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裳熵道:“你会让我去死吗?”
慕千昙的注意力原本在蚁巢,听见这句明显情绪不对的话,多分了几分精神给她。
从少女的脸色里看不出什么,可就像是刚熄灭的火堆,表面火焰已燃尽,黑灰下却压满了火星,而那双黝黑石块般的眼就是打火石,在惶恐不安的精神高压下等待着,一碰就要重燃暗火。
这蠢货难道之前没怎么和别人吵过架吗?
我让你去XX你就去XX,这不很明显是话赶话挤出来的内涵句式吗?怎么还对这破句子认真了?
每次都这样,平时神经粗的能拿来当绳,某些时刻却突然过度关注些无关紧要的部分,而后纠缠不休耍赖不停,现在甚至还会揪字眼了。
慕千昙可不惯着她,再次反问:“不管我会不会让你去做,真正能决定这件事是否会发生的还是你自己吧。你与其问我,不如自己想想,你会遵从我那句关于死亡的命令吗?通俗点说的话,你愿意因为我的三言两句就去死吗?”
裳熵眸光剧烈波动着。
安静了比想象中还要久的时间后,她诚恳说着:“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让我死掉吧,一般情况下,你安排我去死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理由?”慕千昙呵笑:“没有理由,一时兴起。”
裳熵梗着脖子,坚持道:“不可能没有,一定有的。”
慕千昙道:“说没就没,不要那么执着。”
裳熵深吸口气:“那我不知道,回答不了。”
慕千昙道:“这会倒是会说不知道,可见不也不是那种盲目听从我的人,怎么吃坏椰子反而就不晓得了?”
裳熵道:“我吃坏掉的食物不会有事,我小时候经常吃呢,还不是好好活到现在了。”
慕千昙道:“有的菜坏了,吃掉后可能只是胃不舒服,但有些则是致命的,你的胃能消化黄金,但不一定能消化毒物。你自己动脑子想想,难道刚刚那条大蝾螈王吃了黄金就会死吗?不会,但最后不还是败在了毒物之下,懂了吗?”
裳熵沉默不语。
慕千昙道:“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酒。”
如果她的胃可以免疫毒药,那么她就不该醉酒,这两点之间是相互矛盾的。所以很显然,虽然她吃石头金属都不在话下,但面对酒液毒药等特殊存在,还是需要时刻当心。
“嗯,懂了。”裳熵老老实实回道。
方才那个隐含着火药味的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如果没人掉头,就可以自然而然揭过,可她却做不到像往常那样直接遗忘或忽略,而是越发迫切想要一个准确的回答。
不把这个疙瘩捋开,她总是记挂着,像是心头飞着一只嗡嗡叫的蚊子,又烦又害怕。
于是她把话题重捡起来:“师尊真的会让我去死吗?以什么理由呢?”
慕千昙蹙眉:“有完没完,还问。”
裳熵脚步稍向前挪:“我就是想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慕千昙脸色冷了点:“难道你刚刚回答我了?”
自己给出了“不知道”,却想要别人的确切回复,耍赖也不是这么耍的。
裳熵死死抿紧唇齿,最后挤出几个字:“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说那种话。”
虽然常常被骂不聪明,显得好像她真是个呆子,但没有血热影响的大部分情况下,她本质上还是个脑袋健全的正常人。
不擅长说恭维话,不代表她不会说。相反,她很清楚“是否愿意为她而死”这种单刀直入的试探性问题,靠说一些好听的甜言蜜语就可以敷衍过去。
什么我当然愿意啊,为你而生,为你而死,刀山火海,不足为惧之类的,这也能够算是她的心声,虽然不完整,但抛出去就是标准回复。但她还是沉默着,只因有另一个反问梗在了喉咙里。
先不谈她本身意愿是什么,是能做到还是不能。在揣摩这个问题之前,她首先想到的是:
为何她一定要假设自己需要在牺牲些东西的情况下,才能换取师尊对她的那一点点特殊性呢?
我必须要做到把命交到你手里,才能换取你那微不足道的垂怜吗?
因为我爱你,因为这份很难得到回应的爱,所以我就要轻易放弃我自己吗?
并不是她突然开始计较付出与回报,只是她认为,关于死这个字的话语都太伤人,就算面对不喜欢的人也不该就这么挂嘴边。可那个女人说得很容易,没有障碍,没有犹豫,也没有在意。
况且,她知道那个女人是真的铁石心肠,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让你死”这种话,或许不完全是在说着玩,而是真有可能发生的预言。
裳熵倒不怕死,她干过的犯傻作死事多了去了。但她还是会觉得,被喜欢的人推向死亡很令人痛苦,那是粉身碎骨般的悲哀难过,光是想想就眼眶发胀。
她从那个女人的诸多细节裂缝里窥见过柔软,于是认定只要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够久,早晚都能打动她。
可时至今日,依她所见,自己也许从没有一瞬走进过她心里过。
若是一件一眼就能看到头,直通向死亡终点都无法完成的事,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她不想回答,正如她不想思考,也不想面对师尊那句问话隐藏的内容——自己一点都不重要。
能伤害到她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巴掌,一下飞踢,一顿暴打,或那些变着花样的骂声,而是那些轻描淡写的不在意,轻蔑与讽刺的眼神,不冷不热的忽视,以及有她没她没差的无所谓态度。
从一开始,就很难受,从来没好过。
“我不该说那种话?”慕千昙扯唇:“我说什么了?”
裳熵低下头,拇指指腹用力揉捏着食指骨节。
察觉到两人气氛越来越不对劲,隐隐有爆炸趋势,小雷不敢出声,背过身去兀自把玩红绸,想等她们停歇了再发出动静。
破开的椰壳堆在脚边,汁液洇湿了土地,糖分散发着丝丝甜味。雨丝渐渐飘飞,地上湿点越发密集,那点甜味很快被草泥覆盖。
又下雨了,待会路更难走,慕千昙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便要转身取符石,又听见少女放弃般的低声道:“我愿意,因为我喜欢你。”
贴在蚁巢上的手顿了下,慕千昙道:“你的喜欢未免太廉价了。”
裳熵道:“才没有。”
慕千昙道:“是吗?那如果秦河或者是谭雀让你去死呢?”
“她们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答案呢?”
“你干嘛老是这样问,我就不能活着吗?你难道不想让我活着吗?”
“莫名其妙的你…。”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释放出灵力,冰冻住整个蚁巢,再破开外部把手探进去:“是你先犯神经揪着一句话问东问西的吧,这会变成我问了?你才十六岁就老年痴呆了吗?”
从蚁巢里掏出来的符石冰冰凉凉,巴掌大小,表面刻画着纹路,泛着青绿色微光。与原著中描述的一致。拿着这个就能安全穿过椰林蚁巢内圈的法阵,抵达下一片森林了。
至少在找过关用具上还算顺利,没再出现鹿人石像的意外,这点很让人欣慰,冲淡了慕千昙的烦躁。
她拿上东西甩袖往内圈走,刚走出两步,后面那位少女到坚定道:“不会。”
慕千昙停住脚步,侧过半张脸看她。
雷声汹涌,裳熵定定回望:“如果是秦河她们,我不愿意。”
慕千昙垂下眼睫:“是吗,那还算你有点脑子。”
裳熵抢上前一步:“所以我呢?那么长时间里,我在你眼里有那么一点特殊吗?在你以后的想象里,我是什么样的?会一直是你徒弟吗?”
手指摩挲着符石,慕千昙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对未来的想象里没有你。”
第147章 我不会为你停留
这是实话,她构想过许多种未来,每一种前提都是,逃离。
对于女主这个称谓的厌憎渗入骨子里,可一年多相处的师徒情也不是她能忽略的。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她可以不与裳熵针锋相对,但她能做的也只到这里了。
对于那份无用的软化,及时止损才是最优之举。
惊雷裂开云层,劈得天地唰白。
雨声忽然变大,哗啦啦冲洗世界,高达树木在狂风中显得不堪一击,天色摧枯拉朽般沉入乌糟糟的黑。
那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得裳熵有些耳鸣,半晌后她才抖着唇道:“什么?”
本来以为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回答,也只是被永远划分到师徒关系里不能逾越,或者自己与他人地位相同,并无特殊这两点,谁知却是,“没有你”。
她师尊没想过和她有以后,就算是维持现在的关系都不行。
这是不是代表着,某一天永别会降临?
那个词语太过惊悚,裳熵被威慑住,动弹不得,头发根部微微立起。
“还要我重复一遍吗?”慕千昙转过半个身子:“我说,没有你,所以别烦我了,能听见吗?”
裳熵看见女人的薄唇一张一合,说出锥心之语。想要冲过去制止她,却依然身体僵硬。只能听她锯木头般说完一整句话,飘下来的木屑掺杂着血滴。
喉咙仿佛肿起来了,气息都被堵住,她急促喘息两下,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想起曾经产生过的种种不安与怀疑,于此刻发酵成足以腐蚀心墙的恐惧。
那个晚风中沐浴着夜色的女人,好像一直都有一个与她无关的,坚定不移想要去往的地方。
她对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没有留恋,也随时准备着离开,那时她会抛下所有,包括自己。
雨幕太深重,让视线块块模糊,裳熵快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背影,她仿佛被脚下的泥土吞吃了。
雷电交织的云层下,两人一前一后站立。
刮刮杂杂的雨丝打湿长发与衣裙,把冰刺般的扎冷缝入身体。慕千昙感受到了寒凉,还是默立不动,一下下抚摸着符石。
久久没等来身后人反应,只等到了越来越大的暴雨。
天气很糟糕,该往前走了。
女人身形微动,竟是想离去。裳熵神经抽搐,反应过度,疯狂冲至她面前,展开双臂拦住去路:“别走,你怎么能认为我的喜欢很廉价?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
慕千昙面色冷淡:“我也是真心话。”
裳熵道:“我们的真心一定要相背而行吗?”
慕千昙没有回应,只是道:“别挡我的路。”
想了想,她意有所指的补充道:“我不会为你停留。”
分明身体湿透了,可裳熵却觉得自己干燥得要起火。她微微弯腰,扯住衣领:“你到底要去哪里啊?你到底要做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撇开我?哪怕就像现在这样也不行吗?你把我找来,就是为了最后随随便便一脚踢开吗?”
与她的躁动不同,慕千昙始终平静,凝视着她徐徐开口道:“不管你对我抱有什么期待,都不可能得到满足,就保持现状吧,别多问了。”
原著在这个阶段给她安排的任务是得到女主信任,让她依赖,并与她培养感情,但这些慕千昙似乎早就完成了,如今该做的是相反的事,让该结束的也早些结束吧。
无论是灵药还是献祭,她们之间不会有体面的结局。
又是一道紫电闪过,天地明灭,雷声快把耳膜震碎。
雨水将裳熵浇透,发丝贴在脸边,颊面毫无血色,惨白如同死人。
上一篇:穿书赘A支棱起来了吗
下一篇:我能闻出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