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黎尚还有几名裹着急救纱布的伤者被抬入进来。

医务人员迅速给黎尚接上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着的曲线让人揪心:“血压持续下降,情况危急, 必须尽快手术。”

“联系云城二院,准备好手术室。”

飞机迅速起飞,机身一震, 螺旋桨带起海风,发出阵阵嗡鸣。

下方的岛屿逐渐缩小, 变成海面上的一个小点。

贺临坐在黎尚的身边, 凝望着昏迷不醒的爱人,轻轻拉着他微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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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厅看守所中,审讯终于临近尾声,陈砚初反倒比金庭瑞先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随后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被金庭瑞审讯是一种不同以往的“折磨”。

他在脑内复盘完整个的审讯过程,自觉自己什么有效的信息也没有透露。

那些模棱两可的回答,那些似是而非的引导,只会让警方对那位藏在幕后的“他”更加忌惮,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那些蠢货一定听不懂的。

这就够了,他的目的不是单纯的隐瞒,而是洗去自己身上的嫌疑,却让警方对白葬有所畏惧。

看他们开始收拾东西,陈砚初忽然有些好奇,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你们忙了这么久,警方准备采取什么措施呢?”

“措施?”金庭瑞抬头看向他,“很愚蠢,但是很有效的老办法,就是一枚一枚地找到,逐一拆除。”

审讯结束,他先前摆出的那副没好气也收了起来,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利落。

陈砚初听完,微微一笑,露出了毫不意外的神情:“果然。”

在他看来,这种大海捞针的办法效率低下,根本追不上“他”的布局,更配不上“他”的谋划。

金庭瑞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嘲讽,继续道:“我刚入行时候的师父告诉过我一句话,大多数穷凶极恶的犯人,他所选择的目标都是自己曾经到过,见过的地方。虽然穷凶极恶这个词形容白葬有大了,但他好歹也能算得上丧心病狂吧。”

说到这里,金庭瑞顿了顿,语气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慨:“所以那个人的最终目标,是游学团吧。”

听到这里,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陈砚初的双瞳猛地一缩,双手握紧。

如果说上次和黎尚对弈之后,他气急败坏歇斯底里时表演的成分较多,那是为了扰乱对方的判断,让他们大意,而现在他心头翻涌的慌乱与震撼都是真切的。

警方怎么会知道他所选择的最终地点的?

那些地点,的确不是随机挑选的。

那是一个一个的烙印,刻在他记忆的深处。

彼时他已经和贺临闹翻,上了大学,却只是一个在校的学生。

他大三的那个暑假,揣着一腔孤勇和对未来的向往来到了这座繁华的陌生城市。他开始实习,想要证明自己,试试看能否找到实习工作,在这里扎根立足。

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等待他的,是居无定所,最窘迫时,只能夜宿在公园的长椅,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处处碰壁,将他的骄傲碾得粉碎。

后来他终于被一家机构录取,去做兼职小老师,负责协助一个游学营完成一些组织工作。

那几天,他表面上一丝不苟地维持记录,清点人数,安排行程,他满脸微笑,心底里却像是被毒虫啃食,满含妒意地看向那些少年。

那些孩子们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真的品学兼优,由校方推荐来参加活动的,都是天之骄子,满是对未来的向往和自信;另外一部分则是父母有钱,家境优渥,让孩子们来开拓眼界,身上穿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名牌,语气傲慢地对他呼来喝去。

孩子们去参观各种博物馆,研究院,图书馆,去名校,听名师讲座,几天的相处,让他又嫉又恨。

那时候,他看着他们,又看看自己穿着的洗得发白的T恤,为了一张实习证明不得不忍气吞声,心里滋生出的不是奋发图强的动力,而是扭曲的怨毒。

离去的那一晚,他坐在明月站外霓虹闪烁的街角,看着来来去去,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心里想的不是挫败的自己应该怎么办,而是自己要不择手段,飞黄腾达。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翻身,要把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杀了。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段简短的经历,促使他日后坚定了自己远走M国的决心。

这也是他成为白葬的最后一片拼图。

所以制定这个最终计划时,那些尘封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浮现,那些地点,那些场景,成了他复仇计划之中的一个个落点。

这些秘密,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此时,他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假装平静地问:“你们是怎么查到的?”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干涩,颤抖得不成样子。

金庭瑞已经打开了门,听到他这么问,还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一些复杂,惋惜、怜悯、厌恶。但他依旧回答了他:“白葬对受害人选择的偏好性一直一样。那是他自己堕入深渊的起点,自然会被他当成是毁灭一切的终点。”

“因为对年轻生命的嫉妒与憎恶……这么小众的犯罪理由,也是让我们遇上了。”金庭瑞顿了顿,回头看了陈砚初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所以说,还是黎尚懂你。”

黎尚……

江尚雪!

陈砚初默念着这个名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匕首,扎入了他的心脏,胸腔里翻涌着的怒火与不甘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可紧随其后而来的,却是灭顶的无力感。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布局,所有自以为是的隐秘,在那个人的面前,仿若透明。

他终究还是被他看穿了。

支撑着他的力量骤然抽离,陈砚初的身体发软,摊倒在了椅子上。

他低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肩膀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溃败。

从少年时他就比不过他,明明是差不多的出身,明明都曾烂到泥里,可他凭什么每次都能破土重生,凭什么能高高在上,凭什么能获得贺临全部的关注,那明明是他的光啊!

陈砚初满心都是不甘,他想见黎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

然而审讯室的门终是被人砰的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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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学营所住的营地在市郊处的一处专用建筑,是陈砚初整个计划之中花费心思最多,也最隐蔽的一处。在他的计划里,被阻挠的交通会让警方难以做到出城救援。

在登岛计划进行之前,黎尚就已经和省厅通过电话,预估出了准确的地点。

此时,数队警员通过不同的方式赶往了游学营所在地,而这一处带队的是从天宁基地专门赶来的支队长时任。

在路上,警方已经提前联系过游学营的主办方,让他们提前带着孩子们集合。

营地的老师早已经在警方的示意下将孩子们集中到了大厅,学生们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

老师们安抚着懵懂的学生:“大家别慌,是警方的检查,请大家配合。”

“你们排好队,不要带任何的东西,先去外面的空地集合。”

时任就大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落在带队老师的身上:“一定要确保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一个也不能落下。”随后他转向身后的警员,声音陡然凌厉,“全面搜查,最快速度。”

警员们快速分散开来,没多久,对讲机里接连传来了报告声。

“一楼的储藏室发现了一枚,藏在面粉袋子的后侧。”

“游学营的活动教室里发现了一枚,位于第二排的座椅下。”

“第三枚在楼梯下暗格里,属耗子的吗?真会藏东西……”

拆弹人员有序及时前往,时任也走到了楼梯侧方,低头看着被撬开的暗格,那些炸弹隐藏得隐蔽又刁钻,像是白葬故意留下的挑衅。

这些安放的位置都在建筑的承重结构附近,一旦引爆,高温和气浪会顺着走廊蔓延,整栋楼会在几分钟之内迅速变成密闭的火场。

到时候这些孩子们想逃都逃不出去了。

何垣负责拆除活动教室里的那枚炸弹,他跪在地板上,防护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手指一向很稳,此时却在剪断最后一根导线时微微发颤。

从接到命令赶到省厅,再到到达第一个现场,最后到现在拆除完营地里的这一枚炸弹,整整数个小时,他的防护服已经变成了一个蒸笼,里面的衣服被汗湿到可以拧出水来。

工作终于完成,他把炸弹放入防爆桶准备回收。

何垣摘下头部防护,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见状,身侧年轻的队员给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何垣拧开以后猛灌了几口,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对讲机里还在播报着各处的进展,汇总的数字逐渐增加,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炸弹正在被不断找到,危险在被逐一解除。

外面的空地上,游学营的老师临时改换了活动,孩子们坐在草地上看着同学们表演节目,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时任站在走廊的尽头,安静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随着最后一枚被拆除的炸弹也放进了防爆箱,尘埃落定。

何垣走过来问:“结束了?”

时任点头:“差不多了,快结束了。”

何垣松了口气:“多亏了容队……”随即他又反应过来,“黎指他怎样了?”

时任的面色有些沉重:“基地领导已经和医院沟通过,会极力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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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飞机落在云城第二人民医院的顶楼停机坪。

舱门刚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医护人员立刻推着转移床上前,贺临跳下去,小心配合着把黎尚移动到床上,白色的床单瞬间染了一片血色。

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几乎是飞奔着把黎尚推入了手术室,贺临跟在后面,看着手术室亮起了手术中的指示。

他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手术器械的轻响和仪器传来的滴答声,许久之后才在一旁的位置坐下。

手术室外的椅子冰凉,贺临坐着,医务人员来过几次,催他去处理伤口,贺临只是接过纱布自己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他依旧神情紧绷地等在这里,目光始终没离开那扇紧闭着的门。

数个小时之后,宋医生急匆匆地走出来,贺临急忙起身,迎了过去,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稳定。”宋医生摘下了口罩,眼神之中带着疲惫与担忧,“跟我来下办公室。”

贺临的心猛的一沉。

“腹部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宋医生揉了揉眉心,“不过他体内之前残存的弹片移位了,胸部的一枚压迫到了心肺,腰部的紧贴着骨髓。情况很不乐观,今天必须要进行二次手术,否则撑不了太久。”

贺临急问:“成功率呢?”

“以前位置太深,根本动不了手术。”宋医生叹了一口气,“现在因为弹片的位置移动,可以试一试。但是心脏周围的操作风险极大,可能会引发大出血,腰部的损伤如果处理不当,有呼吸心跳暂停或者是终身瘫痪的可能性。”

望着贺临瞬间煞白的脸,宋医生的心一软,还是补充安慰他道:“也不是一定会失败,毕竟做手术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失败的,我会尽我所能,你也要相信他。”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顿,递上了一份文件:“但是,我必须把最坏的情况告诉你,你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按照手术授权委托书,作为代理人,你需要替他签字。”

贺临接过了一旁护士递过来的文件,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

明明都认得,可是现在那些字又开始在他的眼前跳舞,他几乎读不出完整的句子。

贺临记得江尚雪滴落在雪地上的红色血迹,想起自己帮容倾缝合染血的侧腹,想起黎尚每次受伤后反倒安慰他“没事”,他见过他的爱人以各种身份受伤,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刀尖悬在命运之上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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