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尚刚才还在担心他,看到这一幕,一时心中火气上涌,怒气森然地喊了一声:“贺临你就在上面挂着吧!”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转身想走,就听贺临在后面喊他:“唉,等下……你听我解释……”

黎尚站起来得太急,刚往前走了两步,眼前骤然一黑……

黎尚意识到不对,身体一晃站立不稳,一时单膝跪下,用手撑地。

贺临从上面纵身一跃而下,过去伸手扶他,情况不明,他也不敢贸然把他拉起来。看着黎尚脸色苍白,眼帘微阖,额头上的一层薄汗,他大概猜到可能引发了低血糖。

贺临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直接撕开了递到他唇边。

黎尚蹲了几秒,眼前的黑幕渐渐褪去,胸口也再度能够呼吸。他感觉到了嘴唇碰到了什么,鼻子里闻到了甜的味道,本能地张开唇含了进去。

随后他的口腔里弥漫起了甜丝丝的味道,是大白兔的奶糖。

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半分钟,黎尚缓过来了,自己慢慢站起来,贺临扶他坐在了一旁的门槛上。

黎尚嘴里咬着糖,气氛有些尴尬,刚刚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最后那点无名的火气也散了,他有些讷讷地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刚才起猛了……”

贺临原本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就被黎尚的话全堵了回去,一个字都没再想起来。这一下子,想要吵架的氛围全无。

贺临蹲在他对面,给黎尚解释:“我刚才不是在胡闹,而是在测算。这根绳子,对于崔巧的身高来说,还是太高了。”

他这么一说,黎尚猛然想明白了问题所在,贺临这么高,站在椅子上刚到绳圈的位置,那说明,椅子的高度不够。

崔巧如果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也不能把头放进去。

哪个上吊的人会把绳子安放在比身高明显高这么多的地方?

当时分局的刑警经验不足,人已经被摘下来了,椅子也倒在了地上。现场忙乱,他们没有进行仔细比对。以崔巧的高度计算,那椅子扶起来以后,距离崔巧的脚应该还有5公分以上的距离。

诚然,她是可以蹦着往上挂,跳得次数多了,也许有那么一两次能够成功。

但是,要想把那么重的椅子踢倒,还要满足现场的地面痕迹,蹦着上去的话,难度太大了。

这就意味着,除非崔巧当年上吊的时候,也要像贺临刚刚一样,先把凳子踢了,再做个引体向上,才能够把自己的头挂进去……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再联想到那些地上的水渍,她可能曾被人浸在水盆里,缺氧手脚瘫软时又被人抱着挂在了绳子上。

那个凳子是凶手踩着用的,用完了以后随便踹倒,伪装成了上吊的现场。

绑这根绳子的人,应该是个个子很高,力气很大的男人,他已经尽量往低处绑了,小孩的跳绳长度有限,就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凶手倒掉了水,因为是夏天,天气炎热,水很快就干掉了,可还是留下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只可惜这些痕迹又被后来发现现场的家长破坏。

而崔巧又不是被水溺亡的,她确确实实是因为上吊窒息死亡,所以尸体表面检查不出什么。

当初崔巧的自杀,竟然也有问题。

想清楚了这些,黎尚忽然对贺临有些愧意,他道歉:“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贺临不想让他难堪,一本正经地问他,“现在怎样,好一点了吗?”

黎尚嗯了一声,眉宇舒展开。

糖的味道在嘴巴里化开,原来这么甜。

贺临见他终于是心情不错,连忙哄他道:“我们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你不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发现。但是我希望,如果你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想起我,你应该信任我。我们不只是上下级,还是朋友,是最好的搭档。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黎尚低着头没说话,但贺临最后一句话,让他的心像是泡在海水里一般,苦涩但又胀胀的。

贺临就蹲在他对面,看着黎尚苍白俊秀的脸。

经过了这一段的磨合,他和黎尚熟起来了。黎尚终于收起了最初相识时候的小心翼翼,可他的身上,有着强烈的规则感,几近完美和苛刻的工作态度。他还会不经意间露出点上位者的语气和气场。

就像是刚才他做引体向上时,黎尚吼他的那一刻,不知道怎么,让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并没有突然被训斥的恼怒,反而本能地从心底产生一阵心虚,下意识地想要跟他道歉。

贺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他并不排斥这种本能。

可现在,坐在门槛上,黎尚的手又放在腰际,上半身低俯贴在腿上,额角都是冷汗。他虚弱地强撑着,不肯示弱,一如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高岭之花,近在眼前却又触手不及。

贺临难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眼前人的矛盾状态让他着迷,让他想要一步一步走近,想要了解他,甚至贪婪地想要拥他入怀。

想到此,贺临还是微微控制了一下自己发散的思绪,冷静一些后他起身,坐在黎尚的身边。他的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向黎尚的眼神却极为认真。

“黎尚,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我在刑侦支队这么久,还真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物,跟你相比我们所有人,都有点自惭形秽。”

这话恭维的人意味有些重,可此时从贺临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是真诚。

“当初我想尽办法把你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你鞠躬尽瘁,把所有的工作都一肩抗。你特警队出身,事事拼命,处处要强,我理解也尊重,并且十分敬佩你的态度。如你所见,我们的出身差不多,但我属实做不到像你这样。这是你的习惯,也是你的优点,我不否认,孤军奋战未必会逊色团体。”

“但是……”贺临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心疼,“但是我不希望你一直是这样的,你在这里,至少有我在身边,试试把后背交给我,我们尽力一起,寻找真相。”

黎尚知道,一直都知道。

贺临说得没错,问题出在他心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话了,曾经也有个人告诉过他,让他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只是那个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日子。

相比市局,天宁基地就像是一座象牙塔,接触的人简单,只需要心无旁骛地完成任务。

两者的差别太大了。

可这里是云城市局,不是天宁基地。

贺临早就已经走出来了,被留下的那个人是他。

是他始终不想承认这一点。

黎尚忍下了身体里不断翻涌的闷痛,心脏轻轻跳动着。

他抬起头看向贺临。

但是现在,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他已经又在他的身边了。

他该往前迈步,他该往前走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黎尚忽然警觉回头,他的身体瞬间又绷直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贺临跟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人影一闪。他喊了一声:“谁!“转身追了出去。

第82章 04

“谁?!”

贺临追出去几步, 在院子里拦住了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

贺临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那大爷理直气壮:“我就住这旁边。”他一边戒备后退,一边看了看两个人,“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贺临拿出警察证晃了一下:“警察, 查案。”

这回大爷哑火了,身体放松了下来:“啊,那个, 警察同志啊?那我没啥事了,我就是忽然看到这里的门开了……”

大爷想走, 贺临却没让他离开, 伸手拦了一下。

随后, 他换了笑脸,顺着杆子往上爬:“大爷你一直住这附近啊?那是不是关于这边的事情知道不少?你要是不忙的话,和我们聊聊呗?”

大爷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我这家里还有事呢……”

“帮帮忙吧,我们搜集得线索太少, 没法和领导交差。”贺临又道,“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

按照传统的调查方式,也经常需要挨家挨户进行走访。

现在大爷自己找上门来, 贺临可不想把人放走。

大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心软了下来:“那行吧,我就和你们说说。”

贺临一回头, 看到黎尚已经从门槛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记录册。

贺临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没打算在厨房里谈话, 指了指道:“我们坐在那边的教室里聊吧。”

三个人进去, 贺临检出了几个相对好一些的旧桌子,擦了擦上面的灰,三个人坐了。

大爷告诉了他们姓名年龄还有证件号,还说了自己家住在哪里。随后老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你们是来调查那个女园长上吊的事的?这都几年了吧?怎么忽然查这事?”

“又发现了点线索, 过来核查一下。”贺临问,“大爷那时候你就住在这附近吗?有没有听说点什么?比如奇怪的说法,或者是遇到奇怪的人?”

大爷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早就知道,这院子里的风水有问题。”

得,案子没线索,这一下玄学上了。

黎尚记录的笔一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写下去。

贺临倒是一脸平静地接着问:“怎么个有问题?大爷您说,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让我们长长见识。”

那大爷想了想道:“我住在这里也几十年了,这一片都是各家的宅基地,过去我是眼见着这附近的房子盖起来的,这个院子当时盖的时候,就出了各种怪事,两米多高的围墙先建了起来,每到下雨的晚上,就会出现一些鬼影。有人说,这下面可能是块坟地,埋了脏东西。”

鬼影的说法太过虚无缥缈,贺临问:“还有其他的奇怪的事情吗?”

“当仓库的那几年,还算是相安无事,可是后来,是这家的老太太吧,觉得这院子空着可惜,想要拿来养鸡,她就买了几十只的鸡,散养在了院子里,隔三差五过来喂一下。刚开始的几天还好。后来……”大爷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贺临想了想问:“有人偷鸡?”

黎尚:“……”

大爷冷笑一声,以一种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的眼神看他:“呵,要是偷鸡还算是好的,养了没几天,那老太太打开门来,发现大部分的鸡都死了,留下了一地的死鸡,没死的也快不行了,在地上扑棱着翅膀,一地都是鸡毛。那场景,老惨了……当时那老太太就在院子骂,说是有人药了他们家的鸡。我路过看了一眼,做了一晚上噩梦。”

贺临问:“后来这事怎样了?报警没?“

大爷摊手:“警察来了一趟,什么也没查到,那些鸡没人敢吃,全都烧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难道是下毒的人不光要害人,连鸡也不放过?

看着眼前的院子,两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遍地尸骸的景象。

难道是……

黎尚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问大爷:“您住在这房子的东南侧,能够听到幼儿园和养鸡的声音吗?”

“能啊,怎么不能?那些鸡里面有公鸡,天一亮就打鸣,小孩子嘛,自然也是吵吵闹闹的。最吵的是接孩子的时候,家长一来,这路口就堵。”

贺临明白了黎尚的意思:“有没有人对这些噪声有意见?”

“有啊。以前隔壁有位大妈,住在这幼儿园的另一侧的,一直说她睡不好觉。还有西侧的那个老头子……”

“那现在这几个人还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早就去世了几年了,就在崔园长死后两三个月吧。那个老头也是差不多时候走的。这附近的人,死的死,搬的搬。我也早就去和我儿子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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