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花店开在什么位置?”庄宁屿问。
“春林路329号。”调查人员回答。
春林路是锦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一铺难求,329号位于地铁口,更是黄金位置中的黄金位置,租金高昂到令人咋舌,唐小缘却一租就是十年。庄宁屿继续问:“她哪里来的花店启动资金?”
调查人员也不清楚,在事发前,谁会想到去调查一个普通志愿者的财务状况?现在出了事,不管是调银行流水还是问房东,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调查人员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试探道:“能不能问一下本人?”
“本人一个字都不肯说。”庄宁屿说,“还有,她的进化程度不止B,能一把掀翻易恪,至少也是A+,或者S。”
进化者每年都要去进化者管理中心体检,而唐小缘在去年八月的评级还是B,那么就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唐小缘之前一直在故意隐藏实力,第二种,她在短短四五个月内,从B进化到了A+或者S。
“那还是第一种。”调查人员说,“第二种绝对不可能。”
“靠自然进化是不可能,但如果是借助药物呢?”
“药物?”调查人员一愣。借助药物让普通人成为进化者,让进化者成为更强的进化者,各国确实一直在进行相关研究,但目前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除非是黑市禁药,可这类没有经过多轮验证的非法药物危险性极高,目前效果最好的,也仅能提供不足5小时的高强度体能,而在药效消退后,十有八九……
庄宁屿看着手机上新收到的消息:“唐小缘死了。”
调查人员叹了口气:“药物副作用,意料之中。”
一个花店店主,能拿到禁药,还有激光枪,庄宁屿说:“先查一下她和鲍铭铭的关系吧。”
唐小缘的尸体被暂时转移到了三楼。
没有了婚礼,要怎么解决这一次的规则区成了众人需要再度面对的问题,但好在空间并没有因为怪物的面目全非而扭曲撕裂,任务不算失败,大家依旧有机会可以安全离开。
临时医务室里,易恪正举着胳膊等待治疗,他的小臂上有一大块明显的淤青,现在已经高高肿了起来。庄宁屿推门进来,从护士手里接过药箱:“我处理吧,你去看一下被困群众,有没有需要类似降压降糖药的,及时发给他们。”
“好的庄队。”护士不疑有他,拿着登记本就出了门。庄宁屿拎了张椅子坐在易恪对面,用指腹帮他把冰凉的药膏推开:“刚刚张队他们在二楼找到了十支空注射器,你刚好赶上了唐小缘在强制进化后,最失控的时候。”
易恪哼哼:“疼。”
庄宁屿说:“那我轻一点。”
这对话怎么听怎么不对,易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立刻虎躯一震,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可这时候再找补一句“我不疼”好像也很诡异,于是称呼前置:“老婆我疼。”
这是庄宁屿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两个字,他大受震撼,差点没忍住又扇过去一巴掌,但易恪却很美滋滋,继续得寸进尺进丈:“老婆老婆老婆。”并且在叫完之后及时把话题扯回正经工作:“你怀疑唐小缘和鲍铭铭是情侣关系?”
庄宁屿满脑子都是余音绕梁的“老婆”,暂时没法思考,抬头疑惑地问他:“你刚才在说什么?”
易恪:怎么走神了,不会是在细细品味我对他爱的称呼吧!
“老婆抱一个!”
“滚!”
最后还是抱了一个。
在这种雷暴滚滚,意外频出的鬼天气里,亲密的拥抱也算一种放松方式。易恪的掌心拖着庄宁屿的后脑,揉了揉那柔软的头发,两人之间还欠缺一个正式的告白,但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好环境。
庄宁屿把脸埋在他肩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第59章 城南书店6
宙斯大饭店在主体框架修建完成后,就一直被空荡荡地晾在这片当时还很荒僻的郊野中,鲜少再有人踏足,媒体在报道中描述它“已经被时间遗忘”,但细究起来,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斑驳的墙体、裸露的水泥、开裂的雕像,到处都是时间曾久居于此的证明。
随着怪物窦德凯的仓皇消失,暴雨也停了,大厅里灌满了雨后陈腐的泥土味。庄宁屿一个人出来透气,他依旧穿着易恪的外套,双手插在兜里,慢慢溜达到了饭店四楼的一处天台。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那间后来发生爆炸案的仓库,门口还挂着几盏惨淡的白炽灯。
“怎么躲这地方来了。”十分钟后,易恪找了过来,递给他一个热包子,“吃点东西。”
“我在想规则。”庄宁屿说,“刚刚调查组说唐小缘当年在租铺面时,用的确实是鲍铭铭的银行卡,在汇完款后,唐小缘还给房东打过电话,问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男朋友的转账,两人应该就是情侣关系。鲍铭铭能有这么多钱不奇怪,他的生母长得相当漂亮,性格温婉柔顺,在日常相处中能给鲍宇宙提供极高的情绪价值,所以鲍宇宙对这两母子也很上心,哪怕后来资金链断裂,自己都顾头不顾尾了,还在花大钱安排情人和儿子出国的事。”
“唐小缘当年十八岁,鲍铭铭十六岁,说是情侣倒也过得去。”易恪扎好牛奶吸管,握了握瓶子又觉得好像还有点烫,于是说,“等凉会儿再喝。”
庄宁屿在规则区里被他养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技能不得不暂时让位给恋爱脑,将来需不需要自己拿筷子都很难讲,但好在工作能力尚存,他继续说:“鲍铭铭不仅养着唐小缘,同时还承担着唐母每个月的医疗费用,唐小缘曾经和医院沟通过请国外专家的事,表示钱不是问题,本来医生已经和国外研究所取得了联系,结果唐小缘的经济状况却一落千丈,不仅无法支付国外专家的诊金,就连最基本的住院费也是一拖再拖,唐母在从特需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后,没多久就病故了。”
“如果是这样,那窦德凯杀了鲍铭铭,就等于一次性杀了唐小缘的男朋友和母亲,她会走不出来,也算合理。”易恪把牛奶瓶放在他手里,“但唐小缘是从哪里接触到的禁药和枪支?”
“我猜十有八九和鲍铭铭有关,鲍宇宙自诩手眼通天,应该没少带着宝贝儿子‘见世面’。”庄宁屿说,“至于唐小缘是主动想‘报仇’还是被某些组织利用,暂时不好说。”
除了政府,不少民间组织也在或明或暗地研究着规则区出现的逻辑与规律,其中最知名的一个组织名叫“隐形巨人”,基地位于南太平洋一座岛屿,背后有多家财团支持,刚开始时该组织尚且能在明面上遵纪守法,后来就越来越肆无忌惮,洗脑“志愿者”让其进入规则区进行不同程度的破坏,用来测试规则区在面对这些破坏时的不同反应,算是他们的常规实验手段。
“规则区近两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易恪说,“在刚开始的那一年,全球一共也只有五例。”
而时至今日,规则区早已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开来。虽然各国政府都在竭尽全力维持着社会正常秩序,但恐慌情绪依旧不可避免地在民间四处弥散,意识形态层面的分裂也由此而来,服从派、抗争派、中间派,以及像隐形巨人一样,试图利用规则从中牟利的“军火派”,世界看似依旧平静,但谁也不知道在涌动的暗流中,这份表面上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假如有一天,世界彻底被白雾吞噬呢?
庄宁屿看着远处,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规则区的数量虽然在成倍增加,但‘质量’却在成倍减退?”
易恪不解:“质量?”
“第一年出现的五个规则区,逻辑严密,规则详细,就像最优秀的推理作家精心打磨出的成名作品,不管从哪个角度去分析,都毫无漏洞,第二年和第三年的一百多场规则游戏,质量虽然也不错,但当中的逻辑链已经出现了细小Bug,完美程度有所欠缺,而发展到今天,像阿加莎或者柯南道尔一般的‘著作’早已不再出现,现在的规则区……”庄宁屿想了想,“更像是由初级AI生成的潦草作品。”
易恪思考了一下他的话,试探着解释:“你的意思是,假设宇宙中存在着一个‘程序员’,那第一年的五个规则区,就是他亲自设计出的‘游戏’,后来随着人类不断进入规则区,该游戏的观测样本也在不断扩大,而等样本积攒到一定数量后,‘程序员’本人就不再亲自下场设计‘游戏’,只需要依赖由海量数据所构建出的模型,就能随机大量地在全球投放规则区?”
庄宁屿点头:“就像现在这样。”
易恪看向被白雾所阻隔的星空深处,撇嘴:“那他可够闲的。”
庄宁屿说:“NPD。”
易恪没听清:“什么?”
庄宁屿重复了一遍:“NPD,极端自恋型人格,就像非要把自己的头安给宙斯的鲍宇宙,我觉得‘程序员’也和他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截止到目前,所有规则区的基本逻辑,其实都是‘惩恶扬善’,这也是服从派存在的理论基础,他们认为规则区的出现,本质上是为了帮助人类社会挖出被隐藏的‘恶’,旨在让地球早日成为理想国,等到‘恶’彻底消失后,规则自然也会一起消失,所以造成如今混乱现状的根本原因还是人类本身。”当然,这个理论基础其实也很薄弱,以桃李小区举例,基本逻辑的确是蓝岚对小聪的母爱,但假如任务失败,时空扭曲带给桃李小区现有居民的伤害难道就不算另一种“恶”吗?
“NPD高度以自我为中心,享受特权感,对他人缺乏同理心,所以‘程序员’可能根本不会意识到这是一种道德暴政,他的规则逻辑里只有最基本的善恶观,一旦游戏开始,除了刚开始选定的主角,其余参与者都只是NPC,就像我们在打‘超级马里奥’的时候,其实也不会在意板栗和乌龟的死活,只要能救出公主,就算通关。”庄宁屿说,“当然,这只是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人类在规则里所扮演的角色,还是要比板栗更高级一点的。”
易恪笑了笑,把空的奶瓶从他手里拿走。
社会的进步在于平衡善恶,而非彻底消除其中一端。庄宁屿把冰凉的手插回衣兜:“算了,先说回这次的规则区吧。”
易恪问:“要不要先喝点水?嗓子又哑了。”
庄宁屿警惕性很高:“什么水?”
易恪面不改色:“甜的,刚问张师傅给你要了点他精心烹煮的招牌热苹果汁。”
庄宁屿半信半疑地接过保温杯,尝了一口,立刻就被苦得当场变形。易恪圈住不让人跑,端着杯子连哄带骗带强迫:“听话,喝完就不咳嗽了。”
庄宁屿:“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反作用立竿见影。
庄宁屿:“我已经喝了半个月!”
易恪用手背帮他擦擦嘴:“半个月没喝好是因为你大前天又吃了两根冰棍。”
庄宁屿被噎了回去,没法反驳,他确实刚一不咳就斥资五块购入了两根老冰棍以示庆祝,结果当天下午立马蹲在垃圾桶旁边,对着里面两个空包装袋咳了个惊天动地,被下班过来的易恪当场抓到现行。
易恪装好保温杯:“等会儿接着喝。”
庄宁屿喉咙被苦到麻痹,从他的兜里摸了一颗糖,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这一次的规则,其实就有些像粗劣的AI制品。”
“比如?”
“逻辑很奇怪。”
在桃李小区的故事里,逻辑链是蓝岚对小聪的母爱,她在生前想带着小聪离开,所以规则的解法是一辆公交车。玩偶派对的逻辑链是温苓对于逃脱的渴望,虽然后来因为温悦的进入,姐姐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妹妹,但解法是相同的,只要能在大火前离开,就算游戏通关。而嘉嘉的故事最简单,渴望得到拼图,解法也是拼图。
总之,现行所有规则区的基本逻辑都是“替主角完成临终前最大的心愿”。
“那宙斯大饭店的游戏主题,难道不应该是帮窦德凯得到一套房子吗?”庄宁屿说,“他是因为买到了烂尾楼,才精神崩溃,萌生了要和鲍家父子同归于尽的想法,可规则所给出的解法却是结婚。”
易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在窦德凯心里,买房子就等于结婚?他把多次搭讪失败的原因归于物质条件,认为自己只要买了房子,就会拥有美满的婚姻?”
“不太可能。”庄宁屿摇头,“他已经被那个地铁搭讪班PUA得走火入魔,认定哪怕自己没房没车,也会有慧眼识珠的美女深陷于他的个人魅力,在窦德凯心里,房子其实并不是婚姻的必备条件。他最后会失控,纯粹是因为钱被骗没了,没拿到房子还要还贷款,精神压力过大,遗书里也只提到了这个。”
易恪说:“嗯。”
夜风寒凉。庄宁屿看了眼时间:“走吧,先回去,等这一次的新规则出现再说。你该睡觉了。”
易恪顺势把他的手握住,十指相扣地往回走,提出要求:“你陪我睡。”
庄宁屿一口拒绝,我不需要睡。
易恪:“求求你。”
庄宁屿:“少演。”
易恪熊抱住他:“但是我害怕,傅寒带了两个S级的保镖,而他今晚要和我睡在同一个大厅里!”
庄宁屿被拖得没法走:“你睡你的,为什么要管他带什么级别的保镖?”
易恪:“那我也不睡了!”
庄宁屿:“你爱睡不睡。”
结果后半夜时,小狗崽子困得双眼含泪,蹲在角落里吃咖啡含片,庄宁屿也不好说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只能一律当真的处理,过去把人拎起来:“睡睡睡。”
易恪欢欣鼓舞,抽出一个洗漱包,刷牙刷得满嘴泡沫,好似一位快乐的圣诞老人,然后又拧了个热毛巾给老婆擦脸,最后和他一起钻进临时搭建的小帐篷,带着薄荷味儿在那香香的脖颈处蹭了蹭,小小声地说:“晚安。”
周围帐篷里还有群众和同事,庄宁屿反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哭笑不得地说:“不许闹了,好好睡。”
第60章 城南书店7
易恪是被一阵雷暴声吵醒的。他迅速睁开眼睛,却又在看到身边靠着的庄宁屿后,再度放松下来。大厅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纱缝隙透进帐篷,人声窸窣,他随手摸过一边的水瓶灌了两口,这才抬腕看了眼时间,1月31日08:00,按照原定规则,四个小时后就应该是窦德凯的婚礼。
只是现在,婚礼却取消了。
“新规则还没有出现。”庄宁屿说,“怪物这次失踪得很彻底,就连姚琪都没法让他现身,张队不信邪,又带着队员去搜了一轮,结果每一层依旧只有白雾。”
易恪贴过来,伸手揽住他的腰,把头一埋,闷闷地说:“抱五分钟,五分钟后我就去干活。”
庄宁屿放下手里的资料:“晚上梦到什么了?”
“梦?”易恪皱起眉,想了一会儿,这才依稀记起自己昨晚好像确实做了个梦。他撑着坐起来:“梦到了‘程序员’,梦到在模型作用下,批量投放的规则游戏最终吞噬了整个世界,AI进一步演化为实体的‘善恶大法官’四处游走,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善恶定义被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大法官的机械裁定,换言之,他们成为了善与恶的唯一定义者。”
庄宁屿用指背碰碰他的耳朵:“以后不在睡前给你讲恐怖故事了,免得吓坏小孩儿。”
易恪嘴角一翘,又握住他的手指,继续问:“会吗?那个本身就制作粗劣的潦草程序,仅靠海量数据野蛮扩张,就能把世界变成一个充满Bug的人性监狱?”
庄宁屿摇头:“不会的。”
易恪乖乖应了声:“嗯。”
庄宁屿反而被逗笑了:“我说不会你就信?”
易恪把他的手贴在脸上:“怎么啦,老婆说什么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