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钟沐拍拍她的肩膀:“先喝点水吧。”
沉默了许久的周欢畅也在此时开口作证:“小何确实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过我并没有在铁锅坑里找到拼图,也没看到尸体。”
庄宁屿看向何雨:“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何雨点头:“是,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钟沐微微蹙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庄宁屿制止。他看了眼时间,提醒道:“该准备晚饭了,在找到拼图之前,一切照旧,不要激怒保姆。”
众人各自散去,钟沐陪着何雨一起去了厨房。褚绯绯和李昊等在202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大家,很没有底气地提出:“我们也在规则区里,是不是能共享一下会议信息?”
“能,但不是现在。”庄宁屿说,“先回房休息。”
小情侣手牵着手,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临近门时还不忘双双回头,结果只来得及看到202无情关上的门。
李昊不死心,又把视线投向正在走廊抽烟的周欢畅。
周老板表示,看我没用,一切听庄队的。
易恪问:“腿怎么样?”
“晚上再换药吧,只是有些疲劳过度,不严重。”庄宁屿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坐回床边。这时候调查组也刚好打来视频电话,说已经找到了安康诊所的负责人。
“当年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屏幕里的女医生说,“正好就是我接的诊,所以有印象。那天下午四点多吧,一个小姑娘,瘦小极了,可能也就十三四岁,带着一个比她还小还瘦的女童,两人在诊所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进来,进来也不肯摘帽子口罩,我问了好几遍,小姑娘才说怀疑妹妹被路上的坏小子给欺负了,想让我帮忙检查一下。我听完也被吓了一跳,问她家长在哪,为什么不报警,她说只是怀疑,还不确定,于是我就给女童做了检查,幸好,孩子没事。”
“确定没事?”
“确定没事,我是专业的妇科大夫,这种事不可能看错。”
既然没事,好像也就没有必要再报警。所以女医生也只是叮嘱了两句,让她们一定要记得给家长说,以后离坏小子远一点,又免了诊金,这事也就过去了。
通话结束后,庄宁屿问:“你怎么看?”
“何雨刚才说的,一半真一半假,或者至少,她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易恪帮他捂着膝盖,“不说别的,毫无背景的保姆杀了有钱雇主,却没有一个人报警,现代社会,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处理完尸体后,就等于完美掀过了整件事?”
“她说了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故事。”庄宁屿若有所思,“最大程度地和骸骨撇清了关系,让已经死去的二婶扛下了尽可能多的罪名。”
“这倒是人之常情。”易恪起身,到桌边倒了两杯水,“假如她当年真的险些遭遇侵犯,那施暴者无论是自己心脏病发身亡,还是被保姆杀的,还是被小何杀的,还是被保姆和小何一起杀的,都好过让他得手,何雨交代这件事时懂得提前打好预防针,给自己争取脱罪的机会,算她聪明。”
“何雨不可能无缘无故带着嘉嘉去安康诊所做检查,既然去了,就说明她当时确实怀疑嘉嘉遭遇了性侵。”庄宁屿接过杯子,水里加了点蜂蜜,有很淡的甜,于是他一口气喝完,才接着说,“其实如果‘爷爷’真的是个恋童癖,那他试图侵犯何雨也能说得通,刚才安康诊所的医生不就误把十八岁的何雨当成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吗?她从小就营养不良,又长了一张小孩脸,头发枯黄,体型偏瘦,喜欢小动物和蝴蝶结,话少,性格懦弱,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立场不明的婶婶,的确是犯罪分子眼中最好下手的那一类人。”
但现在最大的违和点在于,嘉嘉明明是很喜欢爷爷的,虽然她有智力缺陷,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能力,刚才何雨也说了,嘉嘉很抗拒被外人触碰身体,那她怎么会直到生日前夕,还依旧愿意用各种美好的图画和颜色来代表爷爷?
“也是,何雨只住一个月,都差点被侵犯,更何况嘉嘉在这里待了至少两年,比起何雨,她明显更没有自保能力,没任何理由被犯罪分子放过。”易恪坐在椅子上,和庄宁屿面对面,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除非……”
“除非先后有两个爷爷。”庄宁屿说,“真心疼爱嘉嘉的好爷爷,和最后一段时间才出现在小楼里的坏爷爷。”
第48章 林中白雾13
按照时间线来推测,前期一直陪着嘉嘉的、村民们看到的、“情圣”小男生无意中拍到的白发老者,是好爷爷。而在嘉嘉的十岁生日前,好爷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这里,取代他的,则是新入住的坏爷爷。
两个爷爷都姓李,或者说读音“li”。
庄宁屿说:“按照江城七名骑手的描述,他们见到的老人‘鹤发童颜’,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之后,是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明显身体不错,所以,大概率是坏爷爷。”
“骑手是在十月底遇见的嘉嘉,何雨是在十一月中进入的这栋楼。”易恪大致算了一下,“如果十月底的爷爷已经变成了坏爷爷,那从十月到十一月,中间还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他为什么没有对嘉嘉下手?”
“因为骑手。”庄宁屿回答,“假如坏爷爷也是在十月左右入住这里,那他有可能还没来得及实施犯罪行为,就遇到了郑飏和牛姐一行人。牛姐误打误撞给了他一张名片,又说了一句‘这阵子还要再来好几趟清泉山’,并且还约定要和嘉嘉一起过生日,这一系列行为在嫌疑人看来,就是七名充满江湖匪气的、有钱有闲有地位的成年人,将会在嘉嘉的生日之前,不定时地突击出现在自己家里,他本就心里有鬼,不可能不害怕。”
加之嘉嘉在得到拼图之后,就出现了焦虑地大哭大叫,直至晕厥的症状,所有原因叠加在一起,让嫌疑人不得不考虑暂时中止犯罪。庄宁屿说:“对他而言,当时最佳的选择,应该是第一步,先安抚好嘉嘉,让她尽快变回他所喜欢的,怯懦安静、容易摆布的小女孩,第二步,带嘉嘉离开清泉山,重新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再度切断她和骑士、和外界的联系。”
第二步很简单,但第一步却并不容易做到,因为那盒《绿野仙踪》的拼图实在太大了,秩序维护部四个青壮年借助APP,都拼得颈椎僵硬,更何况嫌疑人还上了年纪,估摸多少有点眼花的毛病,拼它无异于受刑,不拼又难以安抚狂躁的嘉嘉,所以后来何雨才会住进来。
易恪又问:“你觉得何远花知情吗?”
“我倾向于她知情。”庄宁屿说,“第一,嘉嘉没有自理能力,何远花每天都要帮她洗澡,单凭这一点,如果孩子受到侵犯,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所以嫌疑人必须先弄清楚何远花的立场,才能下手;第二,嫌疑人曾经试图侵犯何雨,何雨和嘉嘉不一样,是完全能自主报警的,但嫌疑人却依旧没有被吓退,那我合理推测,他当时已经把何雨的二婶,也就是何远花看成了‘自己人’,所以完全不把何雨放在眼里。”
“如果何远花是‘自己人’,那她后续的出国和死亡,或许就是身为‘知情者’所要付出的代价。”易恪拿过桌上的平板电脑,递给庄宁屿,“通话邀请,是调查组赵哥。”
“庄队。”视频很快被接通,调查人员此时正在医院,“我们确认过了,锦城小关县第一人民医院确实有过一个名叫穆荣嘉的十岁死者,死因是免疫系统疾病。这孩子一出生就被遗弃在了第五区的阳光之家儿童福利院,在八岁时,被一个名叫蒋白玫的单身女性收养,详细资料我已经发过来了。”
蒋白玫是锦城本地人,履历相当简单,大学毕业后进了锦城金康制药,未婚,三十一岁时领养了嘉嘉,紧接着就被公司派往美国常驻,近些年很少回国。资料显示,蒋白玫的父亲早亡,所以他不会是照顾了嘉嘉一两年的好爷爷。
庄宁屿短暂思忖,正准备让调查组去查一查金康制药,易恪已经把刚刚在手机上搜到的资料递了过来。金康制药,董事长司马风,总经理李红,两人系夫妻关系,而李红的父亲李德刚就曾任职于锦城第五中学。姓李,退休教师,庄宁屿问易恪:“有照片吗?”
“有。”易恪点开另一个网页,屏幕上出现的老教师,和“情圣”小男生所拍到的,抱着嘉嘉的爷爷看起来很相似,他是好爷爷,因为不是名人,所以互联网上能查到的资料并不多。调查人员说:“没问题庄队,交给我们,马上。”
庄宁屿道谢之后,结束了视频通话。他抬手按揉着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李红的父亲是不可能给蒋白玫照顾孩子的,最大的可能,收养嘉嘉的其实是李红,而蒋白玫只是一个替老板在明面上走法律程序的工具人。
“我怀疑,”庄宁屿说,“李红收养嘉嘉,就是想把她当成‘礼物’来养,将来好送给有着特殊癖好的伙伴交换利益。这种事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租下了这栋僻静的建筑物,安排自己的父亲和嘉嘉一起过来疗养,还能顺便监督保姆,让她照顾好嘉嘉,等到有需要时,再随便找个理由把父亲接走。”
至于“好爷爷”究竟知不知道女儿女婿私下的安排,庄宁屿更倾向于老教师并不知情,李红没必要把这种事一五一十告诉父亲,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只需要利用自己父亲的慈祥关爱,让嘉嘉对类似群体脱敏,以便于将来能更加容易地接受“坏爷爷”,就够了。
钟沐敲了敲门,来给两人送晚饭。她说:“何雨情绪还算稳定,但明显心不在焉,所以饭基本是我做的,你们咳……凑合吃吧。”
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有人挑食,然而钟女士的“凑合”也真的是很“凑合”,完全从事实出发,绝不含一点谦虚成分在内。等她走后,易恪用筷子很不文明地在那堆形状和颜色双双可疑的菜里扒拉了半天,试图给庄宁屿找出一点可食用部分,然未遂。庄宁屿敲了敲他的手:“好好吃。”
“等着。”易恪丢下筷子起身出门,片刻后端了碗炒得黄澄澄的鸡蛋进来,加上行动背包里剩下的圆面包,刚好能做两个简易版汉堡,“你吃这个。”
庄宁屿接过来咬了一口,软乎乎的甜面包夹着嫩嫩的咸口炒蛋,在这种时候绝对能称得上美味,如果再和钟姐小炒一对比,说是国宴也不为过。他说:“自己把另一个吃了。”
“我不吃。”易恪扒拉了两口饭盒里的不明混合物,结果被咸得龇牙咧嘴,端着杯子疯狂喝水。庄宁屿把汉堡推到他面前,但易恪男德满分,坚决不和亲亲老婆抢食,只是把脑袋伸过来,“给我尝尝咸淡。”
庄宁屿还没来得及拒绝,易恪已经开启自助模式,他没有吃更靠近自己的那一半,而是侧过身,就着庄宁屿刚才那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出了一个新的月牙。
庄宁屿:“……”
易恪嚼两下,为自己的厨艺竖起大拇指:“好!”
庄宁屿哭笑不得,脑瓜子嗡嗡响。易恪在挨打之前及时撤退,从行动背包里翻出来一包压缩饼干,坐回床边“咔嚓咔嚓”地啃,像一只患有多动症的松鼠。他在“敏锐感知庄宁屿情绪”这一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并且总能在对方稍显低落时,精准折腾出一点不容忽视的动静。
“吃吗?”他又把饼干递过来。
庄宁屿没拒绝,抽了一块:“汉堡——”
易恪一听这话立马低头,把他手里的饼干又叼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汉什么堡,两个都是你的,快吃!”
庄宁屿也就没再推辞,一边吃面包一边问:“你觉得304里住着的,会是好爷爷还是坏爷爷?”
“如果嘉嘉能决定,她肯定希望见到好爷爷。”易恪给自己倒了杯水,把干噎的饼干顺下去,“但根据时间点来判断,我猜大概率是坏爷爷,而且在这次的逻辑链里,也只有在坏爷爷出现后,才会触发‘拼图缺失’。”
“缺失的拼图应该就在304,解决了坏爷爷,嘉嘉才能拥有最完美的生日。”庄宁屿说,“十年前她没有等到梦想中的生日派对,十年后,我们补给她。”
“今晚行动吗?”易恪问。
庄宁屿摇头:“再给警方和调查组一些时间,目前关于死者的线索已经足够多,应该很快就能确认其具体身份。”
夜已经很深了,对面304房间的灯还未熄,透过薄薄的窗帘,只能看出一个模糊而又变形的黑影,白雾很快又浓而不散地聚在窗前,在黯淡月光下,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棉絮,拧一下,就会淋淋漓漓流出令人不适的脏水。
因为何雨和周欢畅目前都不算“干净”,所以两人这一晚分别被留在了钟沐和青岗的房间。
钟沐递给何雨一个苹果:“吃点儿吧,我的厨艺也就那样了,看你们都晚上没吃两口。”
“谢谢钟姐,我不饿。”何雨接过苹果,勉强笑了笑。
“当年你也是受害者,不用太担心。”钟沐安慰她,“总之,先出去再说。”
“我不会害了周老板吧?”何雨又问,“他刚开始其实并没有答应,所以我……我就稍微夸大了一下当年的事,骗他说那老变态强暴了我,又说人是我杀的,一旦被你和庄队知道,我出去后就得坐牢,他觉得我可怜,才会应承下来。周老板是个好人,他先帮我找拼图,后来在202得知了真相,知道我在有些事上骗了他,也没向庄队拆穿我,反而还继续帮我说话,我实在不想连累他。”
“不会的,放心吧,庄队也会帮你。”钟沐拍拍她的肩膀,“乖乖把苹果吃完,早点休息。”
隔壁房里。周欢畅掏出一根烟想抽,却看见了桌上正在呼呼大睡的兔子,于是又把烟装了回去。
“没看出来,”青岗一边铺床一边说,“你还挺细心。”
“我本身也不爱抽这玩意儿,就是……实在心里没底,嘴闲得慌。”周欢畅靠在椅子上坐着,“要不,我们再回铁锅坑找找?万一是我没刨出来呢。”
“庄队会安排好。”青岗说,“有他在,你尽管放心。”
202房,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庄宁屿正靠在床头,抱着电脑继续办公,期间还接了亲妈一个视频电话,刚开始尚且气氛和谐母慈子孝,岂料钟毓女士慧眼如炬,没两句就发现不对:“等会儿,你床上怎么会有两个枕头?”
庄宁屿面不改色:“农家乐标配,妈咪再见。”
下一刻,洗完澡的易恪就推开了浴室门,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见岳母的机会,还在一边擦头发一边问:“手机一直在响,调查组又发了什么?”
“赵哥拿着李德刚的照片,找当年南屏路的老住户和江城七名机车骑士分别辨认了一轮。”庄宁屿合上电脑,用掌心按揉了一下眼睛,“老住户们纷纷表示照片里的人就是小楼里住着的退休老师,而机车骑士则和他们正好相反,都很笃定照片里的人绝对不是自己当年交谈过的,嘉嘉的有钱爷爷。”
所以他们见到的的确是嫌疑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迷路的骑士们误打误撞,恰好保护了小女孩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时光。
易恪把湿毛巾丢在一旁,弯腰取出药包,庄宁屿见状,自觉地坐起来屈好腿。他现在已经很习惯被他换药了,反正拒绝也拒绝不了,搞到最后还很像欲拒还迎,那不如一开始就不拒。他在洗澡前已经撕掉了旧的药膏,目前淤肿处又开始微微发烫,不过幸好,看着不算太严重。易恪坐在床边,一边撕包装一边说:“这次有我们三个在,对付304的老怪物绰绰有余,你就别再动了,知不知道?等会儿把包里所有的止疼剂都给我。”
庄宁屿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呢,没带进来。”
易恪手下一顿,继续默不作声地替他换好药,又用两只手捂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这种手法有什么用吧,但就是要捂,捂完之后,才算走完了整个换药流程,收拾收拾剩下的药品装回原处,再顺势伸手往庄宁屿的包里一掏——
果,不,其,然。
庄宁屿无视他手里“叮叮咣咣”的声响,选择安详躺平,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该装死时就要装死。易恪把那一包NO.9都塞进自己包里,不放心地再搜一遍,果然又从夹层里摸出来一支,庄队,大大的狡猾。易恪毫不手软通通没收,直到确认嫌犯绝无再次作案的机会,才洗手关灯上床。
十分钟后。
“至少给我留一个吧。”
“呵。”
庄宁屿:“……”
反了天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易:呵。
小庄:[猫爪]
第49章 林中白雾14
一米五的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只能算是勉强够睡,翻个身就能撞在一起。于是易恪小心地往边上挪了挪,把大半张床都留给了睡觉不怎么老实的庄宁屿,过了一会儿,又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半夜,“砰”一声,有人滚下了床。
庄宁屿惊魂未定地坐了起来。
易恪捂着被撞疼的脑袋重新爬上床,困天困地一伸手,把人捞回被子里裹好,嘟嘟囔囔地说:“怎么还坐着,快睡觉。”
刚刚被他吓醒的庄宁屿:“……”
易恪的呼吸很快再度变得绵长,他占了一点点对方的枕头,手也顺势搭过来,睡得相当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