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庄宁屿一拍他的肩膀:“单位——”
钟毓不为所动:“单什么位,洗手吃饭!”
庄宁屿:“……”
庄岩千里迢迢扛回来的餐椅,珍贵首坐由小易获得。盛饭的时候,庄宁屿指挥:“爸,你用那个白色的碗!”
庄岩端着本属于自己的,蓝色带花边的碗,意识到了什么,心微微碎。
餐桌气氛一片和谐,因为易恪实在是一个各方面都很能拿得出手的好青年,甚至连饭量都是长辈最爱的省心款,如果庄岩生的是个女儿——那未婚同居就更不行了!他清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一下意见,就被老婆在桌下踢了一脚,孩子们吃饭呢,你先不要嗯嗯咳咳。
庄岩:“……小易来,多吃点,多吃点。”
令两位长辈最胸闷的环节来自于餐后,易恪在离开之前,是去庄宁屿的卧室里换的衣服。庄岩站在窗边猛掐自己的人中,防盗门打开又落锁,电梯门打开又关合,钟毓一直把易恪送到了单元门口才折返,回家时,庄宁屿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杯子“吨吨吨”地喝爱心苹果百合止咳水。庄岩在一旁痛心疾首:“怎么会是个男的?”
庄宁屿回答:“因为人是自由的。”
庄岩此刻不想讨论哲学,他想给自己弄点安宫牛黄丸,平复抽搐症状并帮助恢复清醒意识。钟毓把空杯子从儿子手里抽走:“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宁屿觉得这个问题不大能理得清,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其实还没开始,但“只是普通朋友”这种话说出来也实在有点假,毕竟他在这段时间真的被养得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到处都是易恪留下的痕迹,于是敷衍道:“一两个月吧。”
才一两个月怎么就住在一起。庄岩:更心塞了!
但心塞归心塞,到底也没拦着下一个周末小伙子继续来。庄宁屿给易恪买了一套新的家居服,从百分百纯棉升级为百分百羊绒,不凡地位可见一斑。易恪坐在自己的专用餐椅上,一边看着他喝汤一边略带紧张地问:“叔叔阿姨今天不来你家吗?”
“不来。”庄宁屿说,“他们有不少朋友要聚,暂时顾不上我。”
那就好。易恪深深松了口气,挪着椅子坐到老婆身边,拿起调羹给他喂虾仁炒饭吃:“别光喝汤。”
“对了。”庄宁屿想起来问,“你上次说的读书会活动,是什么时候?”
“下周日。”易恪说,“我已经报完名了,静姐说这次参加的人很多,可能因为快过年了,所以大家都有空,老地方不够坐,地点临时改在了城南书店新馆。”
城南书店最早开在大学城,因为老板选书的眼光独到,所以生意很好,经营规模也越来越大。新馆位于郊区的青湖艺术公园内,上下三层,远看像一只白色飞鸟,现在还没开始正式营业,书友会才能以极低的价格包场。
庄宁屿和易恪此前都没去过青湖艺术公园,路不熟。到了活动日,开着车在里面转了三四圈才找到停车场入口,到书店时已经迟了五分钟,组织者静姐笑着说:“没事,傅总也没到,你们先坐着喝杯饮料。”
易恪觉得真是活见了鬼:“他不是去意大利都灵参加第十八届清洁能源科技周了吗?”
庄宁屿疑惑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易恪:这你别管。
庄宁屿:“……”
傅寒也是读友会的会员,按时缴纳会费,想来参加活动合理而应当。他出场时照旧西装革履,带着两个保镖,细框银丝眼镜显得整个人冷漠疏离,只有在看到庄宁屿时,脸上神情会稍稍松动一些,带上几分笑意:“好久不见。”
庄宁屿说:“我以为你对俄国文学没兴趣。”
“确实没兴趣。”傅寒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但很久没有见过你了,又约不出来,只好报名读书会。”
庄宁屿对此类表白基本免疫,面不改色敷衍两句就上了二楼。易恪正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抱着一杯颜色可疑的色素青苹果汁食不知味地嘬嘬嘬,嘬得整个人都被染成绿色,一见到庄宁屿,立刻丢下杯子质问:“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庄宁屿:“老样子。”
易恪:“我就知道!”
明明对俄国文学不感兴趣还要来参加读友会,简直亵渎了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庄宁屿哭笑不得:“不要胡说。”
易恪指着书上一页,理直气壮地复述:“胡说是世上一切生灵所没有而唯独只有人类才有的特权,胡说来,胡说去,早晚都会找到真理的,我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我胡说!”
庄宁屿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帅哥,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易恪恢复可怜巴巴的乖巧姿态:“你怎么了?”
“我在担心。”庄宁屿拍拍他的头,“这家书店太小,等会儿的戏台不够你发挥。”
第55章 城南书店2
这次参加读书活动的会员共有五十来个人,就算是新馆二楼,乍看起来也有些拥挤。锦城的冬天很少出现像今天这么暖和的太阳,易恪把一个豆袋沙发拖到落地窗前,好让庄宁屿可以舒服地晒会儿腿。志愿者端着托盘过来,笑嘻嘻地打招呼:“庄老师,易哥,喝点什么?”
易恪给自己要了杯冰水,至于庄宁屿,因为最近一直在咳嗽,被老中医诊断为跑步后没注意保暖,风寒入体,所以暂时失去了喝饮料的权力,易恪的大书包里给他“叮叮咣咣”地装了五个保温杯,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神奇炖水,拧开一个一股姜味,再拧开一个苦得要命,庄宁屿紧紧抿着嘴:“我不渴,真的。”
易恪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又递回他嘴边:“哪儿苦了,你都两个小时没喝水了,听话。”
庄宁屿手里捏着等会儿要朗读的书页摘录,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强行灌进去大半杯调料水一样的玩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苦立刻就从精神领域延展到了现实里,后脖颈“刷”地冒出一层细汗,憋着气半天硬是没说出话。
易恪把手伸进他的后衣领里摸了摸,站起来连人带沙发一抬,放到了稍微不那么被太阳直晒的地方,免得等会太热了又出汗着凉。其他读友们这阵还在忙着领朗读卡,他们闹哄哄地挤在活动台前,并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但傅寒除外,他正坐在对面角落的一张沙发上,修长指间夹着几张书摘卡,那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一段对话——“……总之,我是施恩图报的,我要求立刻得到报答,也就是得到赞许和以爱还爱。否则我没法爱任何人。”
“爱人类,不爱具体的人。”傅寒视线扫过书摘卡,默念完,暗自摇头。如果仅看肤浅的表面意思而不探查其深意,就目前而言,他的情况似乎和这句话恰好相反,几乎厌恶所有的人类,但,只爱一个具体的人。
活动开始前,时不时就有人跑来找庄宁屿合影,身为前秩序维护部唯一指定吉祥物,他确实做到了“深受人民群众喜爱”,之前刚一调到十五区纠纷调解部,街道办原本无人在意的社媒号瞬间涌入数万粉丝,临下班前,负责新媒体的同事战战兢兢地跑来问:“庄部,网友说明天是国际海豹日,大过节的,您能给大家录个祝福视频吗?”
庄宁屿猛猛拒绝。
不过他对于这种线下合影倒是不大排斥,主要来都来了,而易恪在这方面也表露出了极为罕见的包容,甚至还能主动帮忙按一下相机,只不过爱和不爱真的很明显,庄宁屿在每一张照片里都被他拍得犹如新古典主义油画,静谧纯净,光晕柔软,而一旁的合影者的死活则是根本没有被考虑在内,闭眼睛的闭眼睛,整头发的整头发,失误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因此很快就失去了摄影生意,只能拖着沙发哼哼唧唧坐到另一边。
当然,这里的哼哼唧唧只有庄宁屿一个人能感知,在别人眼里,他依旧维持着生人勿近的凉薄人设,慵懒靠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的书。这时楼梯上又上来一群女读友,其中一个穿着合体的Dior套装,长发披肩,很漂亮,她抿了抿嘴上鲜红的唇膏,走过来打招呼:“傅总。”
傅寒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像是没认出对方。女人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倪睿灵,我在之前在百花谷国际高尔夫俱乐部工作,接待过您。”
傅寒收回视线:“我对高尔夫没兴趣。”
一个保镖上前,礼貌地请她离开。参加这种活动还要带保镖,想不引人注目都难,所以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只看表面大概能粗浅地理解为美女搭讪富二代未遂,一时间大家的内心活动都很精彩,但事件的女主却似乎并没有觉得尴尬,她端着苹果汁坐在高脚凳上,一只手撑着头,咬住吸管,杯子里的水很快就下去了大半。
见庄宁屿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易恪同步解说:“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谁,那位女士?”庄宁屿扭头看他,“为什么?”
“勾兑苹果汁,甜得发齁。”易恪刚才嘬了半天色素水,舌头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吸管扎到最底下,她那一口喝的全是没化开的糖浆,这都能面不改色,要么没有味觉,要么心里有事,在故作镇定。”
两人说话的时间里,倪睿灵一口气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旁边的男人可能是想借着美女被富豪拒绝,内心失落之际趁虚而入,结果还没等搭上话,就被她一眼瞪走,自讨了个没趣。
活动比预计时间迟了将近四十分钟,没办法,大家对这地方都不熟,找不到停车场的,坐错地铁的,摸不到正门的一大堆,好在其余人也不急,反正等待的间隙里也能看看书拍拍照。易恪时不时就把手探进庄宁屿的后衣领摸一把,直到确定他的汗已经散了,背上也暖暖的,不再像昨天那样潮湿冰冷,才满意地说:“你看,我就说要好好喝水,来,再把这个喝了。”
庄宁屿苦不堪言,整个肚子都在“咣当”响。
读书会的发起人柳奇静调低了音乐,活动正式开始。这次读书会的主题是《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沙发只有五个,高脚凳又不舒服,因此绝大多数读友都坐在地毯上,易恪则是站在庄宁屿身旁。静姐介绍完两本书的主要内容后,就到了朗读环节,傅寒虽然拿着书摘卡,但是并没有参与,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俄国文学,目光有意或无意,始终落在易恪的那只搭在庄宁屿脖颈处的手上。
倪睿灵站在人群中央,念完了最后一句:“……等伟大的钟声敲响,每个人都将原形毕露。”
“咚——”不远处的教堂里,真的有钟声响了起来。
“嚯,准备好原形毕露了吗?”有人打趣。
笑声传来,大家开了几句玩笑,下一个读友正准备朗读属于自己的部分,兀地却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庄宁屿最先反应过来,想带着众人离开,弥天大雾却已经自四面八方升腾漫开。
“都坐着别动!”
……
半小时后,秩序维护部出动大批车辆,一路开往青湖艺术公园。
“霍部,这一次的规则区一共困住了五十六个人,其中有两名秩序维护部成员,分别是易恪和四区第五支队的董翔,庄队也在里面。此外,还有傅氏集团的副总裁傅寒,和他的两个保镖。”
……
窗外狂风暴雨,刚才的明媚阳光仿佛是一场梦,或者说,眼下这个才是梦。风狂啸着灌进窗户,得益于从小接受的规则教育,大家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慌乱,只是紧张地握住身边人的手。
“砰,砰”,窗户一下又一下砸着墙壁,玻璃很快就应声碎裂,原本充满文艺气质的装潢在白雾消散后,变得破败斑驳,有年龄大一点的书友颤声道:“这……这是宙斯大酒店?”
宙斯大酒店是锦城著名烂尾建筑,也是各种都市传说起源地,后来被政府推平,才有了现在的青湖艺术公园。庄宁屿电话问负责这次行动的同事:“能进来吗?”
“我们已经到了城南书店。”秩序维护部的同事看着空荡荡的二楼,和散落一地的书摘卡,头秃地说,“好像……暂时进不来。”
易恪低声提醒:“有人。”
庄宁屿挂断电话。
门外果然传来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目前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厅,四周耸立着高大的罗马柱,窗户玻璃稀烂,烂尾得名副其实。第五支队的董翔也是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他很快就组织所有读友聚在了一起,自己从腰间抽出激光枪,和易恪一左一右守在了门边。
“咚!”一只巨大的脚踩了进来,灰尘飞溅。
“咚!”又一只大脚。
一个身穿燕尾服的怪物出现在众人眼前,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庄宁屿和易恪同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感,好像在哪见过,而傅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怪物的视线掠过所有人,最后停留在了倪睿灵身上,她的红裙实在太惹眼,搭配浓艳的五官,担得起现场“第一女主”。怪物二话不说,径直伸出手就要抓她,倪睿灵眼下倒是不再缠着傅寒了,她明显很知道规则区里谁才是大腿,尖叫一声就躲到了庄宁屿身后。
怪物也跟了过来,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庄宁屿侧头:“认识?”
倪睿灵咬牙:“当然不认识。”
“但他就是冲你来的。”庄宁屿说,“如果你愿意跟他走,我会陪在旁边,保证你的安全。”
倪睿灵一口拒绝:“我不愿意。”
庄宁屿没说话,只是在怪物的手又一次抓来时,敏捷侧身躲得老远。倪睿灵猝不及防暴露在前,再想跑已经来不及,整个人都被怪物钳了起来,她在空中挣扎着,破口大骂:“信不信我投诉你!”
庄宁屿摊手:“我已经不在秩序维护部了。”
倪睿灵:“……”
“放松,你得配合他,我们才能出去。”庄宁屿从易恪手里接过另一把激光枪,“如果我是你,就会停止挣扎,保存体力。”
怪物带着倪睿灵出了门。
易恪拦住庄宁屿:“我去。”
“……注意安全。”庄宁屿叮嘱。
每一个规则区都是一个故事,只有让情节继续推进,尽快触发规则,才更有助于找到“迷底”。这是写进小学课本的最基本准则,倪睿灵长了一张学霸脸,按理来说不应该不知道,但她偏偏极度不配合,易恪才刚出门,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一把匕首就深深扎进了怪物的脑顶!
“嗷!”血浆涌出,怪物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倪睿灵趁机从他臂弯里滑下来,甩掉高跟鞋,大步跑回了前厅,她的脸上和手上都沾着血,在和庄宁屿擦肩而过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廊里传来“砰砰”的声音,是怪物在毫无目的地发着疯,它踉踉跄跄地跑向白雾深重的走廊另一头,易恪紧随其后,却被对方一个刹停,猛地转身,两只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臂,一举一抛——
庄宁屿一把扶住了滚落在地的易恪。
下一秒,怪物已经消失在了白雾尽头。
“没事吧?”他问。
易恪摇头:“没事。”
两人重新回到前厅时,众人的情绪已经明显比最初紧张了不少,一半是因为怪物的出现,另一半是因为鲜血淋漓的倪睿灵。所有人都想说她刚才应该配合怪物,但又都敢怒不敢言,除了傅寒,他说:“你不配合,我们所有人都出不去。”
“我不会为所有人负责。”倪睿灵擦着手,“只会为我负责。”
“那你这样,自己也出不去啊。”人群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