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物回家之后,天气似乎变得更冷了。”有队员迟疑,“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错觉。”叶皎月说,“根据监测结果,今晚的气温的确要比昨天更低,但在规则之外,整个锦城又仍旧处于持续高温状态,所以桃李小区的温度波动应该就是和怪物有关。至于这种波动是否具有持续性,仍需要再多观察几天。”

“还有,他似乎比昨天要更加暴躁。”另一名队员补充,“像是一个会移动的炸药桶。”这点从怪物敲门的手法就能看出来,当时巨大的“砰砰”声响彻在楼道里,堪称三百六十度环绕惊雷,吓得隔壁一位老太太险些昏厥。

更冷的天气,更恶劣的性格,除此之外,暂时没发现更多异常。

至于要怎么赚取规则币,众人的提议也是五花八门,但鉴于大家在这方面的经验都相当不足,因此绝大多数建议都集中在找一个钱包最厚的怪物直接放倒他,至于会不会变异,那也要先放倒再说,万一变异后的钱更多呢,如潮水般涌出,这谁能说得准。

无视规则直接抢钱这种事,叶皎月在之前的行动里并不是没干过,但抢完的后果……属实有点不堪回首。她问:“有没有稍微带点智慧含量的提议?”

线上会议室陷入一片沉默,半天才有人回复,如果不能明着抢,那我们每天想办法偷一百,也不是不行。

叶皎月发来一串振聋发聩的问号。

庄宁屿看了一眼易恪:“你不发表一下意见?”

“对啊易哥,这属于你的独占领域。”耳机里顿时传来一片马屁声,也不知道队员是真的相信易恪,还是庆幸自己终于可以不再贡献本来就没多少的赚钱智慧,“能不能教教我们?”

易恪说:“你们可以主动问他要。”

叶皎月迟疑:“直接要,他会愿意给吗?”

“已知目前小区一共出现了四类怪物,分别是客人、菜市场摊主、超市店主和公交车司机,后三类经过我们验证,他们的行为大致符合基本逻辑。”易恪说,“唯一例外的,只有‘客人’。”

粗鲁,野蛮,不讲卫生,不允许房间里的人发出任何噪音,理所应当接受服务,随时随地施展暴力,堂而皇之占据主卧,以及非常准时的早出晚归。当中任何一种行为套在“客人”身上都是极度不和谐的,但“主人”却可以。

易恪继续说:“要是把怪物放在‘主人’的位置上,那整件事就会变得合理许多,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他更像是一个有着严重性格缺陷的暴力男。工作应该很辛苦,否则不会每一天都灰头土脸地回来,而我们扮演的角色,应该就是‘主人’的‘法定伴侣’,不仅负责家务,还得承受家暴。”

叶皎月立刻给总部发了一封邮件,让他们把对桃李小区的调查重点放在此类案件上,看能否找出规则背后的故事。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更加符合逻辑。”钱越打开新思路,“假定他是丈夫,那我们作为没有经济收入的妻子,当然可以问他要点生活费。”

“最好不要狮子大开口。”叶皎月提醒,“结合当前物价,我建议你们先从三百开始。”

线上会议很快结束。易恪活动了一下坐到酸痛的筋骨,又看了眼窗台上的温度计,二十摄氏度,不像盛夏,更像是锦城秋天的夜。

“这就是你的计划?”庄宁屿问。

易恪一边往卧室走,一边问:“不合理吗?”

“合理。”等他从卧室出来,庄宁屿才继续说,“关于‘主人’和‘客人’的角色,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但这个怪物看起来属实不像是能慷慨掏出五万生活费的样子。”

易恪抖开手里的毯子,蹲下盖在他的膝盖上:“急什么,还不到三天,明天你先按照叶队的计划来,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毛毯材质轻薄柔软,很新,不像是1601业主留下的东西。由此来看大少爷那辆宾利是真的没有白开,运力堪比中型货拉拉,时不时就能从行李箱里摸出来一点殷勤。庄宁屿懒得多问,抬手把人打发回卧室,眼不见为净。

但毯子是很管用的,具体表现在这一夜虽然也下了雨,却没有熟悉的疼再钻进膝盖。

翌日清晨,怪物照样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地进食。各种杯盘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最后一杯豆浆被他灌进去之后,怪物站起来,粗鲁地用衣袖擦了擦嘴,拿着公文包就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庄宁屿叫住他。

怪物停下脚步,缓慢地转过身,两只浑浊的眼睛和他对视,身为“丈夫”,眼神中看起来并没有爱意,甚至都没有善意。

庄宁屿站在餐桌边,一边收拾杯盘一边随意地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怪物思索片刻,然后说:“牛肉面。”

“好。”庄宁屿点头,又说,“但牛肉最近涨价了,我的钱可能不够,能再给一点吗?”

听到这句话,怪物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不耐烦起来,他往前挪动几步,胸口险些要撞上庄宁屿的脸,左手也直直伸进裤兜。易恪站在客厅另一头,手里紧紧握着激光枪,红色小点随着怪物的手臂一起移动,直至最后消失——威胁基本解除,因为对方并没有掏出武器,而是从钱包里抽出几张规则币,用力丢在了餐桌上。

“砰”!

怪物离开房间,厚重的防盗门被他撞得险些脱离墙壁。庄宁屿从桌上把钱一张一张地捡起来,一共两百六十三,手心朝上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这么大费周章,也就能买几斤牛肉。

小钱同志远程嫌弃道:“他一顿要吃八张鸡蛋饼,两桶豆浆,怎么好意思只掏这么点钱的,老大,明天你还能接着要钱吗?。”

“能,不过我大概率会因此挨揍,性价比不算高。”庄宁屿问,“你家里的几位老人怎么样?”

“他们目前正在跟着我一起骂这小气怪物。”钱越说,“声如洪钟,词不重样,精神攻击拉满。”

叶皎月转发给庄宁屿一封文件。经过调查,目前暂时没有找到桃李小区有关于家暴案的记录。但没有记录不代表没有发生,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受害者在遭遇来自丈夫的暴力后,大概率会选择忍气吞声。

下午的会议室里愁云惨雾,叶皎月开玩笑:“怎么,大家,要到钱了还这么不开心?”

“要是要到了,但他早上看起来恨不能生吞了庄队,为两百多块就能吹胡子瞪眼,甚至还故意把钱丢进残羹剩饭里,这也太憋屈了。”一名队员说,“怪物的付出和小区物价完全不匹配,但看他的反应,短期内显然又不会愿意继续掏钱。嘶,掌心朝上的日子不好过。”

“至少证明小易的思路是对的。”叶皎月说,“怪物愿意给生活费,他的确是‘主人’。”

性格暴戾的丈夫,没有经济来源的妻子。庄宁屿看着屏幕上的规则:“结合第一条规则,母亲可以带着孩子乘坐155路公交车离开。假定我们所有人现在扮演的都是‘妻子’的角色,那只要能找到一个‘孩子’,是不是就能离开规则区?”

“可孩子要去哪里找?”钱越皱眉,“之前离开的都是亲生母子,我们随便领一个孩子,能行吗?”

“可以让童童再回一次规则区试试。”宋警官站起来。他负责管理协调社区内所有志愿者,算是这次行动的编外成员,“她一直都想加入秩序维护部,我和妻子也很支持她的梦想。”

叶皎月把这件事报给上级,很快就得到审批。晚些时候,母女两人重新回到了规则区,时间刚好能赶上新发车的社区公交。这一次,叶皎月亲自带着宋童童登上公交车,司机抗议未遂,最后只能骂骂咧咧踩下油门,不过发车并不代表能成功离开,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又在白雾中回到了始发站。

这种测试结果其实也算意料之中。庄宁屿说:“如果我们是规则里的‘母亲’,那想要离开规则区,就应该找到规则里的‘孩子’,而不是随随便便任何一个孩子。”

“这要怎么找?”钱越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小区里已经没有别的孩子了。”

“我说了,是规则里的孩子,不是真的孩子。”庄宁屿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他们迟早会出现的。”

青天白日,钱越竟然被这他这句话活活说出了一背凉汗。也对,既然有怪物丈夫,那就会有怪物孩子。怪物,孩子,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嘶,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说真的,有点吓人。

……

下一个清晨,在吃过早餐后,一名队员按照计划,又开口问怪物要了一次生活费,这种行为果然大大激怒了对方,他怒吼着举起拳头挥下来,幸亏这位“妻子”有着进化后能在全队排第一的超强体质,并且还懂得及时躺在餐桌下装死,才勉强逃过一劫。等怪物离开后,队员在群里大倒苦水,这辈子就没出过这种窝囊的倒霉任务。

庄宁屿问身边的人:“你的五万呢?”

易恪一边发消息一边答:“明天才是第三天。”

他并没有遮挡手机屏幕,而聊天界面上明显是个女生头像,绿色框飞速滚动,不管从哪个角度切入观察都很像热恋情侣。庄宁屿暗想难道自己的苦日子就要过到头,稍微侧头又一瞥,易恪却像是觉察到他的动作,忽然整个人软绵绵贴了过来。

庄宁屿早有防备,闪躲速度得堪比见鬼。易恪倒是没被打击到,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沙发上发消息,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庄宁屿没再理会此人,自己带了几名队员去做小区例行巡查。

春风超市门口的空地上,十几名嬢嬢正在跳广场舞,她们无视冷飕飕的空气,依旧锻炼得热火朝天,收银台的怪物趴在桌子上,伴随着音乐声昏昏欲睡,画面看起来竟然还有那么一点诡异的和谐。

庄宁屿拨通钱越的电话,问他:“人呢,怎么还不下来?”

“老大,我在503。”钱越报告,“和小易一起开个会,他没跟你说?”

庄宁屿对自己的听力产生些许怀疑:“你和谁?”

503会议的与会人员有易恪,钱越,钟沐,宋然警官,外带张叔叔和张阿姨。钟沐就是第一天负责接待实习生的马尾辫女生,她的进化程度很高,曾经三次获得过秩序维护部优秀队员。钱越敏锐觉察出庄宁屿对这场会议并不知情,于是立刻摆正自己的位置,语调宛如情报工作者:“那老大,现在我是听你的还是听小易的?”

“先说说看,你们在开什么会?”庄宁屿问。

“保密。”电话另一头传来易恪的声音,“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亲自来听。”

钱越扯着嗓子嗷嗷叫:“还我手机!老大!他抢的!我没有叛变组织!”

易恪笑了一声,继续问:“来吗?我可以等你。”

庄宁屿实在受不了从听筒里传来的轻声低语,这是什么午夜电台腔,大家一样出来工作,没道理一直让自己独自受这暧昧的罪,于是他一个电话打给叶皎月,试图祸水东引,结果队长对此毫不在意,因为易恪虽然是实习生,但钟沐有高级行动权限,有她带新人,符合规定,完全没问题。

而且相比起担心易恪和钟沐,叶皎月明显更担心庄宁屿,因为她觉得后者最近似乎有点焦虑,遂贴心询问:“要不要帮你约一下心理辅导的老乔?”

庄宁屿万没想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会被连坐,深感告状也是一门艺术,但他又不太方便告诉叶皎月,易恪虽然成绩全优,但最近情况特殊,正在色令智昏,很有可能做出错误决策,再顺便带偏钟沐。斟酌再三,他最终还是决定继续扛下这一切,于是把巡查任务交给队员,自己转身重新回到503。

易恪说:“我们刚开完会。”

庄宁屿拖过椅子:“再汇报一次。”

“老大,你放心,绝对精彩!”钱越摩拳擦掌,“明天我们一定干票大的!”

张阿姨和张叔叔也笑容满面,钟沐冲庄宁屿微微一点头,就连本来应该最沉稳可靠的宋然,此时也呈现出一种面色极度红润的舒心状态。

庄宁屿心情一言难尽,你们这是刚开了个传销会吧!

第6章 桃李小区6

下午,十几名行动队员扛起扫帚拖把抵达15楼。这一层目前没有人住,角落里的1506房是小户型,原本一直在出租,后来因为主人出国,已经空置很久。防盗门一打开,裹满厚厚灰尘的蛛网到处乱飘,看起来和盘丝洞有一比,一群人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算勉强清理干净。

楼里其余住户又贡献出一些摆件和挂饰,装饰好之后,虽然肯定经不起细究,但乍一看还真有几分过日子的温馨氛围。钱越把玄关柜里的衣服整理好,还专门给臂弯里的红大衣找了个醒目位置,转头问:“怎么样?”

“不错。”易恪点头,又看向庄宁屿,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其实按照常理,庄宁屿在这种时候是可以适当表扬一下的,毕竟大家工作都很辛苦,但四目一相接,又觉得对方大概会因为这丁点表扬,进而开始展望将来孩子要上哪家幼儿园,于是强行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想说,一个字都不想说。

明确违背他人意对他人实施骚扰的,受害人有权依法请求行为人承担民事责任,企业机关应采取合理措施预防和受理投诉。庄宁屿在心里默念三遍法条,然后在休息间隙给霍霆发消息,灵魂提问好好一个人,你说他追点谁不好,怎么老缠着我,这到底什么眼光?

霍霆:追你只能说明他缺乏对局势的基本判断,以及对本身能力的错误高估,但眼光没问题。

霍霆:单指感情方面。

庄宁屿按灭手机屏幕,继续去小区各处巡查。虽然追自己的确代表对方眼光奇佳,但有时候倒也不一定就非得佳成这样。

这晚一切如常,而等太阳再度升起时,已经到了规则降临的第五天,也是易恪保证的“第三天”。

清晨,在1601扮演“妻子”角色的人依旧是庄宁屿。他不紧不慢往外端着餐盘,大碗装的汤表面浮起厚厚一层油脂,七八个小碟子里摆放着肉片和各色蔬菜,看起来相当隆重。怪物不高兴地问道:“怎么吃这个?”

“今天炖的鸡汤很好,想让你快点吃到。”庄宁屿拍拍他的肩膀,语调温和。目前尚且不知道这些怪物有没有审美,但易恪有,洒进窗户的朝阳穿透窗边人的衬衫,描出一把朦胧的腰背曲线,低下头说话时,像一只温柔圣洁的白色鸟类。

其余队员在心里“哇哦”,不愧是曾经的秩序维护部一枝花,确实顶。

庄宁屿一边给怪物倒饮料,一边警告地扫了一眼过来。易恪挑眉,视线稍微左移,继续落回怪物身上。过桥米线的拖延效果十分显著,对方的进食速度明显要比以往慢上很多,眼看已经快到八点,庄宁屿蹲在门口穿鞋:“你慢慢吃,我去超市取一下昨天团购的菜。”

怪物不断吹凉着碗里的汤,并没有顾得上回答,他一边喝汤,一边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挂钟,最后终于丢下空碗准备出门上班,却刚好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宋然。

“您好,1601的业主是吧?我是这一片的社区民警。”宋然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刚刚楼里有人高空抛物,请问是您吗?”

“不是。”怪物回答。虽然态度不算友好,但显然并没有对警察施展暴力的意思。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宋然问,“正常取证步骤,希望您能配合。”

怪物不耐烦地侧过身:“快点,我还要上班。”

“知道,我会加快速度。”宋然走进房间,站在落地窗前观察拍照,足足过了五分钟,才收起手机道谢离开。怪物气呼呼地锁好房门,也伸手按下电梯。易恪在对讲机里说:“确认,在正常情况下,他哪怕要赶时间,情绪极端烦躁,也一样会配合警察。”

楼道里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电梯在15楼停留的时间格外久,好不容易升到16楼,对开门“叮”一声打开,里面赫然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男人抬头看了眼门牌号,语调很冲地问:“你就是这家的业主?正好,你老婆走路不长眼,刚刚在超市门口撞了我家孩子,说说看怎么赔偿吧。”

怪物神情陡然变得暴虐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你老婆撞伤了我家小孩,现在正在我家谈赔偿的事。”男人伸手挡住电梯门,“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就报警了!”

怪物被他一把拽进了电梯,电梯门重新合上,男人还在骂骂咧咧,易恪从消防楼梯下到15楼。1506的防盗门正大敞着,不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除了庄宁屿,怪物和刚刚那名男人,还有坐在沙发上的钟沐,她一改往日利落打扮,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件旗袍,黑眼线红嘴唇,手腕上又是金又是玉,富贵满溢,盛气凌人。

“撞了我家小孩,想赖账啊?”她尖着嗓子嚷嚷。

庄宁屿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故意撞他,是你家孩子骑着滑板车,先撞到了我,然后他自己也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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