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从连轩的租住地出来,众人匆匆吃了午饭,一队人便一分为二。
老吴带着方觉去查学校还有连轩以前的同学,贺临和黎尚去调查连轩的家。
根据学籍记录,连轩的老家需要两个来小时的车程,算是个小长途。
贺临体谅黎尚病刚好,没让他开车。
贺临开着车,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路况,黎尚坐在副驾驶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除了简单的交流,两人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他们心中明显都在想着案子的事情。
他们在下午两点半到达了一处农家小院,那便是连轩的家。
云城发展得不错,农村也跟着富裕起来,周围早就有不少房子改建成了几层的小楼,而连轩的家却依旧是那种砖瓦建造的平房,显得有些破旧。
程笑衣之前帮他们打电话联系过,连轩的妈妈在家里等他们。
连母是位四十多岁的农村女人,肤色蜡黄,身形十分细瘦,肚子却有些不正常地鼓起来,不知道是身体不好还是有孕在身。
家中的院子里有一些新收来的玉米在晒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在帮忙剥玉米,还有一个小的五六岁的女孩在旁边玩泥巴,两个小孩穿的都是旧衣服,显得脏兮兮的。
院子里有几只散养的鸡鸭,还有一只满身皮肤病的土狗,正趴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看着客人们。
连轩的妈妈给了他们两个小马扎,就坐在屋檐下和他们聊着。
黎尚坐在一旁,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贺临开始询问具体的情况。
女人略带口音,语速很快地说道:“孩子爸爸打工去了,老二也不在家里。连轩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他早就不和我们联系,要不是学校打电话过来,我都不知道孩子不见了。”
贺临开始还有些听不习惯这种当地的口音,在心里反复地琢磨了一下女人的话,这才开口问:“在之前,你们和连轩之间是因为什么争吵的?”
女人嘟囔着,脸上满是无奈:“他和他爹的关系不好。他爹本来让他高中毕业就出来帮忙,他非要上大学,还说自己赚学费。后来大学好不容易快毕业,他又说什么想要考研究生。他爹就生气了,用笤帚打他,把孩子赶走了,逢年过节他也没回来。”
贺临对这种观念并不是很认同:“孩子愿意读书,学习好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他爸爸会那么生气?”
女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老年里呢?在过去,家里出个大学生就当做宝贝疙瘩。可现在,大学生有什么好稀罕的,还不是遍地都是。”
女人继续倒着苦水,眉头紧皱:“时代不一样了,书读够用了就行。我们村子里的人就是村子里的人,还不如早早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卖卖菜。他难道还指望一路学上去打工挣钱混成城里人啊?是伺候城里人吧?那房子的价格哪里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有钱了还不如回来把家里再盖一下。”
说到这里,她手指着隔壁不远的一栋二层小楼,一脸羡慕道:“你看我们家的亲戚,去年刚盖的新房子,老三家的儿子学的厨师,这都工作好几年了,小孩子都会跑了。老五家的孩子学的电焊,今年回来开着新车。我家老二听话,高中就不读了,跟着他爹在外面搞钱,今年谈了个女朋友。他呢,学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到现在还没毕业,没的女人喜欢他那样的穷光蛋,婚就更别提了,孩子都不生一个,老了可怎么办?”
女人的一番言论听起来自私又短视,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完全不考虑孩子自己的想法,仿佛连轩只是他们生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黎尚抿唇不语。
贺临却没有反驳她,为了获取更多的线索继续顺着往下问:“那你们最后见到连轩是在什么时候?”
女人想了想,带着口音噼里啪啦地说着:“前年的春节,他回来以后,和我们说想要考研,他爹骂他自私,只考虑自己,不想着家里,说我们养这么多年,家里出了个白眼狼。他当时同意了我们,说是先找工作看看的。后来他又回来了一次,大概是毕业那年的夏天吧。那孩子鬼迷了心窍了,说自己一定要考研究生。他爹又打了他,然后他们就断绝了父子关系。”
黎尚在一旁认真计算着时间,连轩和家人断绝关系已经有一年多,矛盾爆发最激烈的时间点应该是他大学毕业从学校搬出去的时候。
贺临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继续问:“连轩离开之后还有没有跟谁保持联系?他在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好朋友?或者是关系近到可以投靠的亲戚?”
女人连忙摇头,语气肯定地说:“没有,他啊,从小就看不起那些亲戚朋友,更别提村里的其他人了。”
听见女人这么说,贺临又问:“那你呢?他断绝了关系以后,你有没有尝试和他联系过?”
“我……我没。”女人说着用毛巾擦了擦黑黄的手,眼神有些怯生生地说,“这孩子凉薄,让我觉得陌生……他住校读了三年高中,然后又读了四年大学,他……变得让我不认识了,我说的话他不听,他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女人说到这里,开始掰着自己的指甲,脸上满是懊悔:“早知道我们就不该听当时老师的话,让他去读那个高中。老师说有奖学金还管吃住,我们才让他去念书的,结果三年以后又四年,四年以后又要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贺临不再问问题了,那女人反而反过来问他:“那我家连轩,还能找到吗?”
询问完这些问题,贺临已经对连轩的失踪有了一定的判断,此时他却无法直截了当地跟女人说出自己的结论。
贺临斟酌再三才说道:“之前是分局在查找,最近这案子转到了市局里,我们刚开始调查。只是失踪时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们只能尽力。”
一般这种案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凶多吉少。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贺临的暗示,女人愣了片刻道:“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和不和家里联系,我都希望他好好的……”
聊了这么久,也就这句话还让人觉得她像是个母亲。
贺临给女人留了电话:“你想到什么或者是有什么线索,一定要尽快联系我们。”
刚聊到这里,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啼哭,原来里面还有个孩子,女人连忙进去了。
贺临想起来的时候看过,连轩的家庭情况户籍登记上只写了家里有三个孩子,没有这么多人,看来有的孩子还是黑户。
确认女人听不到了,他和黎尚偷偷道:“我敢肯定,她有些地方是在说谎。”
两个人一路走到院门外,贺临冲着院子里那个剥玉米的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东张西望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
贺临一早就注意到了,刚才他们聊天的时候,那个孩子一直在偷偷看着这个方向,耳朵也竖得高高的,明显是在偷听。
见他肯过来,贺临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太妃糖,将其中的一块递给了孩子。
还没等他有别的动作,黎尚就十分自然地拿过贺临手心里的另外一块糖,他似乎非常确定这多出来的一块就是给他的。
贺临侧目对上黎尚的视线,此时的黎尚神色平静,嘴角却微微上扬,他在贺临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把糖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相比于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孩子则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糖含在嘴巴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第64章 03
贺临蹲下身, 平视着孩子的双眼,耐心地问:“你哥哥最近没回来,想哥哥吗?”
孩子瞪着大眼睛看他, 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市里来的警察叔叔,是来寻找你哥哥的。”贺临继续柔声哄着他,“你知道哥哥去哪里了吗?”
孩子摇了摇头, 一直不敢抬高的头瞬间更低了。
贺临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声音温和地继续引导他:“那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和爸爸吵架啊?别着急, 慢慢想。”
孩子虽然晒得黝黑, 但是一双瞳孔黑白分明,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他们吵了好久了,我爹说他在外面读书,把心读野了。当初我哥本来能上更好的大学……”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小孩子的表述结结巴巴的,但是能听出, 家里的矛盾不是像孩子妈妈说的那么简单。
“后来呢?他为什么来了云城大学?”
小孩子小声说:“我爹偷偷给他改了志愿……学费也让我哥打工自己挣,后来我哥说想要考研,我爹就更生气了……”
黎尚在一旁听得眉头一皱, 什么样的爸妈能够做出来改孩子志愿毁了孩子前程的事情呢?连轩当时没有和家里闹翻,几年以后才离家,已经算是心性很好的孩子了。
贺临看着眼前的孩子,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太妃糖放在孩子脏兮兮的手心里:“真的是爸爸把哥哥赶走了吗?”
看着出现在手里的糖果,孩子眼睛又是一亮, 连忙剥开糖纸含进嘴里, 腮帮子鼓了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含糊不清地说:“是哥哥自己走的。”
贺临与孩子平视,目光中满是耐心:“那具体情况你能和我们说说吗?”
小孩偷偷瞥了一眼屋子, 见妈妈还没发现他出来,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哥哥上大学以后一直在做家教,还会给我爹娘钱,但是爹妈还是觉得少,他们去学校找过他几次。”
“后来我哥有一次回家,说他要考研了,爹就和他闹,说什么也不许。哥哥后来写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这些年一共给了家里多少钱,爹气得把单子撕了。哥哥说谢谢爹妈养育,给他们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听到这个答案,贺临和黎尚对视一眼,这个版本和孩子妈妈所说的截然不同。
从孩子的描述来看,更像是连轩主动切断了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拒绝了家里的过度索取。
孩子讲述中的那些细节,比如写清单、磕头,不像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能够凭空编造出来的,显然这个答案的可信度更高。
贺临接着问:“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小孩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失落:“在家里,他们不许我们提起哥哥。”说着,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问,“你们能够找到我哥哥吗?”
贺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坚定地说:“我们会努力。要知道,叔叔们可是很厉害的,我们找到过不少失踪的人呐。”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母亲叫孩子的声音,小孩子看了看他们,恋恋不舍地扭头跑回了屋子。
离开连轩家后,贺临和黎尚两人又前往村委,与村干部进行了简单交流。
完成查访后,两人并肩往村子外面走去。
来的时候,他们满怀着寻找真相的急切,回去的时候,心情却因为这一家人的关系而变得有些沉重。
“家里人不希望他考研读书啊……”贺临长叹了一声,感慨道,“他考上了也没有人为他开心快乐。失踪了没有人担心,家里人不着急,也没人去找,只有年幼弟弟还有点想他。”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触碰着口袋里的糖。
他想到连轩的遭遇,也不禁替这个失踪的年轻人感到悲哀。
两人来到了车边,折腾了一半天,贺临看着黎尚有些发白的脸色,主动开口道:“回去也是我开车吧,你多休息一下。”
黎尚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上车依然坐在了副驾位上。
贺临上车,无意之中看向身旁的搭档。
黎尚的目光看向窗外,即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显得冷清又疏离。
曾经的贺临注意到黎尚这个人啊,永远坐得端端正正的,无论是在坐车,还是在办公室里操作电脑,甚至是出去聚餐吃饭的时候,他的背也一直都是挺直的。
刚认识时,他觉得这个人太端着了,像是无法融入集体,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放松。
但当他们熟悉了以后,贺临却改变了看法。
就像是此时,虽然黎尚还是坐得端正,可贺临还是能很轻易地发现此时的黎尚是放松的。
他的一只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神情里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时间贺临看愣了神。
“怎么了?”黎尚本想忽视这一点,但贺临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裸了,让他根本无法忽略掉。
“没什么。”贺临回过神发动了车子,“只是想到刚进队时候的你了,当时你说你记忆力很好,我还当你是随口一说的,跟你相处久了,发现不得不信。”
虽然贺临没有明说,但是黎尚知道,贺临指的是哪件事。
若是之前刚入职的黎尚应该会这么回复贺临。
“近期存档的案子里没有类似的,最近有空的时候,我把前几年的卷宗也梳理了一遍。”随后应该还会怕贺临误会,再补充了一句,“只看了基本的情况,所以多少会有个印象。”
但是此时的黎尚,却只是一扬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既鲜活又真实。
最初的贺临对待黎尚是好奇多过欣赏,随后他对这名新人的态度不断改观,如今这份欣赏中却又掺杂着说不清的珍视。
贺临想的已经不是把黎尚留在队里了,而是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虽然现在贺临还搞不清楚这种奇怪想法的由来,但是他并不心急,只想更多地和黎尚接触,迟早有天他会想明白的。
相比神情上的倨傲,语言上黎尚就谦逊得多了:“我只是有空看看,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今后的工作能够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