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什么?”易恪把头懒懒靠过来,只瞄了一眼屏幕,立刻坐直,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老婆手里抽走了手机,义正辞严:“不是说好不看这些东西了吗?”
“热度已经下去很多了,而且我也没挨骂,看个热闹。”庄宁屿把自己的手机要回来,还想再接着看,易恪却已经压了上来,伸手一抱,脑袋一拱,顺利占据了手机的位置。
庄宁屿:“你知道自己只有在心虚做错事的时候,才会这样,对吧?”
易恪:“知道,但是我决定以后多层次全方位地应用一下这个姿势。”
一边说,一边又转了个身,脑袋大喇喇枕在他的腿上,以示自己完全没有心虚,顺便转移话题:“刚刚福星苑街道办那边又打来电话,催你去签字。”
签房屋已确认清空的字,庄宁屿房子里还剩几箱旧书,本来准备抽空挑拣一下,结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眼下小区拆除在即,拖是没法再拖了,易恪说:“要是懒得弄,我先开车全部给你搬回来?”
“别,那些箱子都七八年没开过了,全是灰。”庄宁屿扯着他的脸,“走吧,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收废品的黄大爷还没搬走,我们先大概捡一捡,剩下的让他和旧家具一起拉走了事。”
易恪本来非常不想把旧家具给黄大爷,他很是为自己缺席了香香老婆过往的人生而感到耿耿于怀,于是上一次就在福星苑大声质问为什么黄大爷能拥有你八岁时坐过的板凳而我却不能?我不同意!我必须要把这个板凳搬回家!然后理直气壮坐下去,试图以实际行动宣誓主权,结果年久失修的板凳不堪重负四分五裂,易恪坐在烂木头堆里潸然落泪,老婆我的屁股上好像扎了根钉子。
也是因为这个,庄宁屿又损失了一下午的搬家时间,因为要带他去打破伤风的针,打完还要买一个冰淇淋哄。
搬家就这么被各种零零散散的小事情拖成了无限长,但两个人都乐在其中,而现在,搬家游戏终于进入完结倒计时。易恪安慰他:“没事的老婆,如果你喜欢玩,我们也可以去岳父岳母家,再把你的行李搬回来一次。”
“你能不能不要总惦记着这件事。”庄宁屿哭笑不得,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一口,“走吧,正好下午有点时间,收拾完后,我请你吃跷脚牛肉。”
易恪哼唧一声,并没有被打击到,来日方长,我必不可能让老婆的口水兜久居郊区!
……
一周没过来,福星街区已经到处都喷上了红色的“拆”字,看起来充满了大家一起发财的喜悦,警戒线也拉得横七竖八。天上“嗡嗡”飞着七八架工程用的测绘无人机,不管会不会把住户也测绘进去,总之看起来相当没有安全感,于是两人进门后先拉上了窗帘,这才开始干活。庄宁屿抽出一张湿纸巾擦箱子上的浮尘,而易恪这次也难得没有捣乱,乖乖接书放书,总算起到了一点正面作用。
“嗡。”整理到一半,楼上突然传来了一点声音。
庄宁屿疑惑地抬起头,正在想是不是还有哪户没搬,又一阵“嗡嗡”声已经密集传了过来,这回是易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接通后对方态度很好,甚至有点讨好的意思:“请问是锦A111111Y”的车主吗?
易恪皱眉:“你哪位?”
对方陪着笑回答:“不好意思,我刚刚刮了你的车,那个,后视镜掉了,哥,确实对不住,雨下得太大,我有点分神。”
易恪:“……”
庄宁屿:“……”
老街区的停车位堪比夺宝游戏,加上最近大拆迁,工地车一占,车位就更少,偏偏易恪为了搬家,还专门选了辆大车,斜着杵在路边,大半个车身都露在外面,确实容易被撞。
“你去看看吧。”庄宁屿说,“剩下这点东西我收拾就行。”
车停在三条街外,有些远。暴雨之下的天色很是黯淡,易恪撑着伞走过去,远远却见自己的车旁边并没有别的车,周围也没有所谓的“车主”在等。他疑惑地掏出手机,调出刚才那个电话,正想回拨,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拨通了庄宁屿的号码。
没信号。
他骂了句脏话,丢掉伞在风雨中加速狂奔!
“砰”!枪声在耳畔响了起来!
子弹在脚手架上撞出火花,这动静在华国确实不多见,因此周围的工人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很茫然地看着这在雨中奔跑的帅哥,直到易恪吼了一嗓子“躲回去,有人开枪”,这才纷纷震惊地赶紧往房间里跑。易恪拔出配枪,躲到一辆渣土车后,根据刚才判断出的方位,果断扣动扳机,飞速射出的银色子弹穿透血肉与颅骨,藏匿在小卖部里的男人应声倒地,血自头上汩汩涌出,顺着台阶流下来。旁边派出所的民警此刻也冲了出来,易恪把现场交给他们,自己来不及多做解释,继续往福星苑的方向冲。
客厅里,庄宁屿整理完最后一本书,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拿过手机想问一下易恪那头处理得怎么样了,结果却显示无信号。
施工把电缆挖断了?他疑惑地想,想看看街上有没有抢修车,结果窗帘拉开的一瞬,正好撞见一片白雾升腾!
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迅速转身打开防盗门,楼道里却也早已被白雾溢满!
街上的工人们眼睁睁看着一道白色雾墙“歘”一下升了起来,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将整个福星苑密不透风地包裹住,顿时发出惊呼,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在白雾墙升起之前的千分之一秒,似乎有一道黑色身影如脱膛而出的子弹般,裹着满身暴雨疾风,狠狠撞了进去!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下一刻,正站在201门口的庄宁屿就被大力拥入一个怀抱。
易恪胸膛剧烈起伏,后怕让他说不出话,只能把人抱得更紧,胳膊却还在不住地颤抖,差点,自己差点就又让他一个人被困在了规则区。
庄宁屿看着从楼梯上下席卷而来的湿腻白雾,头疼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揉揉易恪的脑袋。
“没事。”他说,“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路德维希(维也纳,作曲家):听说你很喜欢我的谱曲[害羞]。
小庄:什么东西从没听过要不要我帮你报警[问号]。
小易:接警。
第147章 雨中身影9
阻挡视线的白雾逐渐散去后,两人发现自己目前正身处一条空荡荡的街道,面前是两扇生锈的铁门,铁门上方有几个圆圆的铁牌,上面原本应该是有字的,但现在却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斑驳脱落,只剩下了一些暗红色的油漆印。
易恪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哪里,握住庄宁屿的手也不自觉攥紧——小飞马游乐园。
庄宁屿同样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回到这个规则区。纷杂记忆霎时涌入脑海,被空间吞噬的小女孩、滚烫飞溅的鲜血、飞速旋转的扭曲世界,以及全身骨骼碎裂时的清晰声响,膝盖上的旧伤再度渗出熟悉的酸痛,惨淡阳光照射着,按理来说应该带来一丝丝温暖才对,但他的整条脊椎却都爬满了寒意。
易恪问:“怎么会是这里?”
庄宁屿摇头,他也以为利亚姆会制造出一条通道,就像曾经在青鸟阁做过的那样,好把自己引向他的真正目的地,比如说某个实验机构。对方为什么要复制重现小飞马游乐园呢,还是说,小飞马游乐园就是那条通道?
初版游乐园规则区出现时,易恪尚且没有进入秩序维护部,但他对这个规则区的每一个细节都很熟悉。眼下的问题除了利亚姆为什么要复制小飞马,还有利亚姆为什么能复制小飞马,按照规定,行动队的每一次任务资料都会加密储存在信息资料库,需要有特殊权限才能调阅,那么利亚姆是怎么拿到原始数据的?
“信息泄露,病毒入侵,或者某些关键岗位被渗透贿赂,可能性太多了,不意外。”庄宁屿说,“这件事我私下汇报给霍部,你不用上传。”
易恪停下按手机的动作:“为什么,你知道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庄宁屿说,“但我知道你之前找小王违规调取了两次小飞马游乐园的任务资料,真查起来,第一个揪的就是你。”
易恪:“……”
易恪:“老婆我错了。”
易恪:“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宁屿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你前一分钟找小王,小王下一分钟就来找我,问我要怎么处理,我同意了,他才给的你。”
易恪嘴上老老实实:“嗯。”心里想,虽然小王背叛了我,但他选择了忠于我的老婆,小王是个好人!
规则区里的通讯信号很弱,基本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所以目前,两人的世界只剩下了眼前这一座游乐园。
而和规则区内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规则区外刺耳的警笛。福星街区,拆迁工程队的黄色警戒线被全部换成秩序维护部的红蓝警戒线,此前被易恪击毙的死者身份已经得到确认,是一名潜逃的越狱杀人犯,B级进化者。
“霍部。”叶皎月汇报,“我们找不到入口,整栋楼都被白雾封住了。”
隔壁研究组的车里,何墨正在带着人研究要怎么进入,利亚姆显然也吸取了上一次青鸟阁的经验,这次关闭规则区的方式要复杂得多。霍霆说:“先让技术部尽快恢复通信吧。”
“好。”叶皎月点头,又有些费解地问,“霍部,他们为什么要杀小易?”
“或许不是为了杀小易。”霍霆看着眼前的白色浓雾,声音冷峻,“而是为了把宁屿单独困在规则区。”
……
伴随一声刺耳的“吱扭”,游乐园的大门向着两边打开,旁边售票处的玻璃早已碎裂脱落,厚厚的灰尘覆盖在桌子上,园区里,只剩下一半的破摩天轮,脱漆的旋转木马,过山车的轨道如干枯蛇蜕悬挂在空中,接口处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这儿看起来像是已经荒废了十几年,但其实距离事发也没过去多久,庄宁屿说:“那个时候,这里还是很热闹的。”
小飞马游乐园由政府出面修建,算是隔壁清雅绿道公园的配套设施,套票价格很便宜,所以就算园区设施陈旧,没什么新奇项目,每个周末也还是有不少小朋友来这里玩,直到后来,一个小女孩溺毙在了游乐园的人工湖里,尸体被水流冲刷到游船下,过了整整三天,才被船工发现。
警方迅速展开调查,在后来的结案报告里,小女孩是因为在校时遭到同学霸凌,所以选择了自杀。
“在那之后,游乐园就萧条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去那儿玩的都是孩子,家长总要对这类事件格外上心和在意一些。”庄宁屿说,“后来过了一两年吧,政府更换了一批新的游乐设施,游乐园的人流才渐渐回归。”
然后规则区就出现了。
周五那天,致远小学的老师带着孩子们去春游,结果被困在了小飞马游乐园里。庄宁屿负责了这一次的救援行动,他带着队员们刚一穿过白雾,就被尖锐的喇叭声刺得耳膜疼。
广播里正在播放着“即将考试”的通知。
那不是简单的考试,而是一次基于生死的考试。小飞马游乐园规则区的主角,就是两年前在人工湖溺毙的小女孩,左脉脉。生前的左脉脉在校园里没有一个朋友,很孤独,所以规则区专门为她设置了这场考试,通过考试筛选出“好孩子”和“坏孩子”,好孩子可以离开游乐园,坏孩子则要留在这里接受教育,而左脉脉摇身一变,成为了所有坏孩子的监督者和惩罚者。
“那是我遇到过Bug最多的一次规则区。”庄宁屿一边走,一边给易恪说,“你应该也在报告里看到了,它的许多逻辑根本无法自洽,最基本也是最明显的,左脉脉从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完全的霸凌者,并且霸凌对象还是和她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的,另一个学校的无辜小孩。”
易恪问:“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规则区正在逐渐崩坏的?”
庄宁屿摇头:“不,我很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那次尤为明显。规则区失去了它最基本的善恶逻辑,就好像是,一场游戏本该有十个关键词,但系统只抓取到了五个,可它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来,继续补全必要项,而是粗暴根据这五个关键词,强行生成了一场看似正常,其实错漏百出的游戏。”
按照规则,最后必须要有至少一个“坏孩子”留下来,接受左脉脉的改造,成为她永远的玩伴,并且还特意标注了,左脉脉不喜欢成年人,她只愿意和同龄人交朋友。
带队的班主任老师们脸都白了,至少要留下一个孩子,这和让孩子去送死有什么区别?庄宁屿当然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必须保证所有受困群众都安全离开这里,更不可能主动献祭任何一个孩子,只用来满足规则区的正义审判欲。
最后他选择了从左脉脉下手,利用自己稳定的精神力和强大的亲和力,有效安抚了左脉脉,终于让她答应和一个成年人作朋友,当时“考试结束”的铃声已经响起,伴随着左脉脉的点头,被强行禁锢在“坏孩子区”的最后一批学生也得以成功撤离,行动队员们想回来拉着队长一起离开,庄宁屿却已经关上了考场大门。
直到那时,队员们才猛然明白过来,规则其实并没有改变,依旧需要“坏孩子”,而队长则是用他自己,换下了之前被困在“坏孩子区”的学生们。
“庄队!”
狂风吹散了队员们的嘶吼,也吹散了白雾,刺目光线倾泻射入,下一瞬,所有通过考试的人都回到了现实中的游乐园,只有庄宁屿还留在最后一片规则区。
守在小飞马游乐园外的家长们早就心急如焚,眼下见到毫发无损的孩子,才总算放了心,相拥喜极而泣,而就在这一片纷杂的笑声和哭声里,有一个家长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尖锐,魏丽英扯起一名行动队员的衣服,大声焦急地问:“小芳呢,我们家的小芳呢?”
一句话把行动队员问懵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出来了吗?这时魏丽英又看见了女儿的班主任,赶紧冲过去,拉着她问:“龙老师,我女儿呢?”
班主任看了看四周,确实没有找到魏小芳,顿时脸色发白。
行动队员也急了,一起跟过来质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点名确认过了吗!”
班主任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我点了啊,可是刚才那么紧急,现场又乱,我没注意……她乱跑什么啊!”
魏丽英嘴唇哆嗦,心里明白自己的女儿肯定是被落在了规则区,眼前一黑,扑上前就要和班主任撕打,其余老师和队员急忙把她拉住。自己班里丢了个孩子,班主任心里肯定慌,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安慰魏丽英,同时也安慰自己,大声说:“庄队,庄队还在里面,他在救你的孩子,他一定会把魏小芳救出来的!”
其余家长也跟着劝,是啊,你看,庄队这不是没出来吗,肯定就是正在救你的女儿。
魏丽英六神无主地点头,巨大的希望就这么被构建了起来。
行动队员们窝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发出来,只能一边驱散家长,让他们赶紧带着孩子上体检车,一边给队长打电话,想通知他规则区里还有一个孩子。
手机却已经无人接听了。
回忆了一半往事,庄宁屿用指背轻轻碰了碰眼前腐朽的假木头路灯,翘起来的油漆壳立刻“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本来以为规则区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结果没想到在考场大门关闭后,转身竟然看到左脉脉正牵着魏小芳的手。”
两人并排站立,这一幕对于庄宁屿来说,堪比恐怖故事,他当时简直头皮都要炸开。
“然后新的规则就出现了。”庄宁屿说,“或者说那其实不算规则,而是一份针对‘坏孩子’的规训指南。”
规训的手段就是精神污染,庄宁屿把自己的防护手环给了魏小芳,但对方依旧无法抵抗数值高达1000+的污染浓度。小女孩痛苦地尖叫着,眼看已经濒临死亡边缘,而规则区的喇叭还在不断循环播放“霸凌同学的坏孩子,就应该受到惩罚”,声音尖锐刺耳,让人心里发麻。
按照庄宁屿原本的计划,在安排大部队离开后,他下一步就要强行同化左脉脉的精神世界,让她走出被霸凌的阴影,或者干脆忘了这件事,因为他发现左脉脉的选择是会影响规则区逻辑的,所以只要左脉脉同意,自己或许就能安然离开,但魏小芳的出现打乱了所有部署,被尖叫激怒的左脉脉拖起一张铁椅子,疯狂反击起了曾经霸凌过自己的坏孩子。
庄宁屿别无他法,只能先把铁椅子抢过来,同时开始强行净化整座游乐园的环境污染浓度。
“警告:禁止反抗,坏孩子必须乖乖接受惩罚!”
“警告:禁止反抗,坏孩子必须乖乖接受惩罚!”
“警告:禁止反抗,坏孩子必须乖乖接受惩罚!”
红色的字幕不断从考场上空闪过,庄宁屿无暇理会,即便他知道不应该反抗规则区,或者至少应该找一个不这么明显的方式,但魏小芳的呼吸已经快要被精神污染彻底剥夺了,他只能咬牙强撑,而这种公然无视规则的“作弊”行为也遭到了规则区的疯狂反扑,在多次增加污染浓度却都被庄宁屿压制净化后,它竟然选择了公然违背初始规则,将选择权从左脉脉手里强行剥夺,并且代替她做出了“交友失败”的终极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