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儿颤声问:“我们……在雪崩里活下来了吗?”劫后余生让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女人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回响。

贺临也借着仅剩的那点光亮观察了一下四周,摇头道:“还不算完全脱险。”他顿了顿,神情严肃地看着姜婉儿,“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个空腔不大,完全被冰雪覆盖,温度很低,空气有限,随时有可能继续塌方。

如果没有及时的救援,他们用不了多久,依然可能会死在这里。

姜婉儿还没彻底从震惊里走出来,似乎听不太懂贺临在说什么,却在他严肃的眼神里,突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她蜷缩起了身体,发出了压抑的低声抽泣。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刚刚在雪崩中生还,但却陷入了这样的险境,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着落泪不止的小姑娘,贺临叹了口气,还是上前拍了拍姜婉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后见她完全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贺临只好继续说:“别哭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哭会让你缺氧的,会更容易失温。我们现在要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在那阵隆隆的轰鸣声过后,他们坐在被冰雪覆盖的小空间里,四周一片黑暗,除了寒冷,便是死寂。

他们像是已经完全与世隔绝。

面对小姑娘看向他那委屈又茫然的眼神,贺临只好给她留点空间自己消化一下,他独自起身查看了一圈环境,才坐回了平复了不少的姜婉儿身边。

此时万籁俱寂,天灾过后只剩死一般的寂静,这样的静不利于等待,于是贺临开口问她:“对了,你堂姐她……究竟给你发了什么?”

事到如今,贺临对姜莱留下的信息格外好奇。

姜婉儿的手机已经被姜敬德收走了,没法再给贺临看那些影像。

她垂着头,低声道:“她录下了爷爷和大伯二伯还有我爹的谈话。他们说,要杀了我堂姐,就像是以前杀死那些不听话的村民一样……村子里是可以开死亡证明的,还可以捏造病历,只要家属不去闹,就没人知道。我二伯在求他不要这么做,可爷爷很强势。里面还提到了我,说我如果不听话也要……还说反正我家还有我弟弟。”

说到这里,姜婉儿又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再次落泪。

正是这段视频,让姜婉儿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也震碎了她的三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村畸形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想要出去找警察,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信任。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早就有人盯在那两名警察屋外,她一走到附近就被拦下,手机也被人抢走。

贺临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若愚要铤而走险地再杀掉姜婉儿,随后一并要除掉找到了手机的他们。

情况与他之前和黎尚的预估差不多,村子里在草菅人命。

这样的一段话,再加上姜莱的失踪,足以引来警方的彻查,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就算他们能够销毁视频,但是已经被姜婉儿发现了他们的杀意,亲人之间的关系已然破裂,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连她也一起除掉,死人才可以完全保守秘密。

姜婉儿稍微稳定了一会心神,对贺临道:“我今天真的很难受,我还收到了堂姐给我发来的一条信息,她和我说,‘千万不要回家,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初熟悉的地方……’”

她苦笑了一下:“是的,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家了。人,如果一直可以不长大,有多好啊?”

姜婉儿仰起头,把自己无助地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贺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

贺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姜婉儿似乎也不并需要他的回答,只是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姜婉儿发了一会呆,才开始慢慢讲述她的故事:“我记忆里小时候的家,外面总是白茫茫的,冬天的时间很长,风很冷,刮在脸上刺得脸生疼。但是爸爸妈妈的怀抱是暖的,他们会把我拥在怀里说我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叔伯婶婶们抚摸我脑袋的手也是暖的,他们总会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好吃的放进我的兜里。我从来都没觉得这里的冬天漫长难熬,也不觉得自己和山外面城市里的孩子们有任何不同。”

她的目光放空,看向身侧的黑暗,努力在心里描绘出斑斓多彩的画面:“夏天的时候这里有很多花,我和堂姐姐还有其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会在夏天的麦田里奔跑,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望无际。在这里可以吃到鲜甜的水果,喝到家里炖的土鸡汤。冬天会下雪,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雪仗,放鞭炮。”

“爷爷会给我做风筝,带我们一起去玩。他会教我和堂姐背木兰诗,讲穆桂英挂帅,会抱着我们坐在他腿上,告诉我们,男孩女孩都一样,谁说女子不如男。”

“爸爸妈妈会给我遮风挡雨,生活几乎没有烦恼,学校的老师和大人都很和善,我喜欢看村子里的红白喜事,坐在桌子旁吃流水席。”

“我最喜欢过年了,有新衣服,新书包,有晚会可以看。一到过年,大伯二伯还有爷爷都会给我包大大的红包。”

她絮絮叨叨地描述着记忆里的童年,过去幸福美好的画面,让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微微发颤的身子,变得放松下来。

然而回忆终究只是回忆,凛冽的寒风透过仅有的缝隙吹了进来,似乎吹走了姜婉儿幻想中的最后一丝温情。

被寒风吹到打了个冷颤的姜婉儿,终于认命般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我成为了梦想之中将要成为的大人,却有了那么多的烦恼。”

“我发现我的父母不是万能的,他们逐渐变老,也有自己的焦虑和痛苦,他们要为了钱,为了生活而发愁。后来,我就和他们渐行渐远了,三观不同,习惯不同,两代人之间还有代沟,我一回家,就会和他们不停地争吵。”

“我知道了亲戚们不都是和蔼的,他们表面上笑嘻嘻的,背过去却会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好多亲戚家里都有一笔烂账,还有的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还知道了大人们之间的那些破事,谁家的谁和谁睡了,哪个女人又生了谁的孩子,我爷爷原来到了七八十岁,还给我爹他们添了几个兄弟姐妹。”

“在父母长辈的观念里,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一定要结婚,仿佛那是人生这场游戏必须完成的任务,不去做就会成为父母的眼中钉,像是触犯了天条。”

“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们,爸爸妈妈,你们不爱我了吗?”

“还是说,因为我们长大了,所以他们就连装都不会装了?”

“我更是发现这个小山村,逐渐变化了,变化得我完全都不认识了。什么民风淳朴就是一层假象,原本在我心目之中圣洁的雪山,漂亮的小村,原来是这么的肮脏。”

她再次把脸埋在了膝盖之中,仿佛这样躲起来就不用面对现在的一切了,姜婉儿小声说:“都在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人为什么要过年回家呢?我就是想吃我妈烙的饼子了。可是我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人生。

贺临一直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开口打断,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安静地听着女孩说完自己的困惑与无助。

“人总是要长大的,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自己面对这个世界。”当姜婉儿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时,身边的贺临才缓缓地开口。

他先是安抚般地冲姜婉儿笑了笑,随后说出的话,却并没有半点安慰她的意思:“这或许很残忍,但是姜婉儿,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应该勇敢面对这些事。如果今天我们侥幸活着出去了,你就要自己面对你未来的人生,是好是坏,你都要为自己负责。沉浸在过去,对你的未来,毫无帮助。”

“我……我害怕……他们,他们变得太突然了,我没做好准备……”姜婉儿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别人告诉她,今后她的未来只能她自己一个人面对了。是啊,父母亲长今天已经对她图穷匕见,她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可以倚仗呢?

猝然的变故,让她对未来几乎毫无头绪,仅剩下茫然和恐惧。

正当姜婉儿惶恐不安时,贺临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缓和了姜婉儿的恐惧:“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没变,是你变了。”

在姜婉儿茫然错愕的眼神下,贺临补充道:“腐朽的观念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是一晚上就能传承下去的,你幼年时的温暖是因为当时你只是依附在大树下的小花,靠他们的滋养成长,等待你长成之后返回来补给他们。你所看到的也是树荫下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一方世界,自然美好。”

“可是渐渐的,你长大了,从小花变成了比他们还高,还茁壮的大树,看过了万千世界的你,不想再做树荫下的小花了,可他们不想失去你的补给,所以他们才会千方百计地砍断你的枝丫,将你按回土里,继续作为养料补给他们。”

贺临说完看向姜婉儿,眼神里是姜婉儿看得见的坚定:“但这不是你的错,你生来就应该是大树,应该出去看世界,是他们错了,他们也许是爱你的,但这份爱从开始就已经不够纯粹了。所以,不要害怕,你已经做得很好,你靠自己的努力去了大城市,立住了脚,你很优秀,你的未来不需要倚仗他们了,是他们想榨干你最后的价值。”

“我们就是我们自己。”贺临想了想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你不是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

姜婉儿似乎还在消化刚刚贺临说的这些话,过了好久才讷讷地说:“嗯,说的真对。”

贺临轻轻一笑道:“毕竟这句是尼采说的。”

“不是的。”姜婉儿摇了摇头,有些急切地解释:“贺警官我是说你刚刚说的所有话都是对的。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比我堂姐幸运,比我其他的姐妹都要幸运,至少我知道真相后,还活着,还有机会改变。只要今天我能活着出去,那就是新生,我会带着我堂姐的那份,好好活的。”

听到姜婉儿这么说,贺临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除了工作需要,贺临很少会对任何人的人生选择发表意见,但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人被困住,情绪总是会比较极端,如果姜婉儿一直处于刚刚那种消极的情绪里,随着被困时间的延长,她的求生欲会越来越低,到时候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现象。

贺临靠在一旁和姜婉儿聊着天,让自己保持清醒。

姜婉儿也安静地听着他说话,被困在这里,比起瑟瑟发抖的她,贺临明显要镇定自若得多。

姜婉儿本来觉得自己被绝望包围着,听到了贺临的话让她感觉好多了。

安静了一会,姜婉儿轻声问他:“你们作为警察,会接触很多的黑暗吧。”

贺临过了一会才回答道:“嗯,有时候这个世界上的黑暗,会超出普通人的想象,但是我始终坚信,黑暗的尽头一定是光明。”

姜婉儿的身体颤抖,颤声说:“我……我还能见到光明吗?可我还是怕死,贺警官,你不怕吗?”

贺临语气里满是坚定:“当然怕,谁能说自己不怕死?但是除了害怕,我更加相信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姜婉儿抬起头来问:“你是说……那位黎警官?”

她接触他们的这段时间里,发现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那位黎警官眉目清秀,总是跟在贺警官的身后,安安静静,默不作声地进行着记录。

他看起来很年轻,会在一些时候提出问题,查漏补缺,可既便如此,她还是想象不出,那个人会有怎样的过人之处。

听到黎尚的名字,一直面容平静的贺临,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安静地盘膝坐下。

姜婉儿看向贺临,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警官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上姜婉儿半信半疑的目光,贺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头上被头发遮住的弹孔,开口道:“你不了解他,他曾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带着我和其他人一起扭转乾坤,化险为夷。曾经我的梦想就能够追上他的脚步,与他比肩。”

姜婉儿总觉得贺临似乎在形容另外一个人,但还是十分羡慕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好像现在是你带着他,来淌了我们这趟浑水。”

贺临见姜婉儿的情绪好多了,也放松了下来,靠在墙上,似乎是在回应姜婉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追上他,是他转过来回来找我了。他这个人啊,太较真了。他曾经晚过一次,所以他一定不会晚第二次了。”

姜婉儿在贺临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你们感情很好对不对?所以你这么信任他。”

贺临安静了片刻答道:“他在我信仰之上,我在他原则以外。”

第145章 22

暗夜之中, 周希安的车还在向前开着。

自从他们驶出了寒桦村的范围以后,通讯就恢复了,随后黎尚就开始打电话。

他先是联系了欣城市局报警, 条理清晰地陈述了情况,随后他又打电话给了云城市局以及基地。

黎尚的冷静果断让周希安感觉到了一种安心,身侧的男人果然是可信任的, 她咚咚跳着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终于逃离了自己的厄运。

他们的车一到了欣城市局,就有警员安排周希安去附近的旅馆休息。

黎尚见过了夜间值班的警员, 简单处理了头上的伤口。

退烧药直至此时终于发挥了效力, 至少让他的思维可以正常运转。

他开口问:“领导都通知到了吗?”

值班警员连忙点了点头。

他们也听说附近的村子里发生了暴力事件, 连带引发了雪崩,可能有不少的人员伤亡,市里和区里的领导都被叫来开会。

黎尚言简意赅:“带我去见领导。”

值班的警员一愣,那些参会的都是大领导, 又是临时被叫过来的,流程还没理顺,他一时不知道该去请示谁。

看他愣神, 黎尚心里明了,他开口道:“你不用顾及其他的,带我去就好。”

值班的警员这才起身, 把他带到了会议室的门口。

欣城市局指挥中心一旁的会议室里,陆陆续续有人到了。

领导们都是被从睡梦之中叫过来的, 临时会议的现场一片嘈杂。

黎尚进入时, 会已经开了一半,两位领导就天气和场地情况是否适用调用直升机正在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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