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睿灵在被余马图骗钱骗色之后,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在最短的时间里辞了职。辞职时她的银行卡余额只有千把来块,可谓一穷二白,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卖了车,同时又做了个手术,把脸微调回了三年前的状态。

“不是指年轻程度,她本来也年轻,都是二十来岁能有多大差距。”调查人员说,“这里的三年前是指长相,倪睿灵拿着她自己三年前的照片去了医院,要求整形医生取出鼻子和下巴里的假体,尽量和照片里的脸保持一致。”

“等会儿。”庄宁屿觉得自己有些绕,他看着屏幕里倪睿灵不同阶段的照片——

阶段一,刚出校时,清纯美丽;

阶段二,在百花谷时,整了原本不够精致的鼻子和下巴;

阶段三,从百花谷离职后,又取出假体,整回了阶段一;

阶段四,成为美容店合伙人后,再一次整了鼻子和下巴,又回到了阶段二;

现在的脸也是阶段二,说明她其实对阶段二的样子是满意的,不存在整形失败返厂重修,整形医生也说她当时的状态完全没问题。调查人员进一步解释:“倪睿灵开美容店的启动金,全是来路不明的现金,所以我们怀疑她之所以整回阶段一,是因为曾经的某个‘金主’很喜欢这个时期的她,为了能再次上位,获取利益,她才会对自己的脸下手。”

“倪睿灵刚一加入百花谷,就利用小长假整了形。”庄宁屿说,“她大学四年都有男朋友,男方条件很好,又许诺要带她出国留学,倪睿灵应该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内找金主。”

所以就只有“毕业分手——就职”中间这短短的三个月。

“她实在太有反侦察意识了。”钟平鹤饶是见惯了各路“高人”,也对倪睿灵相当佩服,“她大学刚毕业,立刻就和所有同学都淡了联系,别说闺蜜,就连朋友都没几个。”

“道不同,可以理解。”庄宁屿看着屏幕上的时间,“这三个月的金主,能找到吗?”

钟平鹤点头:“尽量。”

蹭完会的庄宁屿拒绝了跟调查组一起出去吃烧烤,也没跟着外公回招待所喝外婆炖的汤,而是开车直奔福星苑——这里距离调查组的办公楼很近。虽然已经事先告诉过易恪,今晚自己加班时间不定,不用过来,但不用过来和真不过来还是存在本质差别的。庄宁屿开门之后,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和冰锅冷灶的厨房,第一反应是登录秩序维护部的内部系统,想看看是不是哪儿又有任务。

结果并没有。

最新消息停留在三小时前的“好的,老婆亲亲”,庄宁屿举着手机站在门口,好似手捧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正在思考人类文明,思考了一会儿,他决定先去洗个澡。特意被调高的水温能有效洗去身体上的疲惫,但并不能洗去内心深处关于哲学的思辨,追求和稳定,未得和已得,主体和客体,征服他人和自我肯定,以及爱情到底是不是生命意志的诡计。

一个半小时后,庄宁屿从床上爬起来,在睡衣外套了件加长羽绒服,精神奕奕地直奔地下车库。

高行动力人群是这样的。

小车呼啸穿过凌晨的城市,不再有拥堵,每一条街道都无比畅通,夜色中的高架桥像巨型蝶翼,任由车灯划出轻灵亮色。观兴大厦的保安拿着访客登记表过来,庄宁屿降下车窗,对方在看清他的脸后,眼中睡意立刻一扫而空!

指定吉祥物就是有这个好处,不用开口,保安就认定他此行是为了公务,一句话都没问就爽快放行。庄宁屿把车停稳,熟门熟路直上顶楼,用指纹解了锁。

房间里灯火通明,客厅里的三十来号人齐齐转过头,震惊地看向玄关,而易恪也是震惊者之一!他原本正翘着二郎腿,人五人六地坐在沙发上,结果万万没想到正在加班的老婆突然会出现在门口,愣了三秒,才一巴掌拍掉膝盖上正在werwer乱叫的狗头。

庄宁屿穿着睡衣加羽绒服的超绝搭配,自导自演了一场此生最大的社死,好多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房间里还在响着神圣而又熟悉的宗教曲目,一只大耳朵狗突然势如破竹地冲了过来,狗主人则是大喊着“U盾!STOP!”也冲了过来,庄宁屿侧身一闪,任由一狗一人冲出了门。

砰!

好兵荒马乱。

“……”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高岭之花从天而降,但超完美人类夸夸群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他们的王,热情的只有比格犬,易恪和狗一起爆冲,及时拎起腾空而来的U盾丢回给主人!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朋友们也赶紧跑路,在和庄宁屿擦肩而过时,不忘纷纷露出尊敬而又谄媚的笑容,4000K的玄关灯光照得庄宁屿越发冷而白,眼神对视时,“寒气像针尖般刺入骨髓,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霜雾,仿佛连思想也被冻结了”,坐上车的朋友如是说。

小易,他是神!

易恪关掉音响,回到沙发上握住庄宁屿冰冷的手,又问了一次:“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庄宁屿冷静地回答,“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种宙斯大饭店的可能性,想当面和你聊聊,没想到你在忙。”

“不是什么正事,有个朋友回国了,正好今晚大家都有空,就过来聚一下。”房间里有些热,易恪帮他把厚羽绒服脱掉,“什么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都没有。庄宁屿面无表情,正在深深懊悔自己今晚的每一个决定,但懊悔也于事无补,不管合理不合理也只有先强行起个话题。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宙斯大饭店和倪睿灵被搅动成斑斓色块,窦德凯、爆炸案、倪睿灵、金主、巨额现金、和巨额现金……

巨额现金出现了两次。他根据经验,没怎么过脑就脱口而出:“倪睿灵开设美容店的启动资金,会不会就是绑架案的赎金?”

话说完,不仅易恪一愣,就连庄宁屿自己也愣住了。

“什么意思?”易恪没听懂,“这是你们今晚开会的结果吗?”

“不是。”庄宁屿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突然就误打误撞有了思路,“规则区里的窦德凯一直在找他的钱,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钱在爆炸时根本就不在现场?毕竟当年警方只在现场找到了四个皮质把手的残骸,至于装钱的布袋和钱,在爆炸、大火和消防高压水枪下,简直渣都没剩。”

“还是有几片渣的,不过确实已经焦黑发脆。”易恪说,“鲍宇宙自己也说是带着三百万现金去的,难不成他撒了谎?”

庄宁屿捂住他的嘴,先别捣乱,自己又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

鲍铭铭确实是鲍宇宙的亲儿子,有亲子鉴定为证,鲍宇宙应该没有理由不救这个唯一的儿子。

现场有钱的焦黑残片。

综上,说明鲍宇宙真的带钱去了现场。

庄宁屿问:“残币能看出真假吗?”

易恪皱眉道:“你怀疑那三百万是假币?但鲍宇宙没理由这么做,当时鲍铭铭的生母家里还存放有大量的爱马仕包和珠宝,他们两个不缺钱,不可能拿儿子冒这个险。”

“有没有可能钱被别人换了,比如被幕后主使换了?”庄宁屿越想越条理清晰,“幕后主使真正的目的,不是窦德凯,不是鲍宇宙,也不是鲍铭铭,而是那三百万?”

“这个……有可能。”易恪点头,“但倪睿灵为什么会被你认为和这件事有关?”

庄宁屿回答:“时间点契合。”然后就没了,其实核心原因是人在紧张的时候话很多。

但幸好易恪在夸老婆这件事上,向来不遗余力,证据充分说明老婆心思缜密,证据不充分说明老婆慧眼如炬。庄宁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赞扬,并且又办了会儿公。易恪无所事事靠在他身边,打开“超完美人类夸夸群”看了一眼——

“不敢相信,庄哥竟然因为过分思念小易,大半夜穿着睡衣就跑了过来!”

易恪把手机上逐字按出来的“没有,我们在工作”又逐字删除,虚荣心和道德感此消彼长、疯狂互殴,最后还是前者稍占上风,于是他若无其事把手机丢在一旁,扭头看着依旧在工作的庄宁屿,凑过去在脸上亲了一口。

庄宁屿用手挡开他:“别闹。”

易恪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睡衣里,不管,老婆就是因为想我才过来的!

庄宁屿一口气上传完所有文件,神清气爽地又去洗漱了一次,易恪全程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委屈地说:“我们都四天没有睡在一起了。”

那你今晚还不来找我,在这里聚众搞不正规宗教集会!提到宗教集会,庄宁屿总算想起来问:“对了,那个音乐是我们上次在法餐厅听过的吧,怎么今晚也有,到底怎么回事?”

易恪手臂一僵,假装没听懂,什么音乐?

庄宁屿却没打算让他蒙混过关,庄重旋律深刻于心,这确实不是正常人在轰趴时应该聆听的曲目。易恪眼见他的思想已然深深困在邪教歌曲里出不去,也不好说出真相,但什么都不说也不行,最后只好胡编乱造:“叫《十四世纪金色的纺锤与神秘无瑕之镜》。”

庄宁屿果然对这个神圣的名字大为惊叹:“主题是什么?”

“圣母玛利亚。”易恪带着他往床上滚,第一次接吻不是为了爱……也是为了爱,但大部分还是为了让老婆不再说话,他在音乐方面造诣寥寥,只能记住两人浪漫的BGM,再多则一句都编不出来。庄宁屿躺在柔软的床上,专心致志和他亲了一会儿,这才彻底放松。卧室里灯光温柔,床也是热的,和黑漆漆的福星苑形成了鲜明对比,过了一会,他还是觉得易恪四小时不找自己这件事相当不应该,于是抬手就是一巴掌。

易恪哼哼一声,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继续捧着他的脸亲亲,于是庄宁屿就又妥协了,说:“你们明天再聚会吧,我就不来打扰了。”

“什么打扰,我就是看你今晚要回福星苑,才答应让他们过来的,又没什么要紧事。”易恪靠在床头,宝宝贝贝地抱着他,“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你才是被打扰的那个。”

庄宁屿听得心软,抬起头,又主动亲了一下。

易恪笑着用下巴蹭他的脸。

今晚的睡前故事是《神曲·天堂篇》,因为庄宁屿在易恪的情话下,已经爱屋及乌对《十四世纪金色的纺锤与神秘无瑕之镜》产生了兴趣,并且还很强烈,一直要求再听一遍,结果易恪死活不肯答应,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吃一下代餐。

易恪:“天上一位崇高的圣女怜悯那个人遇到我派你去解除的这种障碍,结果打破了天上的严峻判决……老婆我们能换一本书吗?我继续给你念《浮士德》。”

庄宁屿:“不能!”

易恪:“……忠于你的人现在需要你,我把他托付给你。”

庄宁屿抱着他的腰,在一种慈悲和神圣的氛围里满足睡去。

易恪如释重负,把书丢到一旁,以为这件事会到此为止。

结果第二天,等他起床时,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因为客厅里赫然正在播放着神圣的乐曲!庄严音符从内嵌在天花板内的高级音响中缓缓倾泻,易恪觉得眼前已然出现了一张写满希伯来文的古老羊皮卷。

庄宁屿在厨房捣鼓半天,最后端着面包和葡萄汁出来。

易恪问:“这是什么?”

庄宁屿回答:“圣餐。”

易恪:“……”

百度来的食谱不好说准不准,但该有的仪式感确实很足,好不容易吃完早餐,两人一起去停车场准备上班。易恪靠在电梯里,听着熟悉的《致爱丽丝》,第一次觉得物业选歌如此亲民有品。结果到了负三层,车子还没启动,蓝牙音响里就再度响起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熟悉旋律。

他惊恐地扭过头。

庄宁屿把内存卡插好,刚才专门拷贝的,本来想直接在音乐APP里搜,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处都没有。

“这首赞美诗好冷门。”

“……嗯。”

易恪保持好老公的专业素养,无事发生地把老婆送到几百米开外的单位门口,亲亲之后温柔目送他走进研究组的大门,然后火速拔卡!

世界终于得以平静!

不平静的换成了研究组。

何墨路过庄宁屿的办公室,敲敲门,莫名其妙地问:“你这放的什么歌?”

庄宁屿回答:“《十四世纪金色的纺锤与神秘无瑕之镜》,放心,我没有违反纪律,只是单纯欣赏音乐,觉得它非常庄严平和,充满了一种能涤清灵魂的圣洁感。”

于是何墨也就跑进来听了一会儿。

“怎么样?”庄宁屿充满期待地问。

何墨对音乐一窍不通,但他不想承认,于是回答:“还可以,你刚说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十四世纪金色的纺锤与神秘无瑕之镜》,小众歌曲,你搜不到的。”庄宁屿用蓝牙传给他。

何墨点击接收,转头又把这首歌传到了单位群里,无他,主要觉得最近大家干活都有点急功近利,有点浮躁,很需要这种平和而又圣洁的安抚,他很相信庄宁屿在文艺方面的超绝造诣。

任冰:“什么鬼东西?”

何墨:“宁屿大为赞赏,并且专门推荐给我的神圣歌曲,据说只有灵魂纯洁的人才能听懂。”

任冰:“……”

听了一下午。

第72章 城南书店19

维也纳大师果然不同凡响,组曲的传播速度充分证明了AAA专业钓鱼小王的钱一分都没有白花!庄宁屿在专属于自己的BGM里工作效率倍增,下班后还专门去进口超市里买了个黑面包抱回了家,打算圣餐重现!易恪站在灶台边帮他切,锯齿刀和坚硬的面包壳摩擦,发出阵阵令人牙疼的金石之声。

原本说好的麻酱小馄饨、凉拌菠菜和芥末虾球被临时撤菜,易恪认命而又不认命地把面包喷水后放进烤箱复热,依次叠上金枪鱼、黄瓜片、胡萝卜、生菜、番茄和小红辣椒碎,做了一个内容物丰富的豪华硬面包三明治,又弄了个烤牛肉蔬菜沙拉,最后配了杯清爽的桃红葡萄酒,强行把晚餐氛围从充满苦难与救赎的宗教哲学里拉回了阳光明媚的南法普罗旺斯。

庄宁屿: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在堕落里等待光明的饭!

易恪:什么维也纳大师,什么洗脑音乐,统统拉黑,拉黑!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星期,庄宁屿的口味才总算回归正常,暂时放下了宗教仪式感。周末,两个人原本准备去招待所里喝外婆炖的鸡汤,结果刚一出门,易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侯军业被绑架了。

车辆疾驰,庄宁屿在手机上飞速的翻看着资料。这位美容业大佬在宙斯大饭店规则区之后,就开始频繁秘密往锦城跑,警方和调查组最初以为他是倪睿灵的情人,后又认为两人是属于同一组织的“同事”。而一周前,当调查组按照庄宁屿的推测,开始着手调查倪睿灵和绑架爆炸案的关系之后,对方可能觉察到了一些什么,还没等警方上门传唤,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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