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啊!”宾客们眼睁睁看着从自己脑顶“飘”过去的老板,齐声惊呼。
庄宁屿看着玩偶身上剪裁利落的红色职业套装,说:“是尤红。”
即便没有收到邀请函,即便童一帅看起来对她深恶痛疾,但尤红依旧像五年前一样出现在了派对现场。她并没有立刻放下手里的人,而是继续高举着他,转身朝着员工电梯的方向奔跑,而童一帅就那么骑在她的头上,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被扯坏的衣服。这画面实在荒唐过了头,更荒唐的是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手舞足蹈的狂热玩偶——
“摘面具!摘面具!摘面具!”
尤红伸手按下电梯。
童一帅捂住敞开的衣领,尖锐咒骂:“他们是疯了吗!”
电梯“叮”一声停稳在一楼,在门打开之前,易恪已经先一步赶到,他想带着尤红去三号门,但有人比他速度更快。调酒师和阿林一前一后,高举手臂重重挥向了尤红和童一帅,“咚!咚!”两下木棒敲击的沉闷声响传来,尤红往前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电梯门上,童一帅猝不及防,“咕噜噜”滚落在地,金属面具的边缘割破了他的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流淌下来。
“啊!”他凄厉地惨叫。
尤红像是被叫声刺激,飞速地爬起来,本来想去拉童一帅,却被调酒师死死抱住了双腿。被污染的精神会放大一切情绪,或许是想起了妹妹被星美丽医托拖下地狱的全过程,调酒师再不复以往的优雅有礼,那些以为已经放下的仇恨,和“医托的行为尤总未必知情”的自我安慰全部被洗出大脑,他成为了一个狂躁的疯子,满心只剩为妹妹讨回公道一个念头,和尤红撕打在一起。
“放开我!”温悦还在人群外挣扎,一边挣扎一边跟着大部队的节奏叫,“童一帅!童一帅!”
田璐心已经被她扇了好几巴掌,此刻正眼冒金星,简直一肚子火:“童什么帅啊,别犯花痴了,你快点给我清醒过来!”
温悦依旧不管不顾地想继续往前冲,手里握着一个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摸的酒瓶,挥舞着到处乱砸。田璐心忍无可忍,用庄宁屿刚刚交给自己的手铐,把人锁在了吧台的水龙头上。
“放开!”
“想想你的姐姐!”
听到“姐姐”,温悦果然停下了正在乱砸的手。
田璐心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焦急地看向人群,虽然绝大多数玩偶的脸孔早就已经趋同,但身为感情这么好的亲姐妹,总该有点心灵感应的吧?
温悦自言自语:“姐姐。”
田璐心“嗯嗯嗯”地答应:“在找了,姐妹我在帮你找了!”
银·Bar里的客人,目前已经在混乱中,被分成了四拨——
一拨是狂热的,如同信徒奔赴信仰般,无视童一帅已经满脸鲜血,一定要揭下面具的客人们;
一拨是正在双手捂脸,仓皇逃窜的,童一帅和保护他的保安;
一拨是正在打架的尤红、调酒师和阿林;
最后一拨是要把尤红带去三号门的规则破除者们。
尤红虽说战力惊人,但毕竟面对的是两个一米八五的成年男人,没多久就落于下风。她倒在地上,看着迎面砸来的铁艺椅子,眼底露出惊惧的光。
“砰!”易恪一拳砸飞了高脚椅。
调酒师和阿林齐齐转过头,充满敌意地注视着他。
易恪从地上拖起尤红,对方却丝毫没有要道谢的意思,一把甩开他的手,就要接着去追童一帅,而后者眼下已经连滚带爬地上了二楼,此刻正站在围栏后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试图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刺耳的声音配合那淋淋漓漓滴落的血,荒诞而又恐怖。
田璐心没见过这种可怕场面,干咽了一口:“……这也太疯了吧。”
温悦认真地盯着她:“杀。”
田璐心吃惊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三号门位于童一帅的反方向,易恪想把尤红带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加上还有攻击力拉满的调酒师和阿林。庄宁屿掌心攥着NO.9,犹豫再三,正准备掏出来,抬头就对上了易恪投过来的,凶悍的,饱含警告的眼神。
但没警告住,庄队在“视而不见”这方面有着极高造诣,脑袋若无其事一转,主打一个只要视线错开,茫茫宇宙中就只剩自我,没谁能再管得住。眼看着他淡定飘走的身影,易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能对缠住自己的怪物们使用高杀伤力武器,毕竟现在还没能完全确定破除规则区的“钥匙”到底是谁,所以即便是已经开门失败的调酒师和阿林,他也要确保他们一直活着。
庄宁屿鬼鬼祟祟,窸窸窣窣地拆开针剂包装。
易恪抓住阿林的后领,把他像沙包一样扔了出去。
面对这泰山压顶的人体袭击,庄宁屿本来可以轻松躲开,可考虑到阿林平时对自己的照顾——哪怕是怪物,哪怕对方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但照顾依旧是照顾,所以他还是伸出手,接住了对方已经完全变成木头的躯壳。
阿林用黑红色的眼仁看着他。
庄宁屿扯出一个礼貌的笑:“不客气。”然后掏出手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和楼梯扶手锁在一起,再抬头时,就见调酒师也已经被易恪控制住,正双手反拷着趴在地上。
易恪粗喘着朝这边看过来。
庄宁屿火速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没打,我没打!
易恪这才放心,他擦了把嘴边的血迹,站起来继续去追尤红,结果还没等走出两步,二楼的童一帅又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疯,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尤红,全然不复刚才手忙脚乱骑人家脖子上跑路的狼狈,而是又回到了高贵王子的状态,不紧不慢整理着领结,再伸出手优雅一指:“你。”
所有玩偶都齐刷刷看向尤红。
童一帅又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具,然后残忍而又尖酸地嘲讽:“对,就是你,我的酒吧不欢迎你这个老女人,丑陋的异类,衰老的怪物,这里到处都是镜子,照一下自己的脸,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尤红胸口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童一帅轻飘飘地说:“滚。”
但店里的玩偶们并没有给尤红“滚”的机会,他们也跟随童一帅一起,讥笑着她不再年轻的容貌,讥笑着她并不纤细的身体,一步一步围了上来。
银·Bar分化为两个阶级,上位者是年轻美丽的客人与员工,下位者则是没有被邀请的尤红,在这场分化中,年轻美丽的玩偶们自愿成为运转“恶”的齿轮,灵魂病入膏肓,不约而同充当起了打手。
眼看尤红已经被团团围住,庄宁屿果断“啪啪啪”地拍手,把场里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都看我!”
麦克风把他的声音无限放大,玩偶们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转过了头,对于颜值优越的“同类”,他们尚且保持着表面上的友好,于是纷纷瞪圆毫无生机的眼珠,嘴巴微张地等待着,场面看起来有些搞笑。
易恪抓住这个空当,一把拖起尤红就朝三号门冲去!他无视她的挣扎和尖叫,以近乎于恐怖的爆发力,一路撞开拥挤人群。尤红被他拽得连连踉跄,尖细鞋跟在地板上蹬出白色划痕,她仰面朝天,还没来得及发力挣开,视线却刚好撞上二楼的童一帅,她发现对方竟然正在欣赏自己的狼狈,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甚至,她还从那双深掩于面具之后的阴暗眼睛里,看出了一种轻视,一种厌恶,恨不能让自己马上去死的厌恶。
庄宁屿高声提醒:“小心!”
易恪正攥着尤红的胳膊,他听到自己的手指响了一声,紧接着,骨节像是深深陷入了某种粗壮树木的枝干,而后枝干被猛地抽走,身后则是传来玩偶们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喊,他迟疑着停下脚步,就见在灯光之下,一道巨型人影正在拔地而起!
“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被撞得摇摇晃晃,像一架梦幻璀璨的秋千,满场光影也随之被切割成无数块不规则的金色碎片,世界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明与暗之间旋转交错,而后伴随着清脆碎裂声,成千上万枚水晶珠同时脱落,像雨滴般噼里啪啦地砸向舞池,在空中折射出斑斓色彩。
至于那盏光秃秃的灯架,则是被尤红牢牢握在了手里。她的身体在刚才膨胀延长,变成了全场唯一一个巨型玩偶,俯身看向舞池时,所有人都恐惧地睁大眼睛,噤若寒蝉。被狂热填满的大脑稍稍恢复清明,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在这个以“美丽”为唯一衡量标准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只是“美丽”本身,而尤红却是“美丽”的缔造者。
换言之,她也可以成为“美丽”的毁灭者。
一片寂静中,只有童一帅双手紧紧攥住了栏杆:“你这个恶魔。”他继续说,“你这个丑陋的怪物!”
尤红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含义不明的响声。她一步一步走向童一帅,手里的灯架被扯落,带出一路噼里啪啦的蓝紫色电光。
庄宁屿目光往角落方向一扫,稍稍侧头,田璐心立刻会意,三下五除二解开温悦的手铐,趁着这位姐妹还没有二次发疯,背起人就冲到了一楼洗手间里。
温悦却不肯待在安全屋,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外爬行。
田璐心一把拉住她,连哄带骗:“你受伤了,我先帮你包一下。”
温悦视线怔怔落在自己鲜血淋漓的脚上。
……
童一帅看着被撞落的灯,看着狼藉一片的酒吧,看着尤红那身几乎要被撑破的红色西装,再度化身午夜尖叫狂魔,他声音如同地狱深处颤抖的岩浆:“混账,你毁了我的店庆!”
尤红嗓子里“咔咔”响着,易恪按住胸前的对讲设备,实时翻译:“她好像在说什么‘毁了’。”
“没时间管这两个人的恨海情天了。”庄宁屿甩掉自己的外套,在那个缠满电线的灯架即将砸到童一帅的脑袋之前,他果断踩住保安的肩膀翻过二楼栏杆,把人第一时间带离了危险区。
灯架裹着狂野破风声,栏杆被砸得粉碎。
童一帅还在怒吼:“放开,我要杀了她!”
庄宁屿拷住这发癫老板的手臂,再度看向一楼。
易恪飞身跃起,骑在了尤红的脖子上,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羞辱,抬手就要把人掀下来,却被易恪反扣住手腕,硬生生带着原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半圈。三号门此时就在他们两个的正前方,庄宁屿一把扯住老板的后领,按着他“砰”一下趴在了栏杆上,命令:“看见那道门了吗,让人把她推出去。”
童一帅呼吸粗重地转过头,用被鲜血糊满的眼睛看他,眼神恐怖至极。
庄宁屿重复了一遍:“让所有人把这个毁了你派对的恶魔推出去!”
童一帅却摇头,语调阴森:“派对已经被她毁了,我不会把她赶出去,我要杀……唔!”
庄宁屿给了他的肚子重重一拳。
童一帅扭曲地蜷缩起来,勃然大怒:“你!”
庄宁屿一手按着他,一手握住他的面具,俯身凑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冰冷寒意:“你是想赶走她,还是想在这里被我揭开面具?”
童一帅两只手被他自己的身体和栏杆牢牢锁住,没法挣扎,也没法反抗。感受到面具正在被缓缓剥落,他受到了此生最大的刺激,顾不上自己的嗓子已经趋于嘶哑,拼尽全力地开始狂吼:“让她滚!让她滚!滚!那扇门,把她推出去!快!”
所有玩偶都被他吼得一个激灵。
“快——”
天花板上另一个水晶灯终究还是没能顶住,在童一帅撕心裂肺的高分贝拉长音里,“哗啦啦”地脱落坠地。
玩偶们纷纷抱头躲避,酒吧内的精神污染浓度正伴随着骇人的叫喊声飞速上涨,这一次所有人趋同的不止有外形,还有思想,世界被满是腐朽气息的白雾重重包裹,而在白雾之外,是不断传来的微弱呓语,如蚊虫口器般嗡嗡刺穿鼓膜——
“把她赶出去。”
把这个派对的破坏者,赶出去。
玩偶组成的海浪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冲刷,尤红原本正在拼了命地想把易恪从自己肩头甩下去,眼下受到这股外力干扰,也不得不挪动脚步,蹒跚着冲向了“生机之门”!
“砰!”数十个冲在最前面的玩偶撞上了门,意料之中的,没起到任何作用。
尤红则是在半路就被推搡地无法保持平衡,她本能地张开手臂想站稳,却反而被易恪用力一带,脚下一滑,轰然摔倒,两只手牢牢撑在门上!
伴随一声巨响,地面隐隐震颤。
但在被带起的烟尘之中,门同样没被打开。
——尤红也不是“钥匙”。
身为破除者的庄宁屿和易恪,身为闯入者的田璐心,身为寻亲者的温悦,身为复仇者的调酒师和阿林,以及身为酒吧主人的童一帅和尤红,一共八个规则的深度参与者,却没有一个人是“钥匙”。
庄宁屿看着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掌心隐隐冒出冷汗。
他需要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找到新的开门方法,或者,找到第九把“钥匙”。
第32章 玩偶派对14
手环红灯闪烁,精神污染浓度已经飙升至538,等级也从严重发展为剧烈。
玩偶们还在近乎疯狂地往三号门外推着尤红,那副巨型木质躯壳在强大的外力挤压下,各处关节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可怕声响。尤红仰面朝天,全身都被压制着,她的脑袋正富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那扇厚重的防火门,门上装饰用的水钻被震得大片脱落,扑扑簌簌落下来,显露出原本斑驳丑陋的水泥墙。
虽然受到污染后的尤红有着坚硬到骇人的身体,但坚硬骇人并不代表无坚不摧,此刻她的生命明显已经摇摇欲坠地被挂在了悬崖边缘,一道黑色裂缝斜斜贯穿脸庞,从眉弓到嘴角,使那张惨白的脸看起来格外惊悚,额头也瘪下去一大块,随着“砰砰”声,木屑四处飞溅。如同踏上了与五年前相同的命运轨迹,她似乎注定要以一种极为难看的狼狈姿态,死在酒吧的店庆之夜里。
易恪抓起面前一个张牙舞爪的,污染度极高的坚固玩偶,横着扔向狂乱人群,吼道:“都给老子停下!”
玩偶们果然有了一瞬间的安静,但这份安静也仅仅维持了不到五秒钟,五秒钟后,又是一片喧哗。
二楼围栏后,庄宁屿拎着童一帅:“让他们停下。”
这回童一帅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甚至都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就照办。事实上在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防火门被撞成稀烂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处于一种极度崩溃的精神状态,之所以没发疯尖叫,全凭庄宁屿那只重重压在自己面具上的手实在太有存在感——他不想揭下面具,死都不想,为了面具,他可以忍受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