上承着初阳,却比昨晚上那副样子还要凄惨,活活一只猪头龙。
她有点想笑,毕竟这个抽象画风格确实有点可笑,但梦的重量拖住她唇角,变为了自己都看不懂的轻撇。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裳熵大松一口气,没蹲稳,向后栽倒,脚下猛使力定住了:“你昨晚生病好严重啊,一直在发抖,还差点咬住舌头了。”
“没那么夸张吧,”慕千昙嗓音还有点哑,嘴巴里很湿润,但没有苦味残留:“你喂我吃东西了?”
她睡得很浅,大部分都保留有意识,知道是这猪头龙把她干嚼的草药弄出来了,还放了别的什么,估计就是后面那些在发挥作用,帮她退烧了。
裳熵表情微微变化,手掌滑下去忐忑不安地捏着脚背:“我去翻那本书,找到了一些去热的,想给你吃,但是叫你叫不醒。我怕你出事,只好自己先弄,然后,还用湿布给你擦了一下手和脖子,就这些,没其他的了,对不起。”
慕千昙揉着侧颈,那里被水擦拭数遍,潮软湿润:“说什么对不起。”
裳熵小声道:“又在你没同意的情况下碰你了。”
“你要救我,我还去追究你过错,我也没那么不知好歹。”
无力反抗时被撬开牙关,拿出又放了点东西进去,说不介意那是绝不可能的,但好歹算是被救了一命,慕千昙再怎么别扭也不至于揪着这点不放。
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尴尬,恰好退了烧,睡了觉,肚子有些饿,她便想问问有没有吃的。
她这边刚动了两下嘴唇,还没出声,裳熵已眼疾手快扯开一个布兜,里头滚出十来个圆滚滚五颜六色的果子,个个肚腹饱满,果皮干净,散发清甜芳香。
“我摘的,都可以吃,我试过啦,吃不死,黄的红的蓝的绿的紫的,我觉得绿色的最好,甜甜的。”发现女人真没有责怪之意,裳熵语气都飞扬许多。
慕千昙捡了个最正常的颜色红果子,抵到唇边,喃喃道:“竟然还有纯蓝色的…。”
牙齿破开果皮,溅出甜味汁水,可比梦里的铁锈味可口太多了。她不免放松下来,试着抬起手,还有些绵软,只是退烧而已,虚弱还顽固盘结于体内深处。
挺久没发烧了,还以为靠吃干药能压下去,却烧到那种不省人事的地步,若不是有个会喘气的还在旁边,没准就要翻在这沟了。
看来她下次还是要懂得见好就收,可别一头劲只冲不停,量力而行才能走的更远。
裳熵还蹲着,兴致勃勃看着低头慢慢一口口吃果子的女人。
也许是刚被高热折腾过,她格外苍白,散着长发,薄淡清寡的眉眼,并不整洁的衣裳,剥去那不可直视的冷光,竟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这种机会很可能转眼就会流逝,必须要好好抓住。
于是,裳熵磨磨叽叽半晌后,把一直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小心戴在女人头上。
眼前落下一点阴影,浓郁花香从头顶袭来,慕千昙抬头:“干什么?”
裳熵帮她戴正了:“一种蓝白色的无根花,很好看,我编成花环了。”
慕千昙道:“你还有闲心编花环,忘记那个三天的约定了?”
她说着就要摘掉,裳熵赶忙道:“没忘呢!只是采药的时候顺便看到了,感觉很适合你。”
“幼稚。”
“不不不是,这个花,嗯,是对身体好的,可以让人更脑袋更聪明的,多闻闻哪哪都好。”
摘花的动作停住了,裳熵趁热打铁,胡说八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包治百病,书上说的!”
慕千昙用非常不信任的眼神扫过她,扶着花环的手转而伸到少女腰间,拔出那本插在腰带里的书,恰好刚翻开就是花朵那页,纸页间夹了片蓝白色渐变的半透明花瓣。
“书上写的明明是提神醒脑,你文盲吗?”
“差不多啦。”
“有毛病。”慕千昙骂她一句,还是把花环摘下来。
与夹在书里的那片相同,数十朵蓝白渐变的半透明鲜花被绕结成环,花瓣水润洁净,就算脱离泥土依然开的雅致,不减其色。
她偏头再看一页书,所谓无根之花,就是指脱离了孕育自己的土壤,被活生生截断根也不会死去的顽强花朵。
它们不留恋过去,会逼迫伤口愈合,并利用空气中稀薄的水源维持盛放,是相当强大的生命之花。并总是昂着头,即使模样太过纤弱,不被欣赏,也会在无数寂夜里散发香气的孤傲之花。
本来想把那花环直接丢一边,可看完那几句话,慕千昙还是留下了,松松握在手里,而后搁在身边。
她不讨厌这花的味道。
‘啧啧啧,不仅关注你的身体,还要关注你的情绪,还得为你去打怪,我们衷心且细心的女主,太可怜了啊!’
慕千昙道:‘有什么可怜。’
李碧鸳道:‘遇到你这么个木头人,还不算可怜吗?’
慕千昙道:‘可我甚至遇到了你,我不是更可怜。’
她竟然还用了甚至这个词,李碧鸳气绝遁逃。
花环没有戴在她头上,但也没被扔掉,裳熵又是失落又是欢喜,但也满意了,重新抓起那本书道:“好啦,那我又要出去喽。”
这一次出门直到傍晚才归来,不出所料,模样又凄惨几分,脚还瘸了一只,衣服上多了几处破洞,血没有凝结,看着有点瘆人。
裳熵一瘸一拐走进来,糊着血迹的手指在地上划动,似在盘算着今日的对战进程。然而许是不顺序,写了几笔后陡然加速,又以掌心揉成一团,抱着膝盖不动了,坐在火堆前发呆。
靠近晚间时候,慕千昙又起了热,这会正嚼着她新采的草药,见她背影落寞,猜也能猜到估计是没能打赢。
三天时间,太紧迫了,按原著走向她甚至不能近那向日葵的身,想赢还想把她打服,难如登天。
慕千昙比谁都清楚有多不可能,但她没有开口制止。
就让这大傻龙再试试吧,若是最后三天不行,再想办法。
夜色变深,裳熵掐着手背,不断流动的时间就是铁锯,锯碎她的身体留下一堆堆碎沫。焦躁不断蔓延,连带着血液也在躁动不堪。
她回头望向沉睡的女人,意外发现自己身后放着几瓶伤药和纱布。
是谁给她的,再明显不过。
所有焦虑瞬间被压下,裳熵长长久久凝望那张熟睡的脸,而后用伤药处理了伤口,再把草药书籍翻开。
白日无数次被打倒,又无数次爬起来时,她已经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水平,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内战胜那个人。
她迫切需要提升修为,且心中也有了一个有点疯狂却可行的想法。
这里是万药仙岛。
这里有千万种草药。
其中,能够迅速补充灵力提升修为的就有上百种。
它们中的很多可以用来制作灵丹,一颗即价值连城,广受追捧,足以见珍贵且有效。如今满地材料,只需要一个炼丹炉即可。
这荒郊野岭不可能找来炉,况且她也不会炼丹,但她的体内有暗火,且她有一副几乎都消化世间万物的肠胃。
没有比她的身体更合适炼丹的炉子,没有比她更适合试药的人。
为了变强,值得一试。
上一篇:穿书赘A支棱起来了吗
下一篇:我能闻出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