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过这一关。”龙骨的语气有些强硬。

他们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

龙骨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太可惜了,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个问题废掉。”

他没说话。

龙骨忽然问:“明天是最后的补考了,每个人两次机会。如果是我来呢?对我的信任,能不能抵消掉你的恐惧?”

在梦外,贺临的本能反应是要拒绝的。

他与龙骨之间,哪里谈得上什么信任?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不憎恨他,他已经觉得自己挺大度了。

还没说话,他却听到梦里的自己说:“好。”

龙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定,如果明天第一次还不行的话,我就和黄教官换一下。”

贺临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有种冲动想要走到梦里把那个自己唤醒。别相信这种鬼话,你会被他害死的,你们之间不存在信任。

可他似乎没有力量劝说过去的自己,甚至还和那个自己融为了一体。

下一刻,他就面对着一桶水,那是零度的混着冰碴的冰水。

最后的考核是在玻璃房里进行的,一层玻璃把冰天雪地隔绝在外,他犹如俘虏一般跪在地上。

一位教官站在他的身后,把他的头按了下去,冰冷的水一下子漫了过来,冷意扎心,浸入了鼻下,他闭着气,心脏在砰砰跳动着。

根本就无法冷静下来,氧气一点一点流逝,再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

他做了个手势。

负责他的教官感觉到了他的抗拒,迟疑了片刻,还是把他拉出了水面。

龙骨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行,时间太短了,还是没到及格线。”

教官们短暂地交流着。

龙骨上前道:“今天让我来吧。”他站在他的身后,对他道,“深吸一口气。”

随后他又蹲下身小声和他说:“放松,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听到了这句话,他的心里就觉得很安稳,他再次被一双有力的手按入到了水中,

半分钟以后,氧气似乎要被耗尽,他又开始紧张了,这时候,龙骨的声音响起。

“坚持住。”

“别紧张,不要放弃。”

“时间快到了……”

这个梦太真切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龙骨的手贴在他的脖颈处,有着一种微凉的触觉。

龙骨的另一只手移开了,按在了他扶在桶边的手上,体温传递过来。

思维分裂开来。

有个声音似乎在脑子里回响,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多一秒,再多一秒。

那样我就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了。

恐惧逐渐消失了,心跳也似乎平稳了下来,像是进入了一种静定状态,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另一方面,他的思维在挣扎着,拼命地告诉自己,我不在这里,这只是梦,我在家里……

好像过了很久,他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能适应这种酷刑。

直到再也坚持不住时,他轻轻挣动了一下,随后就被哗地一声拉出了水面。

他仰面躺倒在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透过玻璃的阳光顶,望向头顶的一片蓝天,那天的天很晴,看起来特别高,特别远,有云慢悠悠地飘荡而过。

“两分三十六秒,成绩优秀。”

在梦与醒的夹缝之中,贺临的意识有瞬间震惊了。

这是当时的情况吗?那他之前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就被拽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应该是虐俘训练的魔鬼周结束,一年训练期的结业,领导们挨个讲话,随后是队内的聚餐。

领导特批了,今天可以喝酒,在冰雪之地的他乡,不醉不归。

吃饭的时候,龙骨一直没怎么说话,似乎是何垣还是谁,非让他作为队长讲几句,龙骨推脱不开,他开口问他们:“你们见过死亡吗?”

一句话把他们问愣了,这句话和现在热烈的气氛完全不符。

桌边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队员,是最为赤诚,最为热血无畏的青年,说这个话题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片刻之后,还是有人开始作答了,有些人见过亲人的离世,大部分是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他也说了自己父亲的车祸死亡。有些运气好的,诸如祝小年,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龙骨继续道:“我的命不太好,我的母亲在我十几岁时就死了,我的父亲在我十八岁那年,也去世了。我第一次参加任务,就有名队友去世了,去的时候是一个笑容挺好看的小伙子,回来的时候,只有不大的一个盒子。”

这是龙骨第一次和他们提起他的过往。

原本喧闹的酒桌,忽然安静了,谁也没想到,他说了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实话。我们做的是最危险的工作,死伤是几乎不可避免的,我开始带队的那一年,是龙炎死伤最为严重的一年,那一年我参加了八次葬礼。正因为老人们都走了,才轮到了我这个新人做了队长。”

龙骨安静地说着,他的声音无比平静:“也许你们觉得我不近人情,太过严厉,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的未来是生死未卜。”

他看向众人:“我希望你们建功立业,有光明的无限可能的未来。”

所有人都沉默无话,有几个人还热泪盈眶了。

“还有,如果最终死亡无法避免,我教给你们一个克服死亡恐惧的方法。”

“你们打过游戏,看过电影,读过小说吧。平时在生活之中不留遗憾,把死亡当做是一场谢幕,当作是最后完美的杀青,它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通关,是到达过高峰后无悔的完结。”

“只要这么想,面对亲友,或者是自己的死亡时,就会更加释然,不会那么悲伤和害怕了。”

“最后,祝贺你们完成了训练。以后我带着你们出去,就会带着你们回家。希望多年以后我们有幸再聚的时候,一个人也不会少。”

不同于领导们讲话的打鸡血,龙骨的语气波澜无惊,说出的话却沉痛而现实,但是这是最重的承诺。

他用最平静的声音,给了他们最深的感动。

那天晚上,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到最后理智都不太清晰了,祝小年喝多了,抱着何垣又哭又笑,柳逢生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吃着菜,然后啪嗒就趴在了桌子上,直接打起了鼾。

他的头似乎是晕晕的,抬起头,穿过了人群,看着龙骨坐在他的对面,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酒。

那是一道冷清的身影,身材薄瘦却蕴藏着坚韧的力量,他甚至看到龙骨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指节泛出冷白色。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熟悉,又那么寂寞,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贺临站起身,想要走近他,他隔着人群,叫了一声:“容队……”

大脑再次传来了刺痛,像是阻止了他,把他困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向前。

有什么呼啸席卷而来,把他带走……

梦就在这断掉了。

贺临睁开眼,有微光从窗帘里照射了进来,已经是清晨了。

明明之前拼命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可是当他不想醒的时候,梦却忽然醒了。

他似乎记起了什么,真相是这样的吗?

可是为什么和之前的梦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反?

随后,伴随着睡意褪去,他的头脑逐渐清醒,这些念头像是海边褪去的潮水,一并消失了。

像是打游戏时没有来得及存档,他拼尽了全力,再也想不起来梦里的细节。

只记得,好像又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好像错怪了龙骨,那个人也许没有他之前记起来的那么令人讨厌。

不过想想也是,他在特战队里呆了五年,除了一年特训,有四年都在完成各种的任务,如果他和队长有矛盾,为什么会在队里呆这么久,自己才因伤退役?

想到这里,贺临起床,他先到主卧看了看黎尚,那人还在睡着,看起来面容平静。

贺临这才安心下来,早饭给黎尚熬了点粥。

等粥熬好,黎尚也起床了,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洗漱后坐在了餐桌旁。

看他终于恢复如常,贺临想起了昨晚的梦,觉得应该先道个歉:“对不起,我的确是记错了,你和我分析得没错,我昨天又梦到了那时的场景,我的队长,应该是在帮我过关,我也通过了那次考核。”

黎尚头都没抬,淡淡道:“不必和我道歉,我不是当事人,如果有机会,跟你以前的领导道歉吧。”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小狗崽子,我等你全想起来的,我不把你的毛都扒了,算你没长。

随后贺临又说:“不过有点奇怪的是,最近的梦我总是只能记得一半,好像有些内容在梦里知道,可是一醒来就全忘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忽然断片似的。”

黎尚听他说着,眉头微微一蹙,把这些症状记下,准备有机会再去问问医生。

贺临吃着馒头就着咸鸭蛋,看黎尚忽然沉默不语,他想逗逗他,掰了一块馒头递到黎尚面前:“你尝尝不?自己的手艺。”

黎尚抬眼,威胁道:“贺队,你再这样,我就辞职了。”

看他肯开玩笑了,贺临才确认他全好了,轻笑一声不再逗他。

过了一会,早点吃得差不多了,贺临拿出了一个冷冻的餐盒放在了桌子上:“昨天剩了点饺子,我冻起来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拿回去煮着吃吧。”

早饭吃完,贺临开车带着黎尚去上班。

车先停在了黎尚小区的门口,贺临让他回家把饺子冻上再一起过去。

但是贺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黎尚走的时候腰里的衣服好像没掖好,鼓鼓囊囊的……

第79章 01

真相是散落成无数碎片的镜子,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看到的一小片是完整的真相。

——理查德·伯顿《后真相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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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假期刚过。

这本是阖家团圆的温馨时刻,可是对于那些有亲人失踪的家庭来说,却无疑是雪上加霜。每一个团圆的节日, 都成了他们心中的痛。

所以每年中秋过后,都是失踪调查科最忙的一段日子,家属们会怀着一丝希望, 纷纷前往各个分局询问案件的调查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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